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熙從大殿中退了出去。
突然,秦亥道:“沒想到王爺對京師諸事如此了解。”
顧離低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宋時書皺著的眉頭未鬆,隻是笑道:“秦尚書,本王一出府就能瞧見滿大街的人,想不了解都難啊!”
“王爺為國為民,隻是,今日前來,真的隻是為了禁軍傷人一事嗎?”秦亥追問。
顧離被懷疑了?宋時書心想,然而這麼多人盯著,顧離又該如何?
顧離側過眼,直對秦亥,如此毫不避諱,真相如何,眼前這人根本就不在乎。他戲謔道:“不然呢?本王還能為何事而來?”
“王爺今日提到的,可不止這一件事。”秦亥繼續道。
“是嗎?”顧離動了動脖子,“禁軍傷人不就是因民眾請命一事而起,這怎麼看,都是一件事,根源不除,隻怕禁軍還會再傷人,本王可是在幫穆將軍,是吧,穆將軍?”
站在一旁的穆海炎再次被叫道,心中憤慨萬千,卻還是道:“多謝王爺。”他可不敢再亂說話,出門前已被秦亥交代過,今日多說就是多錯,禁軍一事,他給秦亥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顧離再道:“秦尚書,本王也不明白,不過是女子參加科考罷了,以如今燕國女子所學,能真正站在朝堂之上的恐怕也不會有幾個,就是有,那便是真才實學,助燕國千秋萬代有何不可?”
“女子立於後宮,宮中亦有女官。”袁危止一把年紀神色中卻頗有些凶狠,雖不多,也足以逼退旁人。朝中之人畏懼秦家,但更畏懼袁危止這個人,不似秦亥,更有文人風範。
“這女官也不是尋常人能當得了的,袁相,你也有不少門生,你的門生一樣要參加科考,今日,給了天下人同等的機會,不曾想,袁相你竟覺得不妥。”顧離又看向袁危止。
對於這個人,顧離還向前走了兩步。
“科考本就是給天下人同等的機會,但這與女子不能參加科考有何乾係!”袁危止眉目緊蹙,聲音不大,卻能莫名讓人生出懼意。
“袁相,女子也是天下人呐!泱泱大國,連個女子都容不下,袁相可有聽皇城外那些學子的聲音,普通學子尚有容人之量,反而立於此的文武百官不曾生出此心,袁相就是不聽那些尋常學子的話,也該聽聽國子監的聲音。”顧離直言不諱。
袁危止一向在朝堂上說話無人敢逆,不曾想今日被人說的想不出話來。
秦亥向後瞥了一眼。
刑部尚書收到指令,當即道:“王爺,您一個武官,談論文人科考,是否有失偏頗。”
“你的意思是,本王是個粗人。”顧離笑了,不過這笑,有些滲人。
這朝堂之上當真已無公允二字,不過數年,便已聽不到尋常百姓之言,隻懂討好奸佞,這就是如今的燕國。
“陛下,臣不敢。”刑部尚書直接低頭對李珩言。
李珩原本還是個看戲的態度,突然就將矛頭指到了他這裡,心想,看來舅父是不願境北王說下去。他雙手搭在椅子上,無論如何,這朝堂也不該聽顧離所言,雖說顧離並無說錯之處,若顧離隻是個尋常官員,而非手握軍權,他也不必如此。
李珩道:“王爺英勇神武,更是滿腹經綸,乃燕國之表率。”
顧離無心一笑,隻覺得這小皇帝也甚是有意思,算時間,算時間,柳廉之也快到了,再說下去也沒有必要,今日已是將秦家氣得夠嗆,而這一局,秦家一黨必輸無疑。
他道:“罷了,本王這個粗人,還是聽柳太傅來。”說完,他重新做回自己的位置上,悠然自得給自己倒著茶。
宋時書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心裡還不斷想著,顧離今日如此刺激秦亥又是為何?莫非……謀逆之日將近?若秦亥受到刺激是否會對顧離出手,而這偏偏是顧離想要看到的結果。
聽秦亥之言,也隻是懷疑顧離鼓動京師學子,倒是沒覺得她與之勾結,隻是這份懷疑應當會在事後散去,無論是誰查,從明麵上看,就是厙禹在背後推波助瀾,唯有周淩之,是個變數。
片刻後,貢熙帶著柳廉之走進樞闐殿,柳廉之官服在身,白發垂鬢,卻比袁危止瞧著舒服多了。
“老臣參加陛下。”柳廉之身子骨可是不差。
李珩擺手:“柳公不必多禮。”
就是李珩,也對柳廉之禮貌有加,也隻有柳廉之當初去接顧離,才合情合理,無人反對。
李珩又道:“今日請柳公來,是有一事請柳公定奪,柳公曾任禮部、吏部兩部尚書,又任春闈考官多年,此事非柳公一人不可。”
“陛下可是為皇城外學子請命一事,老臣惶恐。”柳廉之混跡官場多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心中自是明了。
宋時書捏著衣角,若是柳廉之也反對,支怕顧離想贏這局,會有更大損傷。
秦亥閉上眼睛後睜開:“臣等願聽太傅一言。”
這倒是李珩不曾想到的。
隻見百官低頭行禮,當真是為秦亥馬首是瞻,也就剩下袁危止還憤怒著。
李珩道:“此事除了柳公,無人定奪。”
“依燕國律法,未有先例,然有人開了這先例,一樣立於朝堂,萬民請命,依老臣之見,可行,固步自封,不可行。”柳廉之年事已高,說話不如年輕時那般利索,卻言簡意賅。
袁危止聽後肉眼可見心中憤怒。
至於秦亥,嘴角含笑,不見憤怒,似是早有預料。
在場最高興的當屬李珩,當即站起身,笑道:“傳朕旨意,允天下學子所請,自今日起,女子亦可參加科考,宋時書無罪,官複原職,休沐十日,諸位卿家可有異議?”
