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書道:“袁少卿,我現在無法說出方法替你報仇,但我希望,我們合作照舊,你揭發秦亥,將穆海炎的事悉數告知於我,我承諾你,年關前後,京師則變,你所想所願皆能應驗。”
袁複白想要報仇,除了找她已無更好的辦法,話她已經說出,甚至是明了,就差將謀逆之事說出口,但無論如何,也要袁複白真心相信,否則秦亥沒能拉下來,反而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注意著袁複白的反應,果然還是有遲疑。
想要直接殺李蟄燃自是不易,可小福子已死,想要借瘟疫一事定李蟄燃的罪也是不行,如今,隻能等待時機。
如果貢熙對她沒有隱瞞,那這一天也即將到來。
便是她估算出錯,禁軍軍權也已到手,主動權已掌握在顧離手中,怎麼著也該對付李蟄燃了。
袁複白心中自是清楚,宋時書在說什麼,可一旦揭發秦亥,他也將退無可退,若宋時書沒能遵守約定,他也將無力報仇。
他看著自己手中那封信,秦亥賣國是事實,他這一生沒做過什麼對燕國有利的事,碌碌無為一輩子,如今卻要做著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抬起頭:“好,我答應你,願有一日,你我所想皆如願。”
他選擇相信宋時書這一次。
聽到這個回答,宋時書內心也慢慢鬆了口氣,她的計劃裡袁複白並非獨一無二,但她的時間著實不多了,在那場大雪來臨之前,她要親自殺掉秦亥,否則,心中難安。
外麵依舊是細雨蒙蒙,宋時書重新戴上鬥篷翻牆出去,四周空曠,這百花樓後院可是個好地方。
袁複白留在原地,手中捏著那封信久久不能平靜,一如他初見這封信。
這些日子,趙偵給他講了不少境北風光,還有境北這些年的戰事,他自幼長在京師,從未見過戰火紛飛的模樣,但也能想象到那是一個令人痛心的地方。
直到親耳聽到趙偵所說,他才明白,戰爭遠比他想象中更加殘酷,何況還是在燕國以北的邊境,那是燕國人口最少的地方,也是燕國最冷的地方,也隻有每年夏天才能見到一些綠色氣息。
宋時書走了許久後,他才從後院出去,回到百花樓時,禁軍已然撤去,他也如往常一樣回到自己常待的那個雅閣。
一推門,就看到趙偵一襲鬆鬆垮垮的紅衣在裡麵坐著。
“複白,今日下雨你上哪兒去了?剛剛還有禁軍過來,你都沒見到那架勢。”趙偵隨意坐著,那叫一個舒服,一邊喝著美酒,一邊等著袁複白。
“我能上哪兒去,自是親自給咱們買全京師最好吃的點心去了,不下雨我還排不上隊呢,”袁複白手中還提著一盒點心,直直放在桌子上,坐下後繼續道,“禁軍我倒是沒見,不過與你我也沒什麼關係。”
趙偵笑著將點心拆開:“那倒是。”
袁複白半仰著,一個點心瞬間入嘴,全京師最好的店,一向是百吃不膩,這也是方七最喜歡吃的一家店。
都說睹物思人,袁複白也不例外,心中的恨意燃燒不止。
“趙兄啊,你說,我也去境北看看如何?”袁複白自然轉頭,“就是不知趙兄有沒有時間相伴了?”
趙偵手上拿著點心,嘴裡的還沒吃完,差點噎住,當下又飲了一杯酒,才疑惑道:“去境北?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之前不是一直聽你說麼,七郎走了,我也想出去散散心。”這亦是袁複白的真心話,他這一生,交了方七這個朋友已是極大的幸運,他不管趙偵與他相交的目的,至少在相處過程中都是真心實意,是除了七郎以外,唯一一個拿他當朋友的人。
雖然他深知,這份情義必然短暫。
但終究好過從不曾擁有。
趙偵輕輕歎氣:“我明白,若是我,也待不下去,隻是你身負要職,隻怕不好出京師。”
“這個,趙兄不必擔憂,用不了幾日,我就是自由之身了。”袁複白也隻能告訴趙偵這些,他與宋時書交易一事,趙偵可不知情。
“哦?”趙偵疑惑,“那我祝複白你早日獲取自由。”
說著,趙偵便舉起酒杯。
袁複白拿起輕輕碰上,隨後一飲而儘,最後,還能看一看房梁。
他連喝了幾杯,臉色已經開始泛紅,輕聲道:“借趙兄吉言。”
趙偵看著袁複白的模樣,無奈搖頭苦笑,他自入京師選中袁複白與之相交,便發現此人並非傳聞中那般不堪,但也確確實實是個敗家子,也配得上京師第一紈絝之名。
隻是,這一次禁軍軍權沒能按他預料中發展,也著實擾亂了他些許計劃。
但袁複白也能因此不再分擔罪責,或許,都是天意。
袁複白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他雖時常在百花樓這種地方待著,但酒力卻不是那麼好,眼睛緩慢睜開又閉上,忍不住慢慢趴在桌子上,仿佛眼前之人就是方七。
以前,方七的酒量很好,即便他醉了,也不用但擔憂,因為方七會送他回去,但現在,沒有那個能讓他肆無忌憚喝醉酒的人了。
今日,他深知趙偵是什麼人,才敢放肆一次。
不禁喃喃道:“我恨呐!”
