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在空中聚攏在一起,白色的晨霧還未完全散去,晨光尚未到來。聖伯納大教堂聳立著,像一把刺破雲霄的利劍。
三個青年聚在聖伯納大教堂的正堂裡,明晰各自負責的部分。
紫衣主教背對著所有的塑像和赤色祭壇,站在桌子前,緩緩道:“由於血魑仍然不知蹤影,我們現在啟動並執行B計劃,塔外就有勞兩位了。”
納西塞斯點點頭,神情堅定,“塔外支援就交給我們吧。”
賈奇站在一旁不經心地捋著火翎鳥火般翎羽,環顧一周沒發現代斯的身影,蹙著眉,突然發問:“那小子呢?怎麼沒看見他?”
紫衣主教看了一眼不堪其擾的火翎鳥,即答:“他去懷特公爵那裡了。”
賈奇收回了手,對著納西塞斯聳聳肩,無奈道:“好吧。”
納西塞斯對著紫衣主教點點頭,伸出右手,操著一口熟練而標準的華夏官方語,麵露愉快的微笑,“合作愉快!希望下次再見麵不是在危牆之下。”
紫衣主教怔了一下,隨即立刻換成華夏官方語,伸出右手微笑道:“合作愉快!希望下次見麵,會是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裡。”
兩個人緊緊握了握手。
紫衣主教目送納西塞斯領著賈奇離開正堂,拿出一個盒蓋上印有十字架紋樣的銀製錦盒。
紫衣主教打開蓋子,依次摘下代表著教廷的銀十字架項鏈和代表著王廷的銀鳶尾花紫綬徽章,將它們輕輕放在鋪了絲綢的錦盒右上角。
紫衣主教解下象征著高級神職的紫色禮袍,露出內裡修身的灰藍色束袖練武服,襯得他整個人意氣風發,氣宇軒昂。
他迅速疊好紫衣主教袍,把紫衣主教袍妥帖地放在錦盒裡,輕輕合上盒蓋,無聲宣布徹底脫離紫衣主教這個身份。
他長長舒出一口氣,頗為感慨,心裡並不似臉上表情一般波瀾不驚。
斡旋了這麼久,該是時候結束這場鬨劇了。
他把錦盒鄭重地放回聖子像麵前的荊棘王冠銀椅上,對聖子像拱手行禮。
一禮畢,被貼了朱字黃符的桃木劍突然出現在他手上。朱字黃符飄搖著,似有生命一般,自動離開桃木劍劍身。
他伸出手掌接住柔軟飄搖離開劍身的朱字黃符,舉起劍,用朱字黃符再次洗劍。
隻是這次黃符上的朱字不再隨著靈力波動而凝成字形,而是在空中逐漸凝成方正的巨大金色符文法印。
他向聖子像揮動桃木劍,方正的巨大金色法印中衝出一隻體長有角,遍體生鱗,四爪騰飛的神奇動物。
若有華夏人在場,必能認出,那是祖先信仰的圖騰紋樣——龍,一條金龍。
他掐著雲施雨遮法印,將靈力凝成的法印送去金龍身旁。
金龍隱在雲雨中,在赤色祭壇上盤旋兩圈,等當年天師的封印法印顯現出來,就發出龍吟,直直衝向了那青色的法印。
雲雨化作金甲覆在金龍身上,隨著金龍身體撞向封印,撞個粉碎,碎成金色光點,像是一陣金色的雨,倒流回浮空的金色方正法印之中。
當年天師的青雷封印還未來得及反擊,輕而易舉就被金龍撞得粉碎,連同青雷一起啞了聲,隻剩下龍吟的回聲響徹在正堂中。
黑壓壓的烏雲翻湧著,天空中不斷發出轟隆的雷聲,看樣子有雨將至。
代斯仰望著不斷劃亮天空的閃電,麵色逐漸凝重。
“不能讓孩子們出來,無論是什麼情況,請在場的各位紳士務必用生命護好孩子們,他們是霍黎城未來和希望。”
代斯循聲望去,是斯諾小姐站在兩排穿盔帶甲的男人麵前下令。
斯諾小姐今天沒再穿她談不上喜歡但也不討厭的白色薔薇紋樣蕾絲禮裙,換上了修身的馬術騎士服,外麵又套了銀色的盔甲。
黑色的長發被高高束起來,白色聖十字騎士劍佩在她身側,整個人看上去比往常更精神抖擻,氣場更為強勢。
代斯走近了,才發現斯諾小姐麵前的兩排全是熟麵孔。
他們每一個都是聖伯納大教堂的修士,都曾坐在聖伯納大教堂的餐廳裡爭著要吃代斯做的麵。如今,他們是臨時庇護所的捍衛者。
代斯無言地掃過每一張眼熟的麵孔,心裡一時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無論是藍眼睛、綠眼睛、棕眼睛,還是金頭發、褐頭發、黑頭發,在存亡麵前,這些都一文不名。
哦,瞧瞧,瞧瞧,他們清澈見底的雙眼,尚且看不出歲月痕跡的臉龐,有些窘迫的表情,錯誤的提劍姿勢……就像剛邁出象牙塔進入社會的年輕人一樣。
哦,他們還太年輕,至少在死亡麵前是這樣。
