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大向來聽兩老的話,如今陸老石不在家,王婆子讓他大聲念,他便扯開嗓子大聲念。
和三弟陸文不同,陸老大生得最像陸老石,體格壯實,不過沒有繼承陸老石的較為活泛的頭腦。
當下,陸老大扯開嗓子,吼得雞窩裡的老母雞都咯咯叫了幾聲。
“前歲,何……”
王婆子一把奪過賬冊,略帶嫌棄地看了一眼不知變通陸老大。
這孩子怎麼想的?她記的是何姝檸,他就真念人家名兒啊?男女有彆,更彆說還是大伯哥和弟媳的關係!一點都不知曉避諱!
被瞪了一眼,陸老大這才反應過來,神情有些尷尬。
他看著王婆子:“娘,”又看了看陸文:“三弟,我沒……”
王婆子打斷他的話:“成了,莫說了,你們都過來瞧瞧,都給我好好仔細瞧瞧!”
陸老二心裡本來有些狐疑,但看王婆子如此篤定,心裡也知曉這事怕是有什麼他們不知曉的緣由在裡頭。
如此一想,心裡開始有些心虛和羞愧,倒是老二媳婦兒沒有想得太多。
在她看來,如果是她冤枉老三媳婦兒,她可以賠不是,如同陸文所說那般,有誤會可以說開。
讓她感到不舒服的不過隻是心裡覺得不平衡,認為自己吃虧罷了。
人嘛,誰會喜歡吃虧?人之常情罷了!
老二媳婦兒湊過去一瞧,她識的字並不多,不過有關銀子的方麵,還是能夠看得明白。
一路看下來,無外乎是何姝檸進門到如今,何家給了多少好處,陸家又還回去了多少,小到針線,大到人情往來都有算進去。
可即便如此,在兩家走動上,說起來還是陸家占了極大便宜!
看他們心裡明白,王婆子這才收起賬冊,沒好氣說道:“平日我不管你們心裡是如何作想,今個我把話頭擱這。”
她一一從老大老二,看到兩房的兒媳:“你們想同老三媳婦兒一樣不用做活計,可以!從前的我就不說了,從今往後,你們娘家送什麼節禮,我們就還同等的節禮回去。”
“有想要和老三媳婦兒一樣不用做活計的,現在可以同我說,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個店!以後也彆一天到晚亂嚼舌根!”
王婆子冷笑一聲:“若是叫我知曉,嗬!老陸家不要嘴碎的人!”
“老大老二,聽到沒有!?”
陸老大和陸老二跟鵪鶉似的縮了縮脖子,“知曉了,娘。”
教訓完老大老二,王婆子這才看向兩位兒媳,“你們怎麼選?是要跟老三媳婦兒……”
話沒說完,老大媳婦兒連忙打斷:“不用了不用了娘,我身子好,做些活計不妨事!”
她娘家還有五六個弟弟要養,大的也到了婚配之時,小的連走路都不穩當,其他姐妹過得也不容易,要是沒有她這裡補貼,還不知道她弟弟該怎麼過!
那可是她老梁家的根!
至於老二媳婦兒,老大媳婦兒剛說完,老二媳婦兒立馬跟著擺手又搖頭,生怕王婆子一個突發奇想少了‘接濟’娘家的好處。
跟老大媳婦兒這個扶弟魔不同,老二媳婦兒對她娘家沒什麼感情。
她後娘是續弦,倒不曾苛刻於她,隻是當後娘不是壞人,可親爹卻不是什麼好人,總隔三差五犯渾打人。
若是她這邊短了缺,她爹保準會上門來鬨!
也算是花錢消災,她如今有了孩子,過得也算舒坦,可不想再回到從前的日子。
多做點活計又能咋滴?誰還不是這麼過來的?而且還有大嫂和婆婆搭把手,重活也都是爺們去乾。
老二媳婦兒在心裡頭自我調解了一番,瞬間覺得舒坦了。
她腆著臉上前試探:“那娘,我去把雞宰了,保準讓三弟媳吃了有勁頭!”
說完她又看向自個丈夫,嫌棄地揮了揮手:“莫擋道!”
陸老二:“……”
婦人,當真善變啊!
王婆子收了賬冊回屋子,後邊還跟著個尾巴。
“你不去伺候你媳婦兒,擱我這作甚!?”王婆子臉拉的老長。
女人生孩子可不是輕鬆的活計,若是叫她知曉在這關頭兒子不上心,哪怕這人是她兒子,感同身受之下,也很難讓王婆子有什麼好臉色。
陸文絲毫不見外地擠進屋裡頭,動作嫻熟地從櫃裡掏了掏,取出幾塊飴糖和糕點。
“娘,阿檸身子虛,我拿去給她多補補!”
