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沉默良久,終於蹲下身子隨意坐在宋時書對麵,耷拉著腦袋問:“朕今日上朝時所說,可還好?”
說內心話,今日李珩的表現已經超出了宋時書所料,她原本都做好打算再去那刑部大牢裡待著了。
“陛下深明大義,甚好。”雖不知上一世她進大牢以後李珩都做了些什麼,但看如今李珩的表現,也定是儘力而為了,可惜,當時那種情況,無論如何也是沒有辦法的。
秦亥定是知道些什麼,才會一心置她於死地。
而不是像現在,將她趕出京師就已夠了。
李珩緩緩抬頭:“那朕應該怎麼做?”
“刑部、大理寺、皇城衛是查不出什麼的,當年科考不過是世家子弟進入仕途的一個借口,官員懈怠,因此臣才有這個機會,不過陛下給了臣三日時間,那這三日裡,最重要的事,就是要以九原客棧為首的那群寒門學子出力,讓世家大族無話可說,臣昨日已安排了皇城衛裡的人去辦,陛下,隻需派人稍個話就好。”事情顧離已安排好,但皇城衛這邊還是得出力,昨日她也已和厙禹交代,顧離暗中配合就是。
宋時書瞧著李珩的眉眼,三年了,人是長大不少,但內心也沒離當年那個孩子太遠。
李珩動了動嘴唇道:“朕明白了,這就差人去。”
“陛下,經此一事,科考也該改善,否則明年那些寒門學子還是入不了朝堂,幫不了陛下。”宋時書不知道顧離究竟準備何時推翻這李氏皇朝,但早早改善科考,總歸是錯不了的。
李珩點頭:“好。”
李珩未多想,宋時書也就放心,出了金鑾殿,她被帶到一處宮殿暫時關押,不過既是在宮裡,也能隨時見到李珩。
她站在窗前,剛好能看到不遠處的金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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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北王府,地牢內。
藤羅從樓梯上走下,一路抵達最裡麵,昏暗的燈光下一眼就能瞧到顧離的背影。
“小王爺,刑部、大理寺、皇城衛門前都已安排了人,禁軍是穆海炎親自帶著,不過因為人數太多,禁軍也沒有辦法,京師女眷皆有響應,就看那些世家能否擋得住。”藤羅站在顧離旁邊簡單介紹了如今京師街頭的情況。
可謂是熱鬨非凡,不過這裡麵,終歸是有人推波助瀾。
“她們兩個說,隆爾克部裡有阿顏乞的人,近兩月內到隆爾克部的人都得嚴查。”顧離雙手抱胸,看著眼前兩個從百花樓裡買回的阿顏乞奴隸。
“隆爾克?手伸不到我們這兒,就往隆爾克那邊插人,倒也是個辦法。”藤羅不禁感慨。
隆爾克部位於隆相山地帶,與燕國境北和阿顏乞西部相鄰,十七歲那年,顧離率軍收複,數年來與境北交往密切,兩族通婚通商,幾乎已成一體。顧離還曾親自替隆爾克部與阿顏乞交戰,深得隆爾克部可汗信任。
“阿顏乞派了不少探子到京師來,大事在即,不能讓他們擾了,百花樓那邊會繼續盯著,這件事阿赬已經再查了,倒是秦亥,有沒有放鬆警惕?”顧離轉過身,向地牢外走去,那兩個探子身上已經沒有其他線索。
“沒有,”藤羅搖搖頭,“不過小王爺放心,裴郎君說,國子監那邊似乎有些動靜,或許可以一用。”
顧離停頓了下腳步後繼續向前走:“棽都的人?”
“是。”藤羅從地牢出去,將門關上,隨後和顧離一起出了屋門。
黃昏將至,境北王府的院子裡樹枝被風吹動,雀鳥從天空飛過,嘰嘰喳喳的。
顧離抬頭看了眼:“她呢?”
藤羅先生動了動眉頭,試圖理解顧離口中的“她”,下一瞬反應過來:“小王爺放心,宮裡一切都好。”
話音落,一襲紅衣出現在府邸。
“阿兄,”朱赬甩著手臂出現,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她走近後雙手叉腰道,“那穆海炎終究還是沒忍住,刑部門口出了亂子,秦亥已經過去了。”
“禁軍握在他手中多年,也該換個人了。”藤羅道。
“可惜,他與秦亥私交甚篤,這點事效果甚微,不過也算有些作用,”朱赬放下雙手問,“阿兄這是要回屋?”
顧離道:“今日是不會有結果的。”
朱赬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阿兄,這是在擔心人吧!”
