以前為了賺生活費,葉因枝打過不少零工。
其中的一段便是咖啡店兼職,時間固定在每周日白天,從早上八點到去學校上晚自習之前。
咖啡店開在職校旁邊,算是沒選好地理位置,平時客流不多。
就算店長不在,葉因枝一個人也完全應付得過來。
下雨天,光與影暫時沒了界限,一同淌在水裡。
掛在門口得風鈴叮鈴響過一陣後,葉因枝立刻蓋上習題冊,標準地彎起眼道“歡迎光臨”。
看清來人,她清脆的聲音硬生生停住。
少年的灰色衛衣被雨打濕,脫下來拎在手上,穿一件單薄白T,寬肩窄腰,身材勻稱。
很顯然,見到是葉因枝,他同樣意外,一隻手還插在稍濕的發梢裡,隨意地往後捋著,眉梢微揚。
許聞欽邁步走上前,葉因枝趕緊找回自己的聲音:“請問想喝點什麼?”
“有推薦的麼?”途徑桌旁,許聞欽抽了兩張紙,慢條斯理地擦起手。
兩個人都頃刻間收拾好了神色,宛若陌生人一般的疏離。
葉因枝自己不喝咖啡,所以很少推薦給其他人。她停了兩秒,說:“都挺推薦的。”
許聞欽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抿唇戲謔:“你還挺會招攬生意。”
無形的屏障就這麼被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化解開來,葉因枝感到有些窘迫。
最終許聞欽還是隻點了杯美式,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雨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他盯著窗外,臉上的神色很淡,難辨喜怒。
葉因枝做好咖啡端過去時,隔壁的一對情侶冒雨衝出了門。
他們走後,店裡便就剩下了許聞欽一個客人。
雨聲急促,音樂聲舒緩,交替著滑過耳畔,在午後讓人想打瞌睡。
許聞欽是來避雨的,可不知怎麼,每隔幾分鐘,視線便要流轉到吧台前。
葉因枝低頭專心地看著書,黑眸亮潤,毫無察覺。
有碎發從她耳邊滑落,擋住了小半邊臉,瑩白耳垂小巧可愛。
那種恬淡的氣質引得人不由自主想靠近她。
其實開學第一天,許聞欽就覺得葉因枝長得挺好看的。
就是性格沒什麼意思,像隻容易受驚的兔子,一惹就會哭的那種。
可同樣是那天,在連廊上,許聞欽誤打誤撞發現了這隻兔子不僅不愛哭,其實還很倔,和長相完全相反的性格。
要是他能惹哭這隻兔子,會是何種光景呢?
許聞欽勾起唇,為自己此刻這突如其來的惡劣想法。
直到又響起的叮鈴聲攪亂了許聞欽的思緒,他有些煩躁地撩起眼皮,便看見幾個穿著職校校服的男生勾肩搭背跑進來。
“來什麼咖啡店啊,去隔壁酒吧玩會兒不是更好。”
“你傻x啊,誰他媽酒吧下午開門。”
“雨這麼大,你還挑三揀四的呢,有地方呆就不錯了。”
在這陣帶著臟話的嘈雜裡,葉因枝那句“歡迎光臨”都輕了幾分。
和這群人打交道,葉因枝心理總歸是有些陰影,她強憋出笑意:“請問喝點什麼?”
一個黃頭發的男生打量了她兩眼:“你喜歡喝什麼?”
葉因枝下意識答:“要不喝美式吧,應該還行。”
有人插話:“你想苦死我們啊,這玩意兒不是那種裝x的才愛喝嘛。”
這幾個男生推搡著笑開來。
餘光裡,葉因枝覺得許聞欽好像朝這邊看了眼,大約是覺得被冒犯到,心裡正不爽。
“算了算了,那就四杯美式。”那個黃頭發男生做了決定,他視線又在葉因枝臉上停了會兒,掃碼付完錢之後,突然說,“多出來的那杯就當請你喝,咱們認識一下。”
葉因枝趕緊搖頭拒絕:“謝謝,但是不用了,我不喝咖啡。”
男生心直口快:“你不喝咖啡還在這兼職?你們店長怎麼想的?”
葉因枝被堵得無言:“我……”
旁邊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把:“旭哥,你乾嘛呢?人家小姑娘壓根就不想和你認識,彆在這犯賤了哈。”
葉因枝假裝沒看見這場鬨劇,正猶豫著要不要直接去後廚煮咖啡。
恰在此時,許聞欽偏低的聲線響起,含著無理取鬨的怨意:“快上晚自習了,你什麼時候關門走,都等你一下午了。”
葉因枝和那群男生的視線一起被吸引過去。
她神色略有不解——
他坐在這一下午,不是避雨的嗎?
搭訕被莫名打斷,陳旭正有些不高興。
但轉頭看到那人冷著的臉後,他眼睛瞬間亮起:“欽哥,你來這邊怎麼也不和我說聲,我們一塊約著玩啊。”
原先站在吧台前的幾個男生一下子都擠到了許聞欽身邊,你一句我一句地套近乎。
這還是熟人局嗎?
