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1)

溫和療法 薑時茫 5531 字 9個月前

在寫采訪提綱的煎熬中,下周三如期來臨。

離開家去婚宴的前一秒,葉因枝腦子裡甚至都在構思問題。

因為和許聞欽的關係已然無法客觀,所以她隻能在前期準備上多下功夫,儘力做好。

婚宴在華賓舉辦,一家價格昂貴的五星酒店,坐落於寧江市中心。

偶爾在公司加班到晚上時,葉因枝還能依稀遙望見華賓金橙的燈光,宛若另一個紙醉金迷世界的入口。

葉因枝不打算被太多人注意到,特意穿得很低調。

網約車司機接上她時,還謹慎地和她再次確認了一遍目的地。

葉因枝往後視鏡看了眼自己的模樣,不由失笑。

一身淺灰色大衣搭著寬袖寬褲,隨意的就像是剛下班趕過去。

不過這卻是她有意營造出的鬆弛感,好以此來掩飾心裡的緊張與不安。

婚宴晚上六點開始,去的路上有些堵,車子走走停停。

等待間隙,葉因枝拿出口紅添了點唇色,清淡的妝容有了點睛之筆,瞬間生動起來。

白天在家對著電腦辦公,她把長頭發紮成乾淨的丸子,此刻放下來,蓬鬆淩亂,像是打理了卷發。

看著有些隨性,又有些精致,讓人難以忽視在她的清冷與溫吞之外,其實還擁有一副漂亮皮囊。

網約車隻能開到華賓附近,剩下的路還得葉因枝自己走過去。

她跨進酒店的同一秒,一輛黑色賓利駛過正大門。

車上的男人眉眼深沉,不乏貴氣。

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修長的五指放鬆地蜷曲著,光影在其間浮動。

似有若無地從車內掃過去一眼,視線稍頓,立刻減緩了車速。

等葉因枝心有所感地回頭,見到便隻剩下“寧A108822”的車牌。

車子往停車場方向駛去,她卻莫名其妙地記住了這個車牌號。

-

這場婚宴主題是遊園會,裝飾和布置充滿了童趣,可以看得出,每個細節都被精心設計過。

葉因枝挑了個離門口最近的位置,好方便待會兒早些離開。

坐了一會兒她才發現,這位置還是個最佳觀察地帶,每位進場的賓客,都得經過此處。

譬如此刻,葉因枝就被一個倚在門邊打電話的男人吸引了注意。

他打起電話來像是旁若無人,聲音粗直:“喂?欽哥,到沒?要我去接你不?”

葉因枝覺得他模樣實在眼熟,可卻一時想不出是誰。

他第二句話接的很快,“啊?你到了?那我就在宴廳門口這接你好了。”

通話結束,男人收起手機,葉因枝暗中觀察的視線在半空中和他對上。

隻見男人表情疑惑地眯了下眼,腳步微抬。

匆忙低頭的瞬間,葉因枝忽地想起來對方叫王啟憲。

這人上學那會兒就總喜歡跟在許聞欽和宋辭身側,性格直接,不懂避諱。

要是被他認出來,無異於公開處刑了。

葉因枝內心正祈禱著“可千萬彆過來”,走廊那頭,電梯門就“叮”的一聲打開,將她解救。

搭訕的事被拋之腦後,王啟憲腳步調了個方向,大喊一聲:“欽哥!”

刹那間意識到這稱呼喊的是誰,葉因枝脖子一僵,更加不敢抬起。

許聞欽和宋辭的關係向來要好,這場婚宴,他是不可能不來的。

隻是比起麵對麵采訪的無處遁形,葉因枝心裡總歸是抱了一絲僥幸,認為婚宴人多,混在人群裡並不容易被發現。

哪知道這麼快就和許聞欽狹路相逢,被現實狠狠打了臉。

腳步聲漸近,此時此刻,按兵不動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存在感。

葉因枝老實坐著,聽見王啟憲直白的調侃:“不是吧,欽哥?班長結婚,你穿這麼花枝招展乾什麼?”

