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春雨連綿。
陸家村某戶人家裡,此刻忙得團團轉。原因無他,陸老石家的小兒媳終於生了!
為什麼說是終於生了呢?說到這兩個妯娌一肚子怨氣。
陸老石有三個兒子,老大愚孝,老二憨厚老實,隻有老三陸文最為滑頭。
因為是老來子,陸文生得又隨早逝的奶,加上外貌出眾慣會哄人,睹目思人下,兩老對他更是偏心到咯吱窩!
從小陸文便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身為農家子,硬是以體弱多病沒做過半點活計。
好不容易娶了鎮上的屠戶之女何姝檸,原想著這個好吃懶做的小叔子終於有人治,哪成想這個家好吃懶做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倆!
哦不,等肚子裡的那個生下後,就會變成三!
不過好歹終於生下,不若憑著那兩口打著有喜的名義,今個吃雞明個吃肉的過法,這個家怕是得被掏空。
陸文對旁人的怨氣視若無睹,隻見他緊緊貼在門前,往裡探頭探腦,明明猥瑣至極的動作,卻因為過分出眾的長相,硬是叫人提不起半分惡感。
眼見他半個身子往裡鑽,王婆子眼皮一跳,連忙上前將人攔住:“停停停,擱這就成了,莫要進去,不吉利……”
這個小兒子本就體弱,再被血氣衝撞怕是有個好歹。
陸文眉頭微蹙,滿臉不讚同,義正言辭反駁:“什麼叫不吉利?娘,您這話我可不愛聽!”
他指了指屋裡頭,“裡頭的是我媳婦兒,還有您的大胖孫女,哪裡不吉利了?”
聽這話,老二媳婦兒撇了撇嘴,心中暗自祈禱,希望何姝檸這胎一定得是男娃!
這個家的男娃實在太多了,都不值錢了!公公婆婆本就偏心三房,若是再生個女娃子,這還得了?
陸文繼續叨叨:“再說了,生娃子怎麼就不吉利了?娘,您也是過來人,要是有人敢在您麵前說三道四,我陸文首先不放過!”
他攥了攥拳頭,可惜因為身形單薄,不單沒有氣勢,更多的還是弱柳扶風之勢,讓人擔心他會不會一個激動給厥過去。
世風如此,以及兒子和兒媳相比,私心作祟必然偏心兒子,王婆子隻是下意識說出,並沒有詛咒意味。
聽到這番言論,王婆子心中不知為何有些微暖,但還是嘴硬道:“我說一句你頂三句,哪來的那麼多事兒?”
聽著屋裡頭的叫聲,王婆子想到何姝檸的娘家,她五個哥哥各個生得人高馬大,排在一起厚實得像座小山,不由得又想起方才的話,當下心中一顫。
遭了,光顧著老三,萬一她這話傳出去叫何家知曉,屆時鬨上門來怎麼辦?
要知曉何家的人,可是出了名的護犢子!
看了看滿臉擔憂的陸文,王婆子心中感歎道,還是老三想得周全,知曉做麵子。
有老三表態,想必何家也不會太過介懷。
王婆子擦了擦手,邊走邊道:“老大媳婦兒,來搭把手。”
看著王婆子往雞窩摸去,老二媳婦兒臉色驟變。
那可是家裡最後的一隻雞啊!還是下蛋最好的一隻老母雞!
老二媳婦兒給妯娌使了使眼色,還沒等老大媳婦兒有反應,陸老二便納悶開口:“媳婦兒,你眼咋了?是落灰了麼?”
老二媳婦兒心中咯噔一聲,感覺不妙,果不其然,王婆子麵色漆黑難看。
王婆子慣來看不上老二媳婦兒的小家子氣,當然也看不上老大媳婦兒愛補貼娘家的毛病,以及老三媳婦兒總是好吃懶做。
細數下來,每個都有毛病,一般來說平時倒也沒什麼,隻要不要做的太過分,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現在老三媳婦兒還在生娃,女人家生娃那是半隻腳踏進鬼門關,可不是說笑的。
平時老三媳婦兒雖然不做活計,可逢年過節也會給大房二房的娃買物什。
不說旁的,就單說過年她們帶回娘家的肉,都是何家半賣半送的。過年啊,那肉可是有銀子都缺稀,要不是何家念著老三媳婦兒,哪裡有她們能在娘家撐得住臉麵?
王婆子最介意的就是,都到人命關天的時候了,他們一個個卻都隻盯著家裡的銀子!
心寒啊!冷血啊!畜生啊!
王婆子臉色漆黑如墨,並沒有理會倆兒媳婦,轉頭看向老大老二。
“你們也是這麼想?舍不得宰這雞?”
陸老大一如既往地附和王婆子,一個勁搖頭:“舍得舍得,這個家您和爹說了算,您說宰就宰!”
陸老二雖然憨厚老實,但是自從娶了媳婦兒生了娃,也開始有點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小心思歸小心思,俗話說知子莫如母,反過來也是一樣,哪裡還會不明白自個媳婦兒惹惱了親娘?
