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寧殿內。
宋時書坐在李珩對麵,手中執白棋,她低著頭,時不時看看李珩捏著黑棋沉思的樣子。
李珩想了許久,才將手中黑棋落下,後才問:“宋卿此去肅州,可有什麼趣事發生?”
宋時書一邊陪著李珩下棋一邊道:“趣事談不上,隻不過去的時候有刺客刺殺小王爺,因此回來的時候才向陛下刻意隱瞞了路線。”
李珩猛然抬頭:“刺殺?可有查出是誰做的?”
宋時書捏著白棋的手指不經意間停頓了下,隨後搖了搖頭。
即便知道,又能如何?難道還能因此事去與秦太後理論,何況顧離平安回來,未有損傷。
“當真是危險,”李珩又看著棋盤陷入沉思,“不過宋卿如何肯定刺殺之人是為境北王?”
難不成還能是因為她?
“回陛下,刺殺者直奔小王爺而去,為了儘快趕到肅州,我與小王爺兩人先行改道去了肅州。”宋時書瞧見李珩落子,等了一下才伸出手。
話音一落,李珩問:“你們兩個?”
“是,隻有臣與小王爺在馬車上,若是再多帶人,隻怕會被發現端倪,畢竟臣這次是以陛下之名為肅州送賑災款,是為百姓計,若是太晚,對陛下不好,還好臣出發之前仔細記了去肅州的路,”宋時書淡定解釋道,“臣此去,還經過了彬州與滕州,這三州皆在境北與中原相交之處,臣也見了各州刺史,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李珩聽完後點了點頭:“對了,宋卿留在肅州的那些人……”
宋時書回道:“京師繁華,工部隻需按部就班,但肅州不同,工部的那些人都是臣仔細挑選,雖有朝臣對此不滿,但請陛下放心,他們都是一心為了陛下的臣子。”
“有宋卿在,朕自是放心的,”李珩這才笑了笑,“今日下朝,母後將朕請了去,她還是對朕派你去肅州不滿,不過好在一切順利。”
宋時書道:“是。”
隻怕秦太後不滿的不是她去肅州,而是這大好的機會,沒能將顧離盯住。
有些事雖有了前後,但終究沒有改變。
今日的皇城充斥著一種要將人壓到地底下的籠罩感。
宋時書走在台階上,一步一步向下。她轉過頭問:“貢熙,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陛下可還好?”
貢熙低著頭:“回侍郎大人,陛下時常念叨您,您一走,除了我和大監,也沒什麼能陪陛下說話。”
宋時書點了點頭,李珩自打生出要將秦家手中的權收回的心思,就沒什麼人能讓他徹底信任了,若風她當初擋的那一箭,也不會坐在他對麵與之下棋。
大監是撫養李珩長大的人,又孑然一身,自是深得李珩信任。
唯有貢熙是個例外,這皇城與李珩年紀相仿的也不少,卻偏偏隻有貢熙一人入了他的眼。
宋時書隨口問:“我一直沒問過你,你進宮之前的家人可還好?”
突然貢熙就止住了腳步。
宋時書回頭,才發現他身體發抖。這入宮之前的事就如此讓貢熙害怕?她拍了拍貢熙的肩膀:“你彆誤會,我隻是與你閒聊罷了,不是陛下的意思,也不是我要查你,你不願說,也沒人會逼你。”
貢熙沉默須臾才點了點頭,跟在宋時書身後繼續往下走。
突然,貢熙道:“奴婢的家人在境北,兩年前,奴婢也不知父親得罪了誰,突然就被抄了家,父親當場被殺,母親也隨著去了,隻有我和姐姐活了下來。”
這兩年前京師被抄家的可不少,秦亥為了鏟除異己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但凡是站在秦家對立麵的,無一例外,都被趕出了京師。
按照燕國律例,貢熙姐姐隻怕是被送到了境北軍營中,等下次見了顧離好好問問,說不定人還活著。
她側過頭隻能看到貢熙一半的神情,貢熙入宮時才十二歲,與她當年也沒大多少。
她道:“既然活下來了,那就好好活著。”
貢熙低聲道:“是。”
皇城的台階很長,要走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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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北王府。
一位身披鬥篷將自己完全遮擋住的男子從王府後門進去,一路向王府正中而去。
王府裡的人不多,隻是守了十來個赤字營的人,廚房飄著飯香,也傳出笑聲。
有人掃著地上的塵土,也有人喂著後院的母雞。
男子穿過花園,走在石子路上,半晌才踏進門檻。
顧離正與藤羅還有朱赬一起吃午飯。
“阿兄,你們這次去肅州不帶我可真是過分。”朱赬一邊歎氣還不忘給自己夾菜,眉眼間可見些許失落。
“那下次阿赬去哪兒,可都要將小王爺纏著。”男子慢慢走進房間,此刻正站在屏風之後。
朱赬當下就反應過來:“老裴!”
