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9 果不其然……(1 / 1)

又是夜深人靜的淩晨,天氣陰沉,低矮灰黃的雲霧,被怒號的夜風吹著,一起從平移窗的小口內映進來,使得光線暗淡的樓梯內,又多了份變幻莫測。

江城每踏下一步,便振蕩起一聲悶響,如同綿長的擊鼓聲,敲擊著他紛亂如麻的神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還不是最慘的,慘的是他卻連恨都恨不起來,胸腔內那股沉鬱的怨怒,甚而有部分是對自己的。

精神失魂蕩魄時,又一陣排山倒海的胃部痙攣作祟,霍然如上萬根尖利的繡花針,不斷戳刺著五臟六腑,豆大的汗珠很快鋪滿了他的額間,腿也再邁不動半步,隻能丟盔棄甲似的,靠著牆癱坐下來。

那身纖塵不染的衣服,隨即沾染了一地的土灰。

如潮的哀思還沒來得及蔓延,江晚心急火燎地打來了電話,敦促著他快回家:“江城,江櫻去張致誠劇組的事,被媽知道了……”

江家彆墅內的母女大戰,如兩個次元世界,一個勃然大怒飄風急雨,一個沉聲靜氣豔陽高照,蘇芒嗓子都吼啞了,江櫻還在怡然自得地擺弄著三腳架,儘管臉上還留著幾個巴掌印。

也許覺得江櫻無可救藥,多說無益,也許是拳拳打在棉花裡,實在沒有成就感,蘇芒便又將雷霆之怒,全撒向了進門來的江城:“你做的好事,還準備瞞我多久?”

江城撿回地上被撕得支離破碎的書冊,隨便拚了下就看出,那是本話劇宣傳冊,封麵左下方還署著江櫻的名字,職位是燈光設計師,編劇一欄也有她的名字,主編劇和導演都是張致誠,想必也是江櫻秘密行動的佐證。

江城把那本宣傳冊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如果你指的是江櫻學藝這件事,我隻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跟人學習專業知識,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所以全天下能教江櫻的人都死了嗎?隻有張致誠是她的伯樂?還是你的錢,全來了簽署離婚協議,收買你的老婆了,再沒有多餘的錢給你妹妹花,請不來人?把親妹妹推給老婆的情夫去禍害,是覺得自己成了笑話還不算,要拉著全家被天下人笑嗎?”蘇芒憤悁道,“江櫻和他的劇一公開,就會被人指指點點,永遠和那對不堪的男女綁在一起,這就是你想要的?”

“自古捉賊捉贓,捉奸捉雙,挖地三尺找的通奸證據,不就隻有那段掐頭去尾的救人視頻嗎?他是不是何年的情夫,你們比誰都清楚。”

“江城你身上不愧是流著江家的血,某些方麵跟你爸爸簡直一脈相承,對那些臟人爛事雅量驚人……竟然為一個和自己妻子曖昧不清的偽君子背書,”蘇芒又扔來一遝匿名照片,並斜睨著江櫻,“再和他有來往,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那些照片中,張致誠攬著衣衫不整的江櫻,出現在一家小旅館內的房間內。

江城始料不及,不可置信地看著妹妹:“一定有原因的是嗎?江櫻你告訴我,張致誠有沒有欺負你?有的話我現在就去廢了他。”

“還能是什麼原因?原因就是你對張致誠的盲目信從和無度縱容。”蘇芒的聲音像燒了火,“自己的事情處理好了嗎?就一意孤行,對妹妹的事橫插一杠……”

“哥哥怎麼就橫插一杠了?從小到大不都是他在管我嗎?除了上小學時,他自己都還是個小孩,自顧不暇,從中學開始,我的哪次家長會不是哥哥參加的?連例假痛都是他背著去醫院的,如果這也叫橫插一杠,家裡就沒有媽媽你落腳的地方了。”

沒等江城回話,江櫻軟懶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她擰著三腳架的螺絲,像是跟其較上了勁,思緒如開洪泄閘滔滔不絕,難以遏製。

“你那時在做什麼?在為情所傷,忙著和爸爸明爭暗鬥,忙著用恨來武裝自己。小時候我考了好成績,在你哪裡看不到一絲笑臉,也拿不到一塊糖,我想要的獎勵,隻有跟哥哥說才能被聽到,他早把你的責任扛肩上去了,現在不想讓他管了,不覺得晚了嗎?”

“真以為這本宣傳冊,是我不小心落在客廳的嗎?不是,我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嘔心瀝血又引以為傲的作品,送到你麵前,我想讓媽媽看看,看看你的小女兒,也可以跟哥哥姐姐一樣,做正正經經的工作,不是個隻會吃喝玩樂的廢物,可是媽媽,你還是沒給我那塊兒糖,還把我的心意撕得粉碎。”

“想知道這些讓江家蒙羞的照片,真相是什麼嗎?是你不務正業的女兒,想改邪歸正,可狐朋狗友們不許,就把我騙到了小旅館,想拍我的照片,然後逼我變回以前的樣子。但被張致誠發現了,跟人拚斷了一條手臂,才把我從泥潭裡拉了出來,媽媽,你女兒隻是衣衫不整呢,沒少胳膊沒少腿,你不該慶幸嗎?”