後邊的藤羅聽得此話連忙低頭捂住了嘴,否則怕是要笑出聲。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皇帝又不會把她怎麼樣。”顧離雙手負在身後,揉搓著一起,忽然就沒了地方放,又將雙臂垂在腰間向屋子方向走去。
朱赬跟著笑道:“阿兄,我好像沒說是誰吧!阿兄這是想到誰了,宋娘子?話說阿兄我們真的需要宋娘子幫忙嗎?”
顧離瞥向另一邊反問道:“怎麼不需要?”
如此,儼然是一副惱羞成怒的語氣,朱赬試圖看到顧離的表情,顧離卻是不肯給一絲機會。
藤羅抱胸,難得看一場好戲。
“宋娘子是個好人,可阿兄,她畢竟是陛下這三年來最信任的人,”朱赬不再和顧離玩笑,他們要做什麼,她也是參與者,又怎能不多防,她道,“皇城衛那邊已經得了旨意,若是宋娘子還是想幫陛下,阿兄又當如何?”
“她不會的,”顧離立即應聲,“就算不幫我們,也不會的,因為……李氏如不了她的願。”
朱赬不解問:“阿兄是覺得當年渠州城破,與李氏有關?”
“雖然沒有證據,但先帝也是知情者,否則也不會直接定了南邑餘孽的罪,後來抓了人,連審都沒審,”顧離語氣中帶著一絲憤怒,“這些日子我旁敲側擊,她應該已經查明渠州之事就是秦家為了爭權所為,隻是她似乎隻針對秦亥一人,可見手中的線索止步於此,而我們遠在境北,事情又過去這麼多年,查到的也不比她多多少。”
朱赬點了點頭後問:“不過阿兄,打算何時與宋娘子說此事?三年前阿兄回境北,便將此事上了心?”
三年前,顧離離開京師之前就已經確定了宋時書身份,也能理解她來京師是為了什麼,之後便一直派人去查十一年前渠州城破是否有隱情,不曾想真讓他查出來了。
十多年間,秦家所犯之罪,樁樁件件,都是滅九族的大罪。
“我……等京師安全以後,我就告訴她。”顧離想了想說。
“也好,”朱赬站在顧離房門前停下腳步,“阿兄放心,宋娘子的安全在我這兒是頭等大事。”
顧離轉過身:“查明阿顏乞探子才是頭等大事。”
朱赬愣了一下後道:“是,阿兄說得是。”
隨後,她拉著藤羅離開:“那阿兄,我倆就走了。”
藤羅被迫被拉走。
顧離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無奈歎氣,他向屋內走去,隻是手摸到胸口的時候,竟是跳得有些快。
重重宮牆,有人進去,可就一輩子都出不來了。
朱赬拉著藤羅走遠後才鬆開手,搖了搖頭:“這算口是心非嗎?”
著實有些搞不懂。
“六年了,小王爺一直念念不忘的,說著要試探,要先弄清楚,是否可用,結果來第一天就跟蹤人家,沒幾天就和人家說了我們來京師的目的,見一次麵,將調動暗衛的鐲子給了,去了一趟肅州,連證明他身份的簪子都送出去了,一回京師,就要替人家討公道,”藤羅幽怨道,“這要都不算口是心非,那得成什麼樣子。”
朱赬笑了聲:“你這些話憋多久了?”
藤羅輕咳一聲:“這話可不敢告訴小王爺。”
朱赬猛然點頭,隨後問:“不過……六年前來京師,小王爺見到的宋娘子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我境北那麼多女娘,能文能武,也不比宋娘子差。”
黃昏下,藤羅搖晃著身子,說起此事,藤羅自是比不得顧離印象深刻,卻也記得清楚。
“可能是九兒坡一戰後,還能在京師遇見如宋娘子這般與旁人都不同的人吧!”藤羅彎腰撿起地上的一顆石頭拿在手裡把玩,“畢竟敢女扮男裝步入朝堂的,幾百年來可就宋娘子一個,何況,我們小王爺還是個死心眼的,當年宋娘子都不認識他,這都快一個月了,也不知宋娘子有沒有動心?倒是小王爺,是真喜歡上了,和六年前不一樣,這次,是相處過的,小王爺喜歡的,就是現在的宋娘子。”
說完,藤羅將手中的石頭扔進旁邊的湖裡,瞬間激起波浪。
朱赬瞧著那湖中央被藤羅弄出來的波浪道:“這京師的冬天還是不夠冷。”
藤羅道:“下了雪就冷了。”
朱赬和藤羅回了房間,不久後便是月光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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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書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的貴妃椅上,不知為何,總覺得皇城裡要更冷些,身上披了件毯子。
在這種地方,終究是睡不安穩的。
李珩派人去過皇城衛後,便一直處理政事,直到現在也未見人,恐是要等到明日早朝才能知曉外麵的情況。
此時此刻,怕是整個京師還熱鬨著。
倒是她這個當事人,得了清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