男子從屏風後進來,伸手將自己鬥篷取下,赫然是裴邵生。
“既然來了,就趕緊坐下吧!”顧離看著裴邵生自己安全到京師也就放心,自知勸說不了,也隻能讓其留下。
裴邵生將鬥篷扔在一邊,隨後也坐在了飯桌上:“小王爺,你交代我的事我都辦妥了。”
說完,裴邵生的筷子就已經夾上菜了,一副沒吃過飯的樣子。
朱赬疑惑:“什麼事?”
她看看顧離,又看看藤羅,裴邵生自是守口如瓶,沒想到藤羅也是在一旁搖頭。
這一桌人打起啞謎來還真是沒完。
朱赬用筷子敲了敲桌麵:“又賣關子。”
“不過老裴,我聽說你在肅州受了重傷,好點兒沒有?”這些人都愛將心思藏著,不過她卻是不能。
裴邵生本吃著飯,一口嗆住,差點沒噴出來,他喝了口水後道:“你聽誰說的,我怎麼可能會受傷,我好得很。”
“是嗎?”朱赬再次關心,“也不知道是誰先是被抓緊了皇城衛大牢,後又被縣衙給抓了,這皇城衛也就算了,好歹有點兒名氣,你這縣衙……”
裴邵生怒道:“縣衙怎麼了?”
“丟臉。”朱赬早就等著裴邵生問了,她一臉誠懇,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那小王爺也被縣衙給抓了,你怎麼不說,就在這兒說我一個。”裴邵生忍不住擼起了袖子。
“不不不,”朱赬當即伸出手否認,“小王爺是為了救你故意被抓,你,是技不如人。”
“朱赬!”裴邵生將手中的筷子摔在碗上,一下子從椅子上起來,擼著袖子就要到朱赬這邊來,隻不過被旁邊的藤羅給攔住了,還將他胳膊給抓了。
“你看看,我說得沒錯吧!”朱赬端起飯碗,一臉挑釁。
“藤羅,你放開我,我今天一定要跟她好好打一架。”朱赬試圖甩開藤羅的胳膊,卻是無果。
不曾想,藤羅還在一旁道:“你打不過她。”
忽然,整個房間安靜。
裴邵生轉過頭藤羅早有準備地轉了過去,不過手上的力道是沒鬆半分。
還是朱赬開口道:“藤羅,這個房間隻有你說了實話。”
裴邵生一下子就鬆了氣,同時,藤羅也放開了他,這泄氣的樣子完全就是耷拉著個腦袋。
隻有顧離在默默吃飯。
下一瞬,裴邵生忽然起身,就是藤羅也沒反應過來,倒是朱赬先一步拿著碗跑出了房間,快了裴邵生好幾步。
一溜煙的功夫,兩人都不見了蹤影。
藤羅抬頭:“小王爺,裴郎君他……”
這眼神裡啊!滿是擔憂
顧離放下碗筷道:“阿赬有分寸,不過是因為三年未見,才有這精力。”
藤羅想了想道:“也是。”緊接著埋頭苦吃。
顧離問:“秦家在京師的生意查得如何了?”
藤羅道:“小王爺放心,一切都在計劃裡,禁軍那邊也在行動了。”
顧離點了點頭:“那就好。”
這時,藤羅抬頭道:“小王爺,你有心事?”
顧離倒吸一口涼氣:“這麼明顯嗎?”
藤羅低下頭又猛吃了一大口才敢道:“我鬥膽……問一句,您……與宋娘子如何了?”
說完,藤羅又後悔了。看顧離這表情,都該知道沒什麼好的進展。
顧離無奈苦笑:“她還覺得我在試探她呢!”
“宋娘子這都看出來了?”藤羅愕然問。
顧離抿了抿唇,眉眼微動:“以後不會了,我已經答應她了。此去肅州,我發現,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許是她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身在民間的緣故,不過也看得出來,京師水深,她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定是不易。邵生對她還有些誤會,你找機會說一說。”
藤羅喃喃道:“小王爺您沒和宋娘子表明心意啊!”
顧離咬著牙道:“你說什麼?”
藤羅瞬間放下碗筷:“我這就去和裴郎君說清楚。”
顧離看著藤羅跑得比那兩人還要快的背影,甚是無奈,自己給自己倒了水,然後一飲而儘。
“表明心意?”顧離握著杯子,一時之間竟覺得胸前莫名燥熱,他又倒了杯飲下,卻是不曾平靜分毫。
他放下水杯,走出屏風,又走到屋外。
隨即又搖了搖頭。
自言自語:“顧離,你想什麼呢!”
偌大的京師,他有太多未完之事。
院子裡的樹枝被吹動,耳邊傳來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