“也許這就是我們母女緣分,隻能到這一步,就像年幼的我,不理解當時的媽媽,現在要求媽媽您,去理解一個不是親自養育的女兒,也是天方夜譚,那就饒過彼此吧,從今往後我不去奢求媽媽的愛,媽媽也彆再用我做工具,來中傷其他人,包括何年。”

“我很確定自己以後要走的路,你們可以不為我鼓掌,但也彆向我扔石頭。張致誠是我交過命的朋友,如果以後因為想讓我離開,而去傷害他,那就等著為你女兒收屍吧,我說到做到。”

“哢擦!”

江櫻調好最後一顆螺絲釘,拿著三腳架上了樓。

“彆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你以為你的母親,從死了丈夫獨木難支,然後披荊斬棘走到今天,都學到了些什麼?會怕多一個兩人的恨與怨嗎?江櫻年紀輕不經事,但你不是。”江城等江櫻回屋後,也木然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卻聽到旁邊的蘇芒齒冷道,“這筆賬,我記你身上。”

蘇芒言出必行,春節一過,新年工作日的第一天,就在董事會上呈交了罷免代理董事長江城的提案,替代的推薦人選是大女兒江晚,給出的事由是江城情感生活處理欠妥,在公司上市的重要日子,險讓公司陷入輿論危機。

董事長發了話,自有一幫支持者吆喝聽從,但也有部分人持有不同意見,一是集團剛經曆了一場不小的風波,不宜再進行高層調任,哪怕是明升暗降,都會引起外界非議。

這第二嘛,江城雖是代理董事長,但這些年一直履行著董事長的職責,是集團的實際領航人,而上市那天的小風波,並沒有給公司造成實際損失,他犯的又不是原則性錯誤,因此就免去他的職務,似乎有失公允,從而讓人質疑集團的專業信譽。

雙方爭論了大半天,也沒個定論,事情就這麼擱置了。但蘇芒的第二條提案,對江城進行集團內處分,停薪三個月,則全票聽過了,同時要江城引以為戒,如果以後再犯類似錯誤,絕不姑息。

會後蘇芒留下江城,又重申道:“你儘可以留著她,隻要你輸得起。”

江城會心一笑:“比想象中好。”

“那你以後要小心了,彆讓我抓到彆的把柄,你的機會不多了。”

“機會是靠自己爭取的,至於蘇總以前給的機會,我自覺不辱使命,已數倍還完。”

“走著瞧。”

無論是和母親的公開宣戰,還是公司的是是非非,江城從始至終都表現淡定,仍按部就班地做著分內的事,兵來將土水來土掩,好像年前衝上市的那股勁過度消耗了精神,很久都緩不過來,乃至做任何事都激不起太多的情緒反應。

除了回到和光麵對何年。

每次看到她悶聲不響地收拾衣物,或是接打著租房中介的電話,看見他就自動避開,回到他看不到的房內,他心裡都像爬進去一萬隻螞蟻,說不出的滋味。而她偶爾跟他說起話,也是掰扯一些結婚的細枝末節。

譬如前期簽完離婚協議,他轉過給她的錢,她想退給他,但又認為不能全退,因為她也履行過一些協議內容,然後舉例說明,大到幫他應付逼婚,小到幫他請過同事太太們吃過飯,還送過對她來說挺昂貴的禮物……說的時候腦中像安了算盤,樁樁件件事事不落。

最後她提出歸還七成,又因為現在無力償還,隻能打欠條,公平起見,利息跟銀行持平。

江城站在陽台的落日餘暉下,目光飄向角落她養的幾盆綠植,盆盆碧綠如海,生機勃勃。

有那麼一瞬間,他竟有點兒羨慕它們。

何年沒聽到江城的回答,從房間門口來到陽台:“要麼退八成,真的不能再多了,不然我不就是白乾了,還有欠款的利息,如果你覺得少,我們還可以再商量,比銀行高一點兒也不是不能接受……”

“八成還是九成,我沒所謂,而且我不放高利貸,也不指望你的利息發財,該還多少就還多少。”

這倒也是,江城和公司真要遇到什麼坎,這些錢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可對她就不同了,那是她開啟麵店的首筆資金。

“江總大人有大量,那等以後你去麵點王吃飯,終生免單……不止是你,還有以後你的老婆孩子,我都給你們免單……”

江城明顯不耐,草草終止了話題:“我的老婆孩子,還不至於吃白飯。”

然後又談起房子,她說已經找好了房子,今晚就去簽約,三天後就能搬家,問如果那時候他不在家,房子鑰匙放到物業是否可行。

江城撥著綠植脆嫩的枝葉,似聽不聽的狀態:“房子是因為和你結婚才買的,以後也不適合再與彆人住了,我也沒空出售,你留下吧。”

“你想讓我買下房子?”

“房子有幾年了,就按二手房市場價好了。”

有個住處當然好,這房子她也滿心喜歡,況且以江城目前的身價,即便以後有了新人,這套房子也拿不出手了,現在賣給她,算是雙贏。唯一的障礙就是她的經濟狀況。

“實不相瞞,房子我想買,但我現在沒錢。”

“你不是會打欠條嗎?房款一塊兒折上去。”

“欠你的錢已經不少了,再加上房款……”何年眼中掠過一絲警覺之色,“你不怕我還不上?”

“不用馬上還,但也不能無限期拖下去,錢多少是一回事,事情該怎麼做是另一回事。”江城放下綠植,拍去指間的塵土,“現在說說我的條件?”

果不其然,事情沒她想得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