代斯站在斯諾小姐身旁,等到她將他們派遣下去,才輕輕歎了一口氣。
斯諾小姐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裡流露出柔緩的哀傷,“彆這樣代斯,為了讓大部分人活下去,我必須這樣做。而且,他們是年輕男人,總要比庇護所裡其他的民眾要更為有優勢。”
代斯搖搖頭,平靜地陳述:“沒事,我隻是有點感慨而已。”
斯諾小姐鬆了一口氣,神色很有些輕鬆,“我還以為你要說點什麼。”
代斯攤開手,聳聳肩,扯出一抹讚賞的笑,“我能說什麼呢?你在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拿起劍,捅穿了曾經虐待過同伴的實驗白大褂的喉嚨了。”
斯諾小姐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按在聖十字騎士劍柄上的手悄悄緊了緊,如上好翡翠般的綠眼睛裡翻湧著沉痛的晦暗,“他們應該不會比十歲時魯莽的我差的。”
代斯還沒有忘記自己到這裡來的初衷,見氣氛不太妙,立刻轉變話題道:“不說這個了,我有一些東西要給你。”
斯諾小姐見狀,帶代斯進了臨時庇護所一個無人打擾的房間。
代斯當著斯諾小姐的麵依次摘下胸前代表教廷的銀色十字架和代表懷特家的白薔薇徽章,把它們都遞到斯諾小姐的手裡。
不理會斯諾小姐愣住的神情,代斯背過身去,將白色聖子服脫下來,仔細疊好聖子服,遞到斯諾小姐的手邊。
這些都是斯諾小姐十年前遞給代斯的東西,如今,如數歸還,完璧歸趙。
套在聖子服下的一身紅色運動裝露出來,襯得代斯氣色頗好,精神振奮。
斯諾小姐望著他張了張嘴,卻又沒想好要說些什麼。
“哦,還有這個。”代斯從運動褲褲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它,裡麵靜靜立著一枚紅寶石扳指。
紅寶石扳指閃著鮮豔鋒利的紅色光澤,刻在其上的白薔薇恣意盛放著,栩栩如生。
這枚紅寶石扳指儼然就是自上任公爵逝世後,就隨之消失的懷特家主扳指。
斯諾小姐還以為是弄丟了,原來是被上任公爵托付給了家裡的小少爺。
代斯遞出紅寶石扳指,交到斯諾小姐手裡,神情溫柔,“現在,您是真正的懷特公爵了,希望您的未來能像我送的白雪姬上附的祝福語那樣。”
年輕的懷特公爵望著他充滿希冀和欣慰的雙眼,有些哽咽:“代斯,你……”
代斯打斷她,鄭重道:“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叫我的本名,聞景和。”
懷特公爵忽而意識到真正的離彆時刻大概是到了,她和代斯的人生軌跡可能要從此處分道揚鑣了。
她那雙碧綠眼睛裡噙了淚水,看上去像是一汪漣漪叢生的碧綠湖泊。
聞景和的想法是對的,他們還是太年輕了。
因為年輕,所以察覺到了真正離彆時刻,熱淚會奪眶而出。
懷特公爵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項鏈一樣,滾圓的淚珠兒不住地從那汪碧水湖泊裡垂落。
聞景和掏出紙巾,遞給了懷特公爵,試圖安慰她:“你知道的,我不屬於這片土地,我遲早要離開的。往好處想,我依舊活著,你永遠有一個支持你的東方朋友。”
懷特公爵接過紙巾,擦乾了臉上的淚珠兒,狠狠擤了擤鼻涕。
不知道是不是聞景和笨拙的安慰起了作用,碧綠眼睛裡也不再流出淚水了。
懷特公爵皺皺鼻子,話音裡還帶著一點哭腔:“我知道了,希望你永遠高飛,聞,懷特公爵府永遠是你的朋友。”
懷特公爵向他伸出友好的右手,肩膀已經隨著情緒的逐漸平複而不再聳動,努力扯出一抹友好的微笑。
聞景和伸出右手,緊緊握住她的右手,笑得溫柔,“我們是朋友,永遠都是。”
也正因為年輕,所以就算是離彆,也可以充滿樂觀地祝福彼此。
“說實話,這個地方你挑得很不錯。絕佳的狙擊點,納西。”賈奇舉著望遠鏡瞭望著四周的情況,伏靠在樓頂邊沿上,滿意地點點頭,“依我看,我可以直接失業了。”
納西塞斯一邊為手裡的狙擊槍“化妝”,一邊認真地回答:“我答應過你,如果你哪一天不在了,我也要繼續活下去。”
賈奇回過頭來,漫不經心地笑道:“所以,這算提前演習嗎?”
