棽都瘟疫(七)(1 / 1)

“你,你……”那登徒子捂著胸口從地上爬起,本已伸出了拳頭想要向宋時書打過去,卻在宋時書再一次抬起腳的刹那退了幾步。

洛三娘站在宋時書身後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外麵那些人一眼。

“你給我等著。”那登徒子眼見打不過,身旁又無人,隻得轉身逃出了永安堂。

宋時書見狀也鬆了口氣,她朝著外麵那些看熱鬨的人喊道:“都散了吧!”

隨後,又轉向身後的洛三娘,她輕聲道:“娘子,可有不適?”

洛三娘搖了搖頭,手中提著藥,聽著外麵的人散去,她才道:“多謝郎君,奴家……在醉春樓謀生,名洛三娘。”

宋時書道:“在下姓宋,初來京師,以後若有此等情況,還望娘子……結伴而行。”

她本想說可以尋求幫助,卻又想到剛才外麵那些人的態度,隻怕是不會有人相幫。

“奴家明白,”洛三娘低聲細語,始終未曾抬頭,“今日郎君仗義相助,日後若有事,可來醉春樓尋,奴家告辭。”

說罷,洛三娘便低著頭出了永安堂。

宋時書跟著出去,看著洛三娘那小心翼翼的身影,隻覺得這京師是吃人之地。

她轉過身向那登徒子剛剛離去的地方,思索再三後朝那個方向而去,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男子不簡單。

人群散去,顧離也隻能躲在一邊看熱鬨,瞧著宋時書遲疑的模樣,他卻毫不猶疑跟了上去。

隻是,一旁的藤羅表示不解:“郎君,你去哪兒?”

“看熱鬨去。”顧離拽住藤羅的胳膊向前去,一路跟在宋時書身後,躲躲藏藏,還好這地兒巷子多,不然還真是藏不住。

宋時書找了一刻鐘後,終於將人找到。

她止住腳步,躲在一邊,慢慢探出頭。

眼前,那登徒子果然還有同夥,正對著另外兩人道:“今日上街遇上了個不知好歹的,還有個不知死活的出頭,今天晚上,我去醉春樓,你倆去將那小子給我找出來,一個送到郎主那兒,一個埋到城外。”

郎主?宋時書疑惑,這三人背後會是何人?她初來京師,局勢不明,可若放任這三人離去,不僅洛三娘性命難保,她的麻煩也會接踵而至,看這情況,今日街上的事應該隻有他們三人知曉。

“青樓女子?郎主會喜歡嗎?”有一人問。

另一人戳了戳那人胳膊:“我們不說,誰知道,郎主那麼多女人,天天有死人抬出來,說不定碰都不會碰,人就已經死了。”

另一人隻好點點頭:“也是。”

這京師之地,竟會有如此令人難以啟齒之事,聽這幾人口吻,隻怕這背後之人權勢滔天。

宋時書看向一旁,伸手拿起一根棍子就向那三人而去。

顧離與藤羅躲在屋頂之上,親眼瞧見宋時書一根長棍將三人打倒在地。

“姓宋,宋家槍法,”顧離仔細看著宋時書使出的棍子,“渠州?渠州還有活口?”

“郎君,應當不會吧!”藤羅想了想道。境北在北,渠州在南,但當年渠州盛時,天下皆知,不少武將都對宋家槍法有所耳聞,見過的人卻是少之又少,畢竟也隻有在戰場一見。

顧離搖搖頭:“難說,我雖不認得宋家槍,但這位娘子的槍法出神入化,又姓宋,渠州軍統領,宋川?你去查查,這宋家都有些什麼人?”

“明白,”藤羅聽著聽著突然一愣,“娘子,郎君,他……”

此時,宋時書已伸出手蹲下身將最後一人脖子捏斷,她站起身,將棍子扔到一旁,看著眼前三具屍體,這些人死有餘辜,也可保她暫時安全。

今日天朗,是她來京師後天氣最好的一日。

渠州城,滿城孤魂。

“走吧,回客棧。”顧離見著宋時書安全,便也不再待下去,武功不差,若是注意到他二人,又是一陣麻煩。

藤羅又看了宋時書一眼,還是沒看出哪裡像,不過顧離說是,就是了。

天朗氣清,是個好兆頭。

隻是,京師,不是個好地方。

翌日,風雨驟變,深秋之際,暴雨襲來,京師百姓皆待在家中。

而這一日,顧離穿著紅色官服,孤身一人進入皇城,風雨打在身上,倒不覺得冰冷,隻覺得這座皇城刺骨寒涼。

他沒在乾寧殿內見到那個三歲登基的李珩,見到的隻有當朝太後一人。

“臣顧離,參加太後。”顧離在殿前向這位掌控朝堂六年的女子行禮。

秦太後坐在簾子後麵,殿內隻有他們二人,她道:“老王爺走了這麼多年,哀家還是第一次見他兒子。”

顧離皺起眉頭,十六年前,境北王,與境北王妃戰死,此時數年來無人在他麵前提起,可今日,他去不知,眼前這位秦太後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牢牢記得臨行前義父說給他的話。

這座城裡,無人可信。

“聽聞,你驍勇善戰。”秦太後見顧離不語,又道。

顧離低著頭,伸著雙手:“臣年幼,隻隨將軍們上過幾次戰場,不曾殺敵。”

“嗬,”秦太後笑了聲,“你們顧家人啊,就是不愛說實話,還是讓哀家將這實話說出來好……”

