棽都瘟疫(五)(1 / 1)

京師北城慈光寺內儘是得了瘟疫之人,上到世家子弟,下到平民百姓,慈光寺乃皇家寺廟,北城出了瘟疫,也隻有此處能夠收納如此多人。

“小王爺,我們的人已經將慈光寺圍了,你放心,不會有人敢在此鬨事。”藤羅自打隨顧離進了慈光寺,這手中的刀就沒放下過,突然被安排到北城解決瘟疫一事,任誰都不會覺得這是好事。

顧離身著黑衣,臉上蒙著白布,眼看從外麵抬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問:“北城外如何?”

“整個京師隻要北城陷入混亂,隻怕是有人刻意,皇城衛和禁軍的人都在北城外,不過有一批皇城衛的人被放進來,小王爺若有事,隨時可與外麵聯係。”藤羅也一樣蒙著布,瘟疫的源頭雖已找到,可所有的醫館都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感染者出現。

顧離雙手撐在欄杆上,聖旨所寫,讓他立即趕往北城控製瘟疫,他心中也清楚,此事不會簡單:“通知皇城衛,北城內的所有人都要排查一遍,各個出口也一定要守住,還有我們的人,保護好自己。”

“是,我這就去安排。”藤羅聽完轉身就要離開。

卻在下一瞬被顧離叫住:“等一下,她呢?”

藤羅轉過身,滿臉疑惑,可一看顧離的神情,瞬間就明白自家小王爺要問的是誰,他道:“小王爺,你的一半暗衛都在宋娘子身側,怎麼看,宋娘子也是比小王爺你安全。”

顧離收回手,隨意拍了拍:“我知道了。”

藤羅搖著頭一步步走下台階,向慈光寺外而去。

不多時,顧離也離開欄杆處,往後院而去,慈光寺乃皇家所建,是這京師城裡唯一一處,占地之廣也隻有北城,若想找個地方聚集感染之人,也唯有此處,而皇城裡,信佛的隻有秦太後一人。

慈光寺也算是碧麗堂皇,所有的佛像金身都是工部所建,此處無人,他已取下白布,隻身站在佛像前,若有所思。

忽然,慈光寺主持普陀走了進來:“阿彌陀佛。”

顧離並未轉身,隻是靜靜看著這佛像,須臾後才道:“大師,你說眾生皆苦,我等該如何解救眾生?”

普陀早已滄桑,一把年紀輕輕彎著腰:“施主,你我不是佛祖。”

“是嗎?”顧離轉過身,“可大師在寺內救治百姓,不就是在解救他們麼?”

普陀低下頭:“阿彌陀佛。”

“大師,就如此心虛?皇城裡那位應該是想在這寺裡殺我吧,讓我猜猜,是想讓我也染上瘟疫,還是這裡麵藏了高手,準備攻其不備?”顧離玩笑道,卻眼神犀利,盯著普陀一舉一動。

可惜,這普陀除了會“阿彌陀佛”,其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顧離不禁笑道:“那我就祝大師成功,你我同是眾生,看看誰來解救。”

說罷,顧離負著手走了出去,還道:“前院地方不夠,這佛像金身暫且一用。”

普陀就那樣垂著腦袋站在佛像前,久久未動。

顧離坐在後院看著那些曾供達官顯貴住的房間,用不了多久,隻怕這裡也要塞滿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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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一醫館。

“方七,不能睡,聽到沒有。”袁複白也蒙著白布坐在床前,麵前是一盆涼水,他擰乾了手中布替躺在床上的方家小郎君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這瘟疫來勢洶洶,一夜之間便高熱不退,似是風寒,用了藥卻又不起作用,有些人症狀重,不到半日就沒了呼吸,輕者還能撐上一撐,隻不過若還是找不出藥方,也終將活不下去。

方家小郎君此刻眼睛半閉著,他隻覺得渾身發熱,卻又止不住出冷汗,蓋上被子覺得熱,去了又打寒顫,最後還是蓋上了。

他臉色紅潤,嘴唇蒼白,汗水自額間而下,勉強睜著眼睛,感受額頭上的汗被擦去,短暫的冰涼過後又是熱得要命。

他能瞧見,袁複白眼睛有些紅腫。

“袁兄……”

忽然聽到聲音,袁複白急忙探下腦袋,想要聽得清楚。

“對不起,我不該帶你來。”這已經是他用儘全身力氣說出來的話。

袁複白扔下手中白布,從椅子上站起,眉頭緊鎖:“說什麼呢!方七,是我自己要來,跟你有什麼關係,好端端的,說這個,你要是沒話說,就彆說了,都什麼了,能不能給自己省省力氣。”

看著床上人如此,袁複白是真的生氣,昨日,方七說是此地不遠處新開了一家酒樓,京師世家子弟紛紛前往,於是兩人也來湊這個熱鬨,不曾想,隻是住了一夜就發生這樣的事。

見方七點頭,袁複白才重新坐回。

不過一夜,整個北城就陷入了恐慌,袁複白自昨日進城,的確見一些人有風寒之症,那時還未多想,隻覺得是冬日天寒,今日一早,北城便被禁軍給封了,奇怪的是,染上瘟疫的人在幾個時辰裡幾乎遍布,這與平常瘟疫大為不同。

“郎君,藥好了。”

袁複白正想著,屋外傳來這家醫館大夫的聲音,他起身走到門後,輕輕拉開後將藥端在手裡,隨後又問:“大夫,慈光寺那邊可有人被治好?”

