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雪災(九)(1 / 1)

“阿爹,阿娘找你。”夢裡的小女孩跑在寬敞的街道上。

前麵站著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看不清臉龐,他輕輕將小女孩抱起。

“小滑頭,你阿娘今日都不在家,怎麼找阿爹啊!”

小女孩嘿嘿一笑緊緊抱住阿爹的脖子:“阿爹我想要吃桃酥!”

“好,阿爹給你買,我們啊給你阿娘再帶一份,等她晚上回來就能吃到。”阿爹摸了摸小女孩的鼻尖,抱著人向小女孩來時的方向走去。

人頭攢動卻都是些模糊不清的背影。小女孩笑道:“阿娘一回家,就讓她看到我和阿爹。”

“好,都聽你的。”

畫麵一轉,小女孩已經抱住了她的阿娘。

阿娘雖看不清臉,卻是個溫和的,她摸著小女孩的臉:“我們小書兒都知道等阿娘回家了。”

“我最喜歡阿娘了。”小女孩踮起腳尖將一塊桃酥拿起,舉著自己的小胳膊放在阿娘嘴邊。

“那阿爹呢?”阿爹自己蹲在小女孩身邊。

小女孩想了想:“我也最喜歡阿爹了!”

屋內滿是笑聲,窗外的月色無比皎潔照在小女孩粉嫩嫩的臉上,嘴角還沾著桃酥的殘渣。

黑天白日。

太陽高高升起。

“阿爹!阿娘!”小女孩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她誰也找不到了。

“阿……爹……阿……娘……”小女孩實在是太累了,最後隻能一個人坐在街道口,四處張望,滿眼通紅,臉上沾滿了灰塵和淚滴。

“阿……”

宋時書從夢中驚醒坐起,一抬手竟發覺額頭微微出汗,她捂著胸口,隻覺得心跳加快,讓她喘不過氣來。

等她平靜下來,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她轉過眼顧離已然不在,突然聽見屋門響動,她轉過頭,是顧離從外麵回來了。

“小王爺?”

顧離手中提著些吃食:“你昨日說得對,人心難測,我此來肅州,還是不要讓彆人知曉身份為好。”

宋時書緩緩下床,這顧離怎麼跟轉了性似的。

“郎君,醒得早?”宋時書看顧離這樣子,恐怕至少要比她早醒半個時辰,就是不知可有聽見什麼。

“嗯,聽見你一直在喊‘阿爹阿娘’,”顧離將提回來的吃食擺好,“怎麼,做噩夢了?”

宋時書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儘後瞬間覺得身子舒服多了,這才道:“想起阿爹阿娘怎麼能算噩夢呢?”

顧離點了點頭:“說得……也算對。”

“不知肅州那邊有沒有動靜?”宋時書這夢做的,難免有些多想。

顧離道:“有,今日一早有人來搜,本是要進來,但一聽肅州下來了人,就又回去了。”

“那就好,”當初事態緊急,宋時書隻是找了那位與顧離說話熱心腸的郎君,幸好,一切順利,隻是後麵……她又道,“使君繁忙,自是不會親赴,郎君覺得你的人,明日能到嗎?”

顧離一邊吃著一邊說:“宋大人的意思是,我們撐不過明日?”

“我們現在安全,無非是張少府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等到肅州的人遲遲不走,他定會起疑心,到時挨家挨戶,地窖不見得安全,這附近雖有翟娘子的人,但總不好讓他們拚上性命。”宋時書與那位張少府打過交道,深知其脾氣秉性,一旦讓他起了殺心,根本不會顧忌什麼肅州,也不會管百姓是否會對此不滿。

顧離道:“宋大人既有此想法,想來是有打算的。”

吃食在宋時書嘴裡一口一口嚼著,她是真的一點胃口都沒有,重活一世,若不能幫到她想幫之人,反而讓他們惹火上身,因自己身陷囹圄,這又如何讓她安心回京師對付秦亥。

“若有萬一,便由我拖住張少府的人,郎君與肅州來人彙合,先行離開,不能讓七月山的人有性命之危。”這是宋時書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以自己為餌,她上一世,將翟灼卷入延城縣的紛爭中,七月山損傷慘重,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七月山推出去解決問題。

不料顧離道:“宋大人似乎很在意七月山?”