王啟憲自然是沒有等來解釋,反倒被許聞欽意味深長地睨了眼。

門口用彩色氣球搭出一個拱形,上麵還係了許多彩帶,絲絲縷縷地垂下來。

許聞欽步子從容地邁過,他個高,幾條彩帶拂過他肩頭,給那抹黑白增了亮色。

嘈雜的宴廳靜了一瞬,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看過去。

隻見許聞欽身著得體的黑色休閒西服,純白色毛衣打底,身姿挺拔。

仿佛是從畫報裡走出來一個人。

幾乎剛邁進門,許聞欽的眼神便捕捉到了那個躲在角落的身影。

雖是角落,卻離他此刻所站的位置不到三米。這是八年來,他與他距離最近的時刻。

與此同時,還有從四麵八方掃來的目光,許聞欽的視線沒有停留過久,很快就克製地收回。

“剛見了客戶過來。”他回話,是確保角落那人能聽見的音量。

腳步聲由近及遠,兩人還交談了什麼,葉因枝已經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周圍小聲的議論——

“我的天!那是許聞欽嗎?當時看他那種不學無術的樣子,哪能想到現在這麼精英……”

“什麼不學無術,他高二高三那會兒不是跟變了個人一樣,後麵模擬考直接乾到年紀前十了嘛。”

“那他現在有女朋友沒?”

話題陡轉,一秒從學生時代跳躍到成人世界。

“這麼優秀,應該有了吧,你看和他玩得那麼好的宋辭不都結婚了。”

“那你們記不記得,高一我們班轉來一個挺漂亮的女生,據說和他……”

後麵的話轉為隻交談者才聽得見的竊竊私語。

葉因枝對謠言向來沒有免疫力,她雖厭惡,卻無能為力。

尤其是關於自己的謠言,當事人明明清楚一切真相,聽者卻總抵不住謊言的誘惑與滿足。

葉因枝抬頭,環視一圈,並沒有看見許聞欽的身影,怪不得周圍的人敢那麼公然議論。

她拎起包,轉身往外走,也選擇找個清靜地呆一會。

-

王啟憲帶許聞欽去了宴廳後邊的化妝間。

推開門,宋辭從鏡子裡投來一眼:“來這麼早?不是說有要緊事嗎?”

許聞欽避重就輕,回了個笑說:“你的婚禮比較重要。”

宋辭自是不信,挑挑眉梢。

他已經穿戴完畢,妝台的鏡前燈打下來,五官挑不出一點錯。

胸前簪了一枝白玫瑰,含苞欲放。

王啟憲“嘖嘖”兩聲,評價道:“還得是新郎,欽哥你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差了那麼點氛圍。”

許聞欽毫不在意:“今天他是主角,我搶戲做什麼。”

宋辭再次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婚宴還有不到半小時開始,王啟憲作為伴郎,儘責地出去招待客人了。

化妝間隻留下來宋辭和許聞欽兩個。

沉默半晌,宋辭突然說:“看見她了吧。”

年歲漸長,他們之間話是少了,卻也更加默契。

許聞欽嗯了聲,問:“怎麼請到她的。”

他似是無聊地撥弄著左腕的珠串,一顆顆鳳眼菩提子,碰撞間發出窸窣的聲響

“唐唐說是在醫院碰上的,沒忍住就遞了個請柬,”宋辭語氣略有意外地補上,“沒想到她還真來了。”

“她當然會來。”許聞欽第一反應是勾唇,自哂般的。

隨後想到什麼,他手上的動作頓住,眼神有了起伏,“她去醫院做什麼?”

宋辭好笑地搖搖頭:“你問我?”

許聞欽和他的視線在鏡中對上。

一虛一實,一明一暗。

許聞欽起身,拉開門,丟下句:“打個電話。”

宋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合上的門扉將他話一並堵了回去。

夜色漸深,有閃閃星子在天空中浮現。

華賓是圓柱形建築,外圍一圈的廊道設計成全封閉式落地玻璃,走完一圈剛好能回到起點。

葉因枝是第一次來華賓,亂逛中才無意發現了這個打著五星旗號酒店的奧妙之處。

裝飾富麗的走廊之外還有另一個更空曠更愜意的玻璃廊道,走個一千來米就能把寧江市中心的夜景收歸眼底。

廊道人少,明明是封閉式的,卻不知道哪兒灌進來風,把發絲吹亂。

葉因枝貼著裡側走,快回到起點時,腳步忽地頓住,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

不遠處,立了一個頎長身影,冷峻的側臉隱匿在暗處。

許聞欽持著手機,一手散漫抄兜,橙黃燈光模糊了他的神情,隻讓人直覺到頗為柔和。

隨著說話的頻率,他眼尾稍抬起,並沒有和照片中一樣戴了眼鏡,從眼中溢出情緒,更為真切。

葉因枝沒有偷聽的想法,隻是想趁著沒被注意到,趕快從他身後繞過。

偏偏許聞欽的獨特聲線混在風中,狡黠地傳進她耳朵裡。

“她前幾天請了病假?”

聽來像是在處理工作上的事。

葉因枝告誡自己非禮勿聽。

可這並非是純粹靠意誌能做到的,越走近他身後,就越難忽視他的聲音。

許聞欽像是說給自己聽:“她沒生病。”

這句陳述語調沒有上句那麼低,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如釋重負。

這麼聽來,語境並非工作,更像是私事。

葉因枝腳步節奏踩亂,好在進宴廳最近的門已在眼前,她下意識地加快了些。

後邊傳來動靜,似是許聞欽結束通話,轉過身來。

“葉因枝。”一反剛才的溫和,許聞欽聲音沉涼,喊她名字。

下一秒,便感到一道視線掠遍她全身上下,他問:“你跑什麼?”

不用看也知道,那雙眼必然染上淡漠,且帶點審視。

葉因枝顧不得思考,跑得更快了。

-

宴廳裡,座位十有八九坐了人。

以一桌子為圓,每張桌子各談所好。

上一秒的話題還是學生時代,下一秒就跳躍到職場婚姻。

葉因枝卻無暇關注其他,隻聽得見自己尚未平複的心跳聲。

許聞欽想必是沒有看清她正臉,可光憑一個背影,又如何能斷定是多年未見的她?

想不通的事很快被撇到一邊,懊惱占據上風。

葉因枝埋怨自己剛才不該像個膽小鬼一樣落荒而逃。

她跑以後,許聞欽指不定在心裡嘲笑她——怎麼這麼多年還是毫無長進?

……

宋辭是何時來的,葉因枝並未發現。

隻是偶一抬眼,便瞥見儀式台左側,他正眉眼含笑挽著唐施。

葉因枝甩甩腦袋,將亂七八糟的一切想法驅逐,回過神來。

要知道,她來這場婚宴的目的是宋辭,而非許聞欽。

宴廳內的燈光被調暗,唯留一束盛大的聚光燈集中在新人身上。

新人交換誓詞、戒指,然後深情接吻。

一瞬間,葉因枝有種想哭的衝動,難以抑製。

好在客席本就不是被注目的焦點,哪怕她濕著眼眶,也有黑暗作屏障。

結束一段情感的最好辦法就是正視它。

宋辭,這個她偷偷喜歡了那麼久的人,真的結婚了。

此時此刻,在她眼前,既無法自欺,也無法忘記。

葉因枝是祝福他們的。

所以,當那束捧花猝不及防砸到她頭上,司儀調動氣氛讓她說兩句話時。

葉因枝脫口而出的是:“班長,學姐,新婚快樂。”

宋辭和唐施都笑眼望著葉因枝,謝謝她的祝福。

為了活躍氣氛,司儀沒打算輕易放過她,狡猾地說:“小姐,兩句話,您才剛說了一句呢。”

場下發出哄笑聲,葉因枝抱著那束捧花,大腦宕機,有些不知所措。

接到捧花完全是個意外。

她隻是見大家都興奮地湊上前,就機械而從眾地跟上去了。

於人群之外,甚至都沒有往前擠半步。

司儀把話往某個方向引導:“那小姐,您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葉因枝訥訥說:“沒有。”

司儀笑眯眯道:“我相信肯定很快就會有了。”

葉因枝僵硬地回了個“謝謝”。

另一邊,燈光不及的暗處——

王啟憲瞪大眼睛,激動地拿手肘去撞旁邊的人,卻被嫌棄地避開。

他也不計較:“欽哥!我認出來了,那是小仙女!怪不得剛才看她那麼眼熟。”

許聞欽麵無表情:“長得好看的人你不都眼熟。”

“那也不是誰都能長得這麼好看的……”王啟憲古怪地看他一眼,“欽哥,你這什麼態度,我記得你以前挺喜歡她的呀?”

“哦,是麼?”不知道哪句話讓許聞欽不爽了,他臉色冷下幾分,淡淡搭腔,“那你記錯了。”

王啟憲琢磨出一點不對,就沒提以前倆人的事,單單圍繞葉因枝說:“小仙女鼻尖紅紅的,是不是哭過了?”

許聞欽眸色稍暗,並未應聲。

理智代替他下了冷靜卻脆弱的判決。

就算哭了,也是為著另一個男人。

所以沒什麼好心疼的。

王啟憲心裡憋不住一點廢話:“小仙女竟然還沒有男朋友,但她拿到捧花了,說不定好事將近,有人正在追她。”

許聞欽冷冷的視線從眼尾掃向他:“你會算命?”

王啟憲直白道:“不會啊。”

許聞欽壓抑不耐,說:“那就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