他急忙擺手:“沒有沒有,彩芳不是這個意思,娘,您誤會了,彆跟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婦道人家眼皮子淺……”
陸老二嘴巴笨,說了一堆,直接把在場所有女子,連帶他老娘一起罵了進去。
王婆子深呼吸,但還是壓不住氣,猛然開口:“你閉嘴!”
本想著借著兒子給兒媳說理,這樣也不會太難看,但是奈何自家兒子嘴太笨,王婆子隻好打開天窗說亮話。
“老大老二媳婦兒,你們說,你們是怎麼想?”
老大媳婦兒看了看自家丈夫,隻見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心中也打了退堂鼓。
罷了罷了,這個家哪裡有她說話的份?沒看見婆婆的臉色能嚇死個人?
至於她丈夫,她丈夫也聽他娘的呢!哪裡有她說話的份兒?要她說還二房的妯娌太蠢,哪個媳婦兒不是這樣過來的?萬一弄急眼了,被休回去,那才是真的沒活路!
不就是一隻雞嗎?不就是一隻非常能下蛋的老母雞嗎?不就是……嗚嗚她的心在滴血!!!
老二媳婦兒嘴皮子囁嚅了幾下,卻被陸老二扯了扯衣袖。
王婆子眼尖,一下子便瞧到,知曉老二這舉動並不是心中沒有其他想法,怕是憋在心裡頭呢!
“老二,莫拉你媳婦兒!”
王婆子怒極反笑:“要我說你還不如你媳婦兒,至少她敢說!你要還是個爺們,就彆躲在你媳婦兒身後鼓動!”
老二麵皮漲紅,垂著頭不吭聲,倒是他媳婦兒眼眶泛紅,半是被嚇,半是委屈和氣憤。
老二媳婦兒心裡本來就有想法,既然婆婆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隻差指著她的鼻子明說。
不對,已經明說了。
常言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念著平日老三和老三媳婦兒光吃不乾活,到如今連最後一隻老母雞都不放過,老二媳婦兒再也忍不住了。
她低頭抹了把淚,“娘,是您讓我說的,若是我說得不好聽,您可莫要怨我。”
王婆子眼皮子一撩,應了聲:“你說。”
說完了趕緊宰雞,瞧這事鬨的,哪有人家生娃時找事兒?忒不厚道!
老二媳婦兒吸了吸鼻涕,“我也不是邀功,咱們家,大嫂是最先進門,接著再到我。算算日子,差不多也有七八年了吧?大嫂比我多,既然她不介意我也不拿她說事。”
“自打我進門,三弟體弱做不了活計,我這個做嫂子的能理解,可是老三媳婦兒憑什麼啊?她憑什麼啊!?她又不像三弟這般孬弱,憑什麼家裡家外的大件小件活計,她都可以不用沾手?”
一腔怨氣發泄後,老二媳婦兒恢複理智,有些訕訕,開始找補。
“娘,我不是舍不得這隻雞,我隻是,隻是……”老二媳婦兒抓頭撓耳想了想,硬是沒有想出來該怎麼形容自己心中的不忿。
“你隻是覺得娘有失公允。”
老二媳婦兒聞言點頭,“對,我就是覺得有失公允!”
說著,老二媳婦兒覺得聲音有些耳熟,轉頭一看,說話之人正是三房的陸文,頓時老二媳婦兒心中仿佛跟吞了蟲子似的,其他人也都是一言難儘地看著陸文。
王婆子瞪了他一眼。
陸文梗著脖子道:“娘,都是一家人,二嫂也隻是心中一時不忿,說開了就好,說開了就好。”
王婆子白了他一眼,轉身回屋,不到一會兒拿著一本老舊的冊子出來丟給陸老二。
陸家村,陸為大姓,祖上逃荒而來,同出一源。
陸老石這支,則是因為陸老石的祖父的祖父,曾因為不識字問題被人蒙騙坑得險些家破人亡,自那以後,他們這支哪怕是窮得叮當響,也會讓每個爺們認字,就怕重蹈覆轍。
自然而然娶親之後,連帶著兒媳婦也跟著一起熏陶,所以他們家中基本人人都識得一些字,特彆是有關銀子方麵,每個人都敏感得很。
看到賬本陸老二有些意動,但又怕老娘試探,以及對兩老的敬畏,陸老二推脫道:“娘,您這是做什麼?彆人不信,難道兒子還會不信您麼?”
王婆子當他在放屁,還是空響屁那種。
“老二不願意,那就老大,老大你來念,大點聲,好叫你們看看我到底有沒有偏心老三媳婦兒!”
王婆子精明地沒有提到老三陸文,畢竟陸文她是真的打心眼偏心,因為當年要不是她一時逞嘴上威風遭來小人迫害,陸文也不會替她喝下放了藥的水,讓本就虛弱的身子雪上加霜。
常言道:孝道大於天。
小兒子替她擋了一災,如今偏心怎麼了?放眼整個村,那些所謂的偏心兒子的人家,還沒有他們家好過哩!就問誰家能夠隔三差五吃上葷菜?
沒有,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她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