如今,全京師最好的大夫都在慈光寺,那也是方七最後的希望。

門外,大夫歎氣:“郎君,這瘟疫來得太快,根本無法及時醫治,慈光寺外邊也一樣火光衝天,隻怕還是無解。”

聽得這話,袁複白手中藥碗一抖,閉眼後又睜開,還是端了碗過去。

“方七,將這藥喝了,今夜就能好了。”袁複白先將碗放在桌上,隨後將方七一點點扶起。

方七垂著眼,身上實在無力,但到了這一步,也清楚袁複白是在安慰他,如今最怕的就是自己連累袁複白,他輕聲道:“袁兄,你出北城吧,你是袁相之子,無人敢攔你。”

“方七!”袁複白再次惱怒,可看著方七這般模樣,又實在說不出什麼狠話,隻得端起藥碗,一勺勺喂給方七。

這些藥已是最好。

袁複白心中難過,還好有一塊布遮住他的表情。

方七一邊喝藥,一邊笑著:“今生,能得袁兄一位摯友,至死無憾,隻是日後,袁兄可莫要忘了我,你我在這京師,聲名狼藉,除了我,可沒有旁人能與袁兄相媲美。”

袁複白實在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能一勺一勺喂著方七,他與方七一同長大,即便是後來他入朝為官,方七依舊在京師胡鬨,也不曾傷了情分。

後來,他出言頂撞顧離被打斷一條腿,還是方七悉心照料。

“袁兄,你說,我那日在九原客棧外,是不是錯了?”這是他埋在心底連自己父親都不敢說得話。

袁複白終於顫抖著喂完了藥。

他又扶著方七輕輕躺下,直到最後一下,方七抓住他的手臂道:“袁兄,回答我。”

袁複白就這樣被方七抓著,他坐在床邊道:“不是你,還會是彆人。”

“那就好。”方七這才鬆開手臂。

這世上,也隻有袁複白懂得方七話中意,對方七來說,那日去九原客棧隻是一個巧合,可就是那個巧合牽扯出後麵諸多事,朝堂之上爭鋒相對,他隻覺得是因為自己,可如果無論有沒有他,後麵之事都會發生,至少,他不會因自己連累父親而神傷。

方七年幼,從不涉足朝堂,於他而言,隻要與父親有關,那便是惹了麻煩,事實也的確如此,吏部尚書因此事之故,從此以後,便隻能與秦家一體。

這次出去,吏部尚書又將如何麵對突發的事故,此時此刻,是否心痛至極。

袁複白看著的自己的手臂,又看看方七,那雙眸子今生都不會再睜開了。

一滴淚“啪”一下落在袁複白手上。

他心道,方七,你的仇,我一定替你報了,你的父親,我一定替你照顧。

反正他父親於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長輩罷了。

這一夜太冷,哪怕處處可見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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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之外,宋時書一直守著,沒有合理的借口,他不好直接進去,所有人都蒙著白布,不管是誰,都不想死於瘟疫。

這時,一輛馬車出現。

宋時書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拉開簾子後馬車裡坐著的人,當朝吏部尚書,當初朝堂之上,一個也有置她於死地的人。

一旁的周坡也是一同發現,隻不過周坡立馬起身到了宋時書這邊,伸手擋著嘴角:“他兒子在裡麵。”

方家那個小郎君?宋時書立馬轉過身問:“大理寺少卿袁複白是不是也在裡麵?”

周坡點了點頭,隨後會對了自己的位置上。

如今竟連這種事都敢瞞她,周坡這人,比這皇城衛裡任何一個人都要心狠,他的確是如李珩一般的人,因此才能做到那般效忠,甚至為了他的陛下,竟然願意讓她一個女子繼續做皇城衛副使。

隻是,方家小郎君和袁複白怎會在裡麵?

宋時書歎了口氣向吏部尚書走去。

“方尚書,這北城是陛下下得令,禁軍也守著,這條路尚書過不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這人進去,她記得,方家小郎君與他父親感情還不錯,在這京師裡,也是難得一份。

說來也巧,誰都不是時候。

“什麼人?”

宋時書回頭,袁複白白衣染灰,未蒙白布,手中拽著一玉佩,自北城一路往皇城衛所守之地而來,隻他一人,雖遠,卻見悲傷。

“放他出來。”宋時書見這情景,怕是攔不了了。

吏部尚書可謂是手忙腳亂從馬車上下來。

無奈,宋時書隻能揮揮手,讓在場之人散開,這場麵,怕是那方家小郎君沒能活下來。

京師紈絝不少,袁複白與方家小郎君的確拔得頭籌,卻終究沒做過殺人放火的事。

袁複白從北城出來,緩緩抬頭,見著吏部尚書,忽然雙腿向下,他抬著頭,跪在地上。

宋時書離得遠,都聽見了膝蓋骨磕在地上的聲音。

這一日,究竟有多少人死在北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