宋時書一口沒咽下去,直接被嗆到,低著頭咳嗽得臉色通紅,抬指摸到水杯,抬頭是顧離,這家夥今日算是良心發現了。

喝了水,嗓子舒服多了,她道:“翟娘子不容易,我也是女子,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

不管顧離理解不理解,這句可是她的真心話。

“放心吧!按照秦太後刺殺我的慣例,藤羅明日一定能到。”顧離收回杯子又倒了杯推在宋時書手邊。

秦太後?刺殺?慣例?這算是什麼用詞。

“這件事很久之前就開始了?”

“我記得和宋大人說過,從我出生起,我在她眼裡就是個謀逆之人了。”顧離淡淡道。

所以,顧離是因為無路可走可走上條奪權之路的嗎?似乎也如她一般,從一開始就有人隻給了他們一個選擇。

“郎君不易。”宋時書默默道。

顧離身上的衣袍都有了褶皺,有的王,生來便享儘榮華富貴,而有的王,卻要為自己廝殺一條血路出來。

正當宋時書胡思亂想之際。顧離突然道:“還沒問過宋大人可還有家裡人?”

宋時書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顧離這是要把人質握在自己手裡,裝了一早上,是為了這個?若真是如此,還真是為難了。

宋時書聽後搖頭:“沒有,隻我一人,十一年前家中變故無人生還,此後我便離開故土一路求學來到京師。”

顧離愣了下,卻還是道:“那不知宋大人師承何處?”

這此,恐怕是要顧離失望了,從十一年前開始,她就是孤身一人了,直到在京師遇見何掩淮。

“一直以來,我都是從各地買書來看,我身無分文,沒有東西拜師。”宋時書繼續搖頭。

而後她想從顧離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麼,可那眉眼間還是那般淡然,就像是隨口一問。

不會是要打何掩淮的主意吧?

“郎君,我的命都是你的,何掩淮他隻是個無辜之人,還請郎君關照一二。”橫豎她是逃不掉的,隻要顧離對何掩淮沒有殺意就好。

“關照?”顧離話鋒一轉,“他知道你是誰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宋時書腦子一轉道:“我的身份隻有郎君你一個人知曉,若非何掩淮執意,他又實在無處可去,我也不會與他相交至此,更不希望他被牽扯進來。”

“既然這樣,那我可要為宋大人你好好費心了。”顧離挑著眉。

宋時書道:“我是心甘情願為郎君做事的,我想,除了境北,也會有很多人支持郎君,亂世需要的,正是如郎君這般的梟雄。”

顧離這反應才像他,那般好言好語,著實怪異。

而她在顧離眼裡,應當是一個能說出奉承話,又有些小用處的人。

“我要求不高,需要宋大人一個人就夠了。”顧離說完起身將剛剛吃過的飯盒提起帶走。

瞧著顧離的背影出去,宋時書摸上自己的胸口,她現在對顧離的懼意是越來越少了,與顧離這般相處的機會想也很難再有了。

等回到京師,顧離又是高高在上的境北王,而她要時時刻刻謹小慎微,盯住秦亥才是關鍵。

至於顧離去京師的目的……

軍權?

-

今夜亦是不見月色。

翌日午時,外麵的搜查聲勢浩大,宋時書幾人隻得躲進了地窖。

即便是在地下,也能感受到地上的熱鬨。

“官爺,我在咱們縣賣了好多年肉了,鄰裡鄰外的都知道,”翟灼陪笑道,“您幾位這兩日都來了好幾次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備了最新鮮的肉,幾位官爺帶回去,也算是我的一份心。”

“你離遠點。”帶頭的衙役捂著口鼻。

翟灼笑著往後退了幾步,她袖子上還沾著血跡,身上的味道更是重得不行。她道:“官爺,您也看了,這地方就我一個人住,您早上就來過,我這地方,哪裡像是能藏人的。”

那衙役是有幾分聰明的,再找不到人,他們的項上人頭可就要不保了,於是又被迫重新搜查。

“既然如此,我早上來,你為何不將肉拿出來?”