聽著這話,不用想,都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皇室需要境北對抗阿顏乞,但卻從未有過信任。

秦太後在簾子後站起身道:“哀家想讓你死。”

一瞬間,顧離頭皮發麻,這京師想讓他死的人不在少數,但如此直言的卻隻有秦太後一人。

話已至此,他放下雙手抬頭,隻見秦太後從簾子後走出,麵上似乎是笑著的,可嘴角卻是平平。

顧離也不甘落後,他是上過戰場,殺敵無數的人,到了此時,也沒什麼避諱的,他站直身子輕蔑一笑:“隻恐太後是要失望了。”

“沒關係,”秦太後放下簾子,站在顧離麵前,“哀家等著那一天,不過你要記得,哀家是最要你命的那個,若是旁人想要殺你,你可得躲好了。”

“我能問問,為什麼嗎?”顧離嘴角一抽,隻覺得眼前這人是個瘋子,不大能明白這樣的人是如何讓滿朝文武不敢說一個“不”字的。

秦太後向後退了兩步:“說來話長,還是長話短說,哀家是為了先帝,旁人可就是為了彆的了。”

昌平帝?顧離倒是沒想到,秦太後會說出這樣一個借口了,不過當他再次看向秦太後時,頓時覺得,秦太後有可能說的是實話。

帝後恩愛也不一定就是做戲。

“旁人也沒有太後坦誠。”顧離也向後退了兩步,站在秦太後這人跟前,總覺得瘮得慌,整座皇城都讓他感覺到不適。

秦太後重新走到簾子後麵坐下:“明人不做暗事,哀家還是希望境北王能在戰場上戰無不勝,畢竟,境北的百姓是無辜的。”

顧離內心歎氣,他道:“太後就不怕,我與阿顏乞修和,在境北讓出一條道來。”

一旦失去境北,中原將暴露在阿顏乞人的鐵騎之下,以如今京師的戰力,那必然是撐不住的。

“顧氏王旗世代忠良,怎會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阿顏乞人對燕國的恨可是傳了幾百年的,這風險,哀家相信,境北王不是個蠢的,”秦太後坐在簾子後已看不清顧離臉上表情,也就閉上了眼睛,但一想到顧離定然不好受,自己心裡就更舒服了,她繼續道,“哀家記得,境北有這樣一段話,境北的官,守護百姓,境北的民,永不為奴,顧氏王旗,戰無不勝,燕國大統,千秋萬代。”

顧離握了握拳頭鬆開:“世代忠良,太後,我怎麼覺得你的風險更大。”

秦太後睜開眼睛:“哀家從不做無把握之事。”

顧離動了動眉頭,這趟皇城沒白來:“那祝太後好運。”

人已經見過了,“吉言,京師的天不好,境北王也不必多留了,阿顏乞人隨時都有可能攻入離州,哀家也是為了境北好。”秦太後可不想顧離留在京師,隻要留著一天,她就得多分些力出去。

又提離州。

“那就謝過太後了,本王這就離開京師,”顧離轉過身,“希望太後如願以償,不過本王算過命,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說罷,他便徑直出了乾寧殿。

秦太後看著人出去,喃喃道:“休想。”

這外麵可是暴雨如注,顧離撐著傘從台階上走下,官服已被淋濕。禁軍布滿皇城,更布滿乾寧殿四周,他一路向皇城外而去,皇城上空一片陰霾。

藤羅在外等候多時,見顧離出來,連忙將人扶上了馬車。

“小王爺,喝點熱茶。”藤羅將茶給顧離倒好,順便遞到手裡,這臉色著實不怎麼好。

顧離接過茶杯:“收拾東西,我們這就離開京師。”

藤羅一愣:“現在,小王爺,這雨大,隻怕不好走。”

“有人不想我們留,現在的我們還不足以在京師立足,若不是阿顏乞這兩年壯大,戰事吃緊,這京師還真不一定走得出去。”顧離心中清楚,皇室想要他的命,卻不想失去境北,秦太後想殺他,但絕不是現在,可日後,隻要阿顏乞不再有威脅,秦太後會第一個對他下死手。

藤羅一時聽不明白,但想了想也知京師並不安全,他道:“小王爺,當年渠州確實沒有活口,至於宋家,宋川有個女兒,倒是與那宋娘子年紀相仿,其他人,並無相似,全族無一人活著。”

“那就是她,那槍法,絕不是普通女子能使得出來,不知她是怎麼活下來的,來京師,定是為了渠州,卻不知她知道多少,回頭讓我們的人注意些,但不要 太近,以免為她惹來麻煩。”顧離身在境北,渠州城破時也不過十一歲,但年幼聽之,也甚為惋惜,時至今日,仍覺遺憾。

“我知道,小王爺放心。”藤羅點頭。

說完,顧離伸手掀開簾子,一轉頭,就瞧見了一單薄的身影,是他在這京師裡最熟悉的人了,也是這京師裡唯一一個不一樣的人。

宋時書穿著白衣,打著傘,走進了九原客棧。

許久,顧離放下簾子,他低著頭笑了笑。

藤羅疑惑:“小王爺,我們的人都跟著,就算有危險,也能一搏。”

“我知道。”顧離的暗衛都是他親自挑選,戰力不凡,就算是有人花了大價錢來殺他,也不見得就能動得了他。

這趟京師,不算白來,甚至,值得。

京師的雨來得突然,宋時書站在屋簷下望著這天,陰沉沉的,越瞧越讓人心中煩悶。

雨滴打落地濺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