趙偵同樣深陷京師這泥潭裡,從他決定和顧離合作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退路。
一條不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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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樞闐殿。
宋時書一大早就穿上官服進了宮,但並未去乾寧殿見李珩,而是在皇城裡隨意走著,今日是阿顏乞使團到京師的日子,借修和之名前來,雖說燕國隻許了五日時間,就要離開京師,但這五日隨時都有可能出問題。
上一世,阿顏乞來的是大將圖爾,這一世也不例外,五日時間在她印象裡並沒有什麼特殊事情發生,但這一世卻不一定,因為她做出了變動,難免不會對這五日其他事產生影響。
何況,五日之後,阿顏乞使團離開京師,就是她在金鑾殿被秦亥揭穿身份,她冒死刺殺失敗,後被關入刑部大牢,大雪七日連綿不絕,最後了無生機。
這一次,她一定要讓秦亥血債血償。
朗月台上,她望著皇城的風光,忽然,聽到有人在喊她。
“宋侍郎。”
她轉過身,發現來人竟是沈良,不禁有些疑惑。
按理,沈良性格與這皇城格格不入,陳小娥案後,兩人並未有什麼交集。
她點頭道:“沈奉禦。”
沈良身後空無一人,尚食局的宮人都留在了朗月台外,她是獨自一人上來。
宋時書瞧著她,一個多月不見,不知是沈良的性子變軟了,還是知道她的女子之身,對她的態度要好很多,嘴角含笑,步履輕鬆。
“侍郎怎這般瞧我?你我都是老熟人了。”沈良一點都不客氣,仿佛與宋時書是認識多年的老友。
宋時書內心歎了口氣,如此說話,可實在是不像沈良性格,還特意將人支開來找她,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上一世,她與沈良之間也沒什麼淵源。
“奉禦是來此地看風景?”宋時書試探性問道。
怎料沈良還是那個沈良,纖纖玉手一手直言道:“這皇城的風景我日日都能看到,有什麼好看的,我隻是來見見侍郎你。”
說罷,還伸手拉住了宋時書。
身體一僵,宋時書都有點懷疑眼前這人還是沈良嗎?但敢這樣說話的,除了沈良也是沒有彆人。
“奉禦,我……”
誰知,她還沒問出口,沈良就將話接了過去:“我年少時也想去參加科考,入朝為官,為我燕國做些事實,也曾徹夜苦讀,與人結伴去學堂,可最後,也隻能在這皇城裡做個女官。”
說著說著,沈良就激動起來,她拉著宋時書的手還要向前走兩步:“可是侍郎你不一樣,你以女子之身站在了朝堂之上,與那些男子們一起,堂堂正正,還為我們女子正名,日後一同參加科考,隻可惜,我是沒這個機會了。”
說完,沈良又鬆開宋時書的手黯然神傷。
宋時書被迫退後,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被鬆開了,她看著沈良,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奇怪,但沈良也確實沒有要與她為難的理由,看如今這樣子,還是來誇她的。
她張了張嘴,思考再三,才道:“沈奉禦年輕,有機會自然是可以的。”
沈良猛然回頭:“年輕?我們女子的大好年齡哪裡有這麼多年,宋侍郎,我想改變,你覺得,我能做到嗎?”
宋時書還是第一次知道,沈良有如此遠大的想法,她對上沈良的眼神,似乎一瞬間,她知道了沈良心中所想的一切,那是燕國每一位女子的宿命。
朗月台上,她儘言道:“世人對女子苛責,年紀、樣貌、學問、家世都是理由,自燕國開國以來,我所能想到的女子,年輕人的確不凡,可最終還是嫁人生子,成了誰的妻子,誰的母親,她們的名字都未曾被後世所記,沈奉禦有這個想法已是難得,我當然相信,沈奉禦終有一日,會完成自己心中所想。”
她不知道趙偵在成為這個國家的皇帝後,會不會同意和支持沈良的想法,但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差。
如果,那個時候,她還活著,也一定願意去幫助沈良,幫助天下女子。
那日樞闐殿上,就是沈良站出來,要求徹查陳小娥的死因,也隻有她,會這麼做。
沈良這時苦笑了一下,在宋時書眼裡,又變成了那個她在陳小娥案裡見到的沈良。
“宋侍郎說可以,就一定可以。”
宋時書總覺得,沈良還有很多話要和她說,但現在卻靜靜看著她。
須臾,朗月台下,禁軍變動,皇城大門的布防再次增多。
“沈奉禦,我們回去吧!”宋時書在看到這些後欣然開口。
馬上,裡麵就是一場好戲,怎麼能不去看。
“也好,今日迎接阿顏乞使團,馬虎不得。”沈良是尚食局奉禦,今日負責的事情可不少。
此時此刻,阿顏乞使團應當快要抵達京師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