王婆子不是拎不清的人,這個緊要關頭自然不會計較這些。
“趕緊去,”還沒說完,陸文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放好賬冊,王婆子這才想起來什麼,她腿腳利索地往外走,邊走邊喊道:“老三!你莫要進去,聽見沒有?老三!!!”
屋裡,穩婆從昨晚忙碌到現在都沒停歇,看著氣色紅潤,隻偶爾感到陣痛的何姝檸有些納悶。
這個時代醫學並不發達,更彆說各項技術還有所謂的傳男不傳女的說法。
若是舍得花銀子的大戶人家請的穩婆多少還有些本事,至於貧窮人家,能請個穩婆接生已經算重視的程度。
陸家在這方麵舍得花銀子,可有些東西並不是花銀子就能做到,諸如麵前的這位花嬸子擱這鎮上已經算是很有名氣的一位,還是何家尋人托了關係,一番折騰才請得過來。
“怪了事,胎位也正,怎麼就不出來呢?”
花嬸子也是個有醫德的人,拿錢辦事也十分用心,仔細檢查了下,確認裡頭的娃並沒有出現憋氣,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冷不丁回頭,看到陸文站在那,麵色慘白得快要暈厥過去,花嬸子嚇了一跳。
也顧不上斥責他進來,連忙問道:“你咋回事?還能喘上氣不?”
花嬸子朝外頭吆喝:“王婆子,王……”
陸文氣若遊絲地強撐,“彆叫,彆叫,我還行,不用管我,快看看我媳婦兒,她怎麼流了那麼多的汗?是不是很疼?”
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帶著哭腔,仔細一看竟是哭了。
他邊哭邊要撲上前,卻被花嬸子一把給擰到一旁:“去去去,到外頭去,莫要擱這添亂!”
何姝檸陣痛剛過去,整個人跟水裡撈出來一般,看著陸文這番舉止,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相反她還覺得理所當然。
她這麼痛,身為丈夫的這番作為,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何姝檸不但沒有覺得感動到難以自己,反而還覺得有些吵鬨。
“要哭出去哭……”
陸文憋住哭聲,淚水流得更凶了,他抽抽噎噎:“我不吵你,我就在這看你。媳婦兒你疼不疼?要不你咬我?”
他捋起袖擺,露出白皙纖長的手腕。
何姝檸默了默,看了看即便哭起來也是梨花帶淚惹人憐的陸文,又看了看發絲淩亂狼狽的自己。
“雪花酪,我要吃雪花酪,還要吃甜水。”
陸文看了看穩婆,穩婆點頭後,陸文洗了手拿了一塊喂到嘴邊,何姝檸張嘴就是一大口。
生孩子疼痛難忍不說,疼起來恨不能想撞柱子,不管什麼辦法,隻要能讓疼痛緩解就好,特彆考驗人的承受和忍耐能力。
“吃點好,留著勁兒,力氣活還在後頭。”花嬸子提醒道。
陸文連忙詢問:“有沒有什麼法子不那麼疼?”
花嬸子瞪了他一眼:“哪有什麼法子?都是這麼過來的,忍忍就好。頭胎是難些,往後就沒那麼難受……”
陸文滿臉抗拒:“就這一個都這麼疼,嬸子你可莫要騙人!”
隨之轉頭給朝何姝檸說道:“媳婦兒,咱們就隻生一個就好,”他眉頭微蹙:“你要是還想要孩子,咱們可以過繼!”
說完他極為罕見地有些不好意思:“嬸子有沒有什麼法子,嗯,就是那個,不要生娃?”
花嬸子直搖頭:“是藥三分毒,你媳婦兒身子虧虛,受不得……”
“我用,是我用!”陸文申明道。
花嬸子瞧了一眼比在生產還要虛弱的陸文,“你這身子骨更受不得。”
陸文聽聞滿臉愁苦。
他們夫妻二人都受不得,又不想要孩子,這該如何是好?
看著麵色慘白的何姝檸,陸文做出了決定,認真地看著對方,用嘴型說了以後不同房的唇語。
何姝檸也沒想到陸文平日看著挺聰慧的,結果想到的卻是這個結論,當下險些笑出聲,被氣一岔,感覺到下方有什麼濕乎乎的暖意流了出來。
還未等她慌亂,跟吃壞肚子隱隱有些相同,又大有不相同,緊接著撕裂疼痛到其他痛感都被忽略,而後一聲哇哇哭聲傳來。
陸文和花嬸子都愣了一下,後者把前者趕到一旁,手腳麻利地上前收拾。
不約一會兒,皮膚皺巴的小娃便被收拾乾淨,包上了柔軟的麵料。
“是男娃哩!”花嬸子將娃兒給何姝檸瞧。
跟預想中的不同,這對小夫妻似乎有些失望,但還是很高興,又給花嬸子塞了紅包。
來之前花嬸子已經收過好處,不過一般接生完之後,為了表示吉利,主家也會額外給賞錢。
感受到紅紙包裹的分量,花嬸子樂得見牙不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