趁著沒人關注,葉因枝趕緊溜到後廚去煮咖啡。
許聞欽見葉因枝去了後廚,雙手抱臂往後懶散一靠。
他語氣閒閒:“我來這兒是等我女朋友,跟你們有什麼好約的。”
意識到什麼,陳旭舔了下發乾的唇:“女朋友?哥你有女朋友了?”
許聞欽從眼尾掃他一眼,語氣陰晴不定地說:“你剛才不是還想和她認識一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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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葉因枝煮好咖啡,已經快過去半小時。
她剛一撩開簾子出來,陳旭立刻迎來端走她手裡的咖啡,嘴上熱情地喊:“嫂子。”
葉因枝表情一僵,無措地站著。
許聞欽同樣沒料到陳旭嘴上沒個把,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以掩飾尷尬。
暴雨來得及,去得也急。
天色是洗刷過後的微明,卻又由於黃昏迫近而再度漸深。
陳旭等人囫圇地灌下咖啡,把剩下的一杯推給許聞欽:“欽哥,這杯美式請你喝。”
“謝了。”許聞欽沒跟他們客氣。
葉因枝站在吧台後麵,腦子裡看不進去一點書。
不知道許聞欽和這些人說了什麼,陳旭走時還和她打了個招呼,顯得怪熟的。
咖啡店的鐘擺滑過五點半。
許聞欽把衛衣套上身,端著那杯沒動的咖啡走過來,輕擱在吧台上。
葉因枝看出來他是想讓她喝,仍舊搖頭。
許聞欽問:“真不喝咖啡?”
葉因枝點頭:“嗯,不習慣。”
許聞欽說:“我還以為是因為你不喜歡那人。”
“不是。”葉因枝合上書,開始收拾書包。
聽到這,許聞欽眉梢一挑:“難不成你喜歡?”
葉因枝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語調輕緩:“也不是,我不認識他,用不著喜歡不喜歡的,浪費感情。”
話音剛落,葉因枝就感覺腦袋被輕彈了一下。
她捂著那並不是很痛的地方,訝異地看著許聞欽。
許聞欽的手已經收回,他唇角抿著,用那雙冷淡而玩味的眼睛看她:“原來你這麼通透呢?”
熒然燈光下,兩雙純粹的眼相對而望,仿佛隻剩彼此,氣氛開始有些不對勁起來。
葉因枝趕緊低頭,拉好書包拉鏈:“他們喊我……你剛亂說什麼了?”
許聞欽的語氣倒是坦然:“不這麼說,他們下次還會再來,難不成你不想在這乾了?”
葉因枝又問:“那你怎麼知道我馬上下班了?”
許聞欽說:“因為你晚自習從沒有遲到過,也沒有請假過。”
“……”葉因枝懷疑地看他一眼。
這人好像平時也沒怎麼來上過晚自習吧,對誰遲到早退倒是清楚。
許聞欽看了眼鐘,問:“不走?”
葉因枝解下圍裙:“我去換個衣服。”
剛才坐那光顧著盯臉,許聞欽這才發現葉因枝穿的是咖啡店員工製服,棕色襯衫和及膝裙子,露出的小腿細而直。
平時看她都是穿的校褲,遮得嚴實,此刻才知道原來她全身並不隻有臉白,也並不隻有臉漂亮。
莫名其妙的。
許聞欽喉結一滑,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眼。
下過雨的寧江,戶外的空氣都新鮮幾分。
路上行人手邊都拎著一把傘,小心避開坑窪和積水。
這地方距離寧江二中有個幾站,得坐趟公交車。
葉因枝往車站方向走,許聞欽不到半步之遙地跟著。
雖然知道對方也得去上晚自習,一塊兒走不過剛好是因為目的地相同罷了。
葉因枝還是很不放心地問:“你在咖啡店呆一下午是因為避雨對吧?”
“你覺得呢?”許聞欽把問題輕易地拋回來。
葉因枝篤定地自說自話:“我覺得是。”
暮色一點點往下沉。
把兩人的影子壓成濃黑色的一團,不分彼此。
水窪如一麵鏡子,倒映出景與人。
走到車站時,正幸運地趕上一班公交。
許聞欽忽地拉住了葉因枝書包,口吻平靜:“我幫你一回,禮尚往來,你是不是也該幫我一回?”
葉因枝腳步受阻,不得不轉頭看他:“幫你什麼?”
許聞欽勾唇:“下周五放學,陪我去個地方。”
書包帶子還被許聞欽揪在手裡,仿佛無聲的威脅,葉因枝隻能答應下來。
公交車前燈照亮了濕漉的路麵,像是在上麵倒了層金色的蜂蜜,油亮地閃著光。
葉因枝排在隊尾,抬腳踏上車時,從後視鏡裡看見許聞欽雙手抄兜,神情散漫,仍站在一旁一動不動。
她步子停了幾秒:“你不上車嗎?”
許聞欽張揚的聲線揚起,肆意落在風裡。
他抬抬下巴:“晚自習,是你們好學生才要上的。”
“那你乾嘛還來車站?”
他玩味笑著,光影裡的散漫神色專注了點:“你覺得呢?”
那雙眼,一動不動朝葉因枝望過來。
如同潛伏暗處的狩獵者,捎帶危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