翟灼笑道:“您早上來的時候,我那最好的一塊還沒切好,想著您後麵肯定還會再來,這不,您就來了。”

那衙役還是有些不信。

翟灼又道:“自打今年大雪封山,肅州又好不容易解封,我這肉鋪啊就沒什麼生意,畢竟咱們縣上也算是遭了大災,所幸咱們明府有能耐,沒讓我們縣絕了生機,當然了,各位官爺也是辛苦得很,所以這肉啊一定要帶走。”

說完,那衙役又四下看了看,這才招了招手,示意旁邊的人將翟灼拿進來放在桌子上的肉帶著。

到此,那衙役才向外走去。

“官爺肯帶,我在這鄰裡間都能說好幾日的……”

突然,那衙役走到一半停下腳步。

“官爺,怎麼了?”翟灼捏著自己的手指,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瞧了瞧放在外麵的刀,距離上還是有些遠的。

那衙役轉頭:“肉鋪……應該會有地窖吧!”

翟灼笑道:“當然有了,就在這兒。”

翟灼向前走了幾步,將地上的板子挪開,裡麵擺了不少東西。

那衙役低頭一看,裡麵是不夠藏人的,他又看看翟灼,眼前的人也如這條街上的人所說,獨自一人做生意,又是個小娘子,還是這種行當,很是不容易。

“官爺,您可是還要看彆的?”翟灼跟在身邊問。

“沒了,我這就走。”那衙役終於帶人出去。

翟灼站在門口迎送,卻見突然有一人從遠處而來。

地下,宋時書聽著外麵的動靜,這衙役倒有幾分本事。

她旁邊站著顧離,雙手抱胸,也算是上了幾分心。

裴邵生倒是自在,但一雙眼睛全長在了顧離身上。

也就董巍焦急萬分,一次又一次抹著額頭上出的汗,他坐在一邊,受傷的腿展平,若是跑起來,他肯定是跑不動的。

董巍在一邊做著口型:“安全了嗎?”

宋時書心中愈發擔憂翟灼,她搖搖頭,突然聽到椅子被摔的聲音:“不好,翟娘子出事了。”作勢就要掀開頭頂上的木板出去。

卻被裴邵生拽住:“現在出去,等於羊入虎口,我們待在這裡,是安全的。”

“不行,翟娘子有危險,顧郎君,你帶他們兩個偷偷離開,去城門口守著,我出去拖一拖時間,不能讓翟娘子落到張少府手裡。”宋時書此刻心急如焚,原本,翟灼是七月山大當家的這事,應該在五六日後被人發現,如今聽外麵的動靜,很有可能是這件事提了前,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如何讓她如裴邵生一般坐視不理。

說罷,宋時書就掀開木板出去。

連顧離都沒反應過來,他當即轉身對裴邵生道:“你先帶他走。”隨後就出了地窖。

剩下裴邵生在底下呼喊:“郎君。”

董巍起身:“裴郎君,翟大當家的於我們都有恩,怎能隻顧自己。”

裴邵生是攔不住已經出去的,但攔一個董巍還是夠的:“等我們解除危險再救便是,太衝動了。”

話是這樣說,但說真的功夫,裴邵生已經拽著董巍出了地窖,並拉著董巍向後門而去。

“張少府與七月山積怨已久,數次剿匪未果,張少府還受了傷,揚言要砍下七月山匪首的人頭。裴……裴郎君,若是翟大當家的落在他手裡,隻會被他在盛怒下殺死,怕……怕是等不及我們去救,何況翟大當家那性子,那……就是有機會,也不會在張少府麵前給自己留,見不到麵就罷了,見了麵,