“臣等領旨。”
“叩謝陛下隆恩。”宋時書才算是長長舒了口氣。
不一會兒,樞闐殿朝臣儘散。
貢熙將宋時書扶了起來。
李珩走下龍椅,直奔宋時書而去,笑得如同孩童一般:“宋卿,此後不會再有人會因你的身份為難你了。”
“是陛下皇恩浩蕩。”宋時書隻覺得膝蓋疼。
李珩道:“此次宋卿辛苦,好好休息,以待來年春闈。”
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又聽李珩道:“貢熙,代朕送送宋卿。”
須臾,宋時書被貢熙扶著出了樞闐殿,階梯之上,百官行走。
宋時書一眼望去,就瞧見了顧離,因為無人敢近他的身,走姿隨性而為。
再轉眼,能看到秦亥與柳廉之兩人,可惜,聽不到二人在說的話。
殿外一角,秦亥咬牙道:“老師可憐天下學子,為何不可憐可憐學生?”
柳廉之扶著欄杆:“秦尚書萬人之上,哪還需要我一個老頭子可憐。”
說罷,柳廉之扶著向階梯下走去,兩步之後,就有宮人迅速跑了過來扶著。
剩下秦亥獨望皇城。
宋時書親眼目睹兩人不歡而散,心中感慨也就柳廉之敢這樣對秦亥,還能讓心無怨言。
“走吧!”站了許久,膝蓋已無那般疼痛。
這次回去,還不知何淹淮與翟灼急成什麼樣子,還有何淹淮知道了她的女子之身,是否會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侍郎大人這膝蓋,回去後,可得好好修養,以免落下病根。”貢熙開口道。
宋時書倒是沒想到,貢熙會和她說這些,他瞧著貢熙這瘦弱的樣子,也沒想到扶著她的力氣還挺大,她道:“謝謝你啊!貢熙,你以後想不想出宮?”
貢熙低聲道:“奴婢侍奉陛下,不敢想這些。”
那就是想了,也是,貢熙出身雖算不得多高,但也自小不愁吃穿,小小年紀有模有樣,又怎甘願成為現在這個樣子。
也不知顧離有沒有尋到貢熙的姐姐。
貢熙一路將她扶到皇城口,她便隻能自己走了,不過也已行走無礙。
轉眼間,皇城外聚集之人皆已散去。
“郎君。”
一出去就聽到了何淹淮的聲音,旁邊還站著翟灼,分明離了那般遠,還能感受到兩人的擔心。
出了禁軍管製的範圍,她就被翟灼扶在了手裡:“這腿怎麼還受傷了。”
“沒有,不過是跪久了,有些麻罷了。”宋時書解釋道,說完她看向一旁的何淹淮,不知為何,竟有一絲絲尷尬,以後她換上女裝,麵對何淹淮,得是何等不習慣。
“我看彆人都好好的,怎就你這樣。”翟灼的憤怒隻能在這裡說說了。
“淹淮,這幾日有沒有擔心我?”宋時書見何淹淮一言不發,還是自己主動問道。
“郎君,你是女子,為何不告訴我?”何淹淮側過身問。
原來是因為這個,宋時書拍了拍何淹淮肩膀道:“我早就說過,我不想連累你,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會良心難安,自責一輩子。”
一句話出去,何淹淮就無話可說了,垂著的眼皮重新抬起:“好吧,原諒你了。”
何淹淮這樣的人,又怎會生氣,倒是翟灼,知道一切。
上了馬車,何淹淮在外駕車。
宋時書問:“這幾日你二人沒做什麼吧?”
“不過是跟著人群,不算什麼,後來小王爺派人來交代過,我和淹淮都有分寸。”翟灼從食盒裡拿出一碟桃酥。
如此,宋時書也可安心。三日不見,她好奇地問:“你和淹淮……”
究竟到哪一步了?
“他倒是聽我話,就是我都意思,也不知他明白了沒有?”翟灼搖搖頭,低聲道。
宋時書憋著笑,還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樣,不過用不了多久,兩人就要恩恩愛愛了,到時一天在他二人跟前待著,才是有趣。她向翟灼靠近,就怕何淹淮聽見,低語:“他是個傻的,不懂這些,你彆和他計較。”
何淹淮這半生,單調得可怕,哪裡能那麼快明白翟灼的心意,不過等兩人正式在一起後,她就得找個理由,讓兩人離開京師,這樣方保萬無一失。
翟灼做著口型:“我知道。”
看得出,翟灼和何淹淮相處,很是順心。
馬車進入鬨市,外麵便喧鬨聲不斷,京師繁華,終歸隻是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