納西塞斯搖搖頭,支吾地否定:“不是,隻是……確保你沒有後顧之憂。”
賈奇本應轉回去的目光頓在空中,挑了挑眉,“沒有後顧之憂?”
“開個玩笑而已,彆這麼太嚴肅。”納西塞斯放下手裡的“化妝刷”,端起狙擊槍,透過瞄準鏡望向更遠處,“過於嚴肅了,我會瞄不準的。”
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賈奇大笑出聲:“哈哈哈——你要是也會瞄不準,那組織裡那群連真槍都沒摸過的小兔崽子,恐怕現在就會百發百中了。”
納西塞斯對著瞄準鏡吹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回頭與賈奇對視,眉眼帶笑,“他們隻是還很小,大姐頭也沒打算讓他們一直留在組織裡。”
賈奇收回目光,在對視中敗下陣來,繼續透過望遠鏡觀察四周的情況,口吻忽然變得認真:“能看得出來,雖然她這個想法是對的,但恐怕並不那麼好實現。”
納西塞斯慢慢架設狙擊槍,將槍口對著聖伯納大教堂的方向,不斷調試著狙擊槍的狀態,隨口答道:“總會實現的。就像我當初也覺得自己活不成了,卻依舊活到了現在一樣。”
賈奇長歎了一口氣,有些惆悵道:“嗯,世事無常。”
納西塞斯匍匐在地上輕輕拍了拍狙擊槍,抬頭問賈奇,語氣裡難得的帶了些激動:“‘荷魯斯’的狀態很好,教堂裡的情況怎麼樣?”
賈奇舉起雙筒望遠鏡,把手裡拿的軍用水壺遞到納西塞斯麵前,望著教堂裡盤旋的金龍,忍不住讚歎道:“實話說,我不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動物,依舊覺得很漂亮,很帥氣。”
納西塞斯伸出手,任憑鬆綠迷彩服在水泥地上摩擦,熟稔地擰開水壺蓋子,拍兩下賈奇的手,異常不解地問:“什麼動物?”
賈奇等他拍完,舉起水壺就喝,喝了兩口,又把水壺遞到納西塞斯麵前,緩緩解釋:“景和和老板娘他們故鄉人祖先圖騰中的信仰幻想種。”
納西塞斯接過賈奇手中的水壺,坐起身,喝了一口,嚴肅道:“你是說東方的龍?”
“啊,對,他們就是這麼稱呼祂的。”賈奇點點頭,半轉身體,把望遠鏡遞到納西塞斯手邊,“你要不要欣賞一下?很壯觀的場麵。”
納西塞斯另一手接過賈奇手中的望遠鏡,隔著逐漸稀薄的霧氣恰巧看見金龍攜雲雨衝向青雷封印,“確實是。我記得景和曾說過,龍對華夏來說是華美尊貴而力量無窮的神獸,那時我就想見見了。沒想到,今日有幸一見。”
賈奇迅速補充道:“與尤若普神話中的龍和文學作品中的龍完全不一樣,隻是望著就令人生出敬畏之心,與其說是一隻神奇的野獸,不如說是一尊貌似野獸的神明,甚至……”
“等等!”納西塞斯打斷了他,把水壺拍在他掌心,忽而轉過身來,緊鎖眉頭,“能夠召喚出龍,這位主教先生來頭不小呢。”
賈奇一邊擰上水壺蓋子,放在一旁的木箱裡,一邊輕鬆地笑笑:“哦,納西,彆擔心,景和來頭也不會比主教先生小到哪裡去。”
納西塞斯搖搖頭,低頭蹙眉思忖著。
“我得糾正你,納西,”賈奇親昵地攬住納西塞斯的肩頸,雙唇貼在他一側耳邊,“東方的龍不僅可以被召喚出來,還可以通過東方人自己的魔力而塑造出來。”
納西塞斯微微搖頭,黑眸冷靜銳利,“這些我知道,我擔心的是,如果景和說的那些理智汙染殘留徹底吞噬了他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相信自己的戰友,同時,相信自己。”賈奇貼在他耳邊如是說,玩笑的口吻消失,低沉的聲音響起,“這是組織的口號與信條,也是教誨,納西。”
自己還是很年輕,與賈奇相比,自己永遠都是年輕的那一個,無論往昔與今日。
納西塞斯沉默著點點頭,壓下心裡的不甘。
“你不是會把組織信條忘記的人。”賈奇深深看了他一眼,但等來的是納西塞斯垂下頭,“好吧,這次行動之後,我們會有一場開誠布公的談論下午茶。”
納西塞斯沉默著點點頭,把望遠鏡遞到賈奇手心裡,匍匐去了狙擊槍“荷魯斯”旁邊。
賈奇望著自己懸在空中的手臂,又瞧了瞧手心裡的望遠鏡,繼續自己的觀察工作,無聲地扯出一抹苦笑。
如果那之後我們都活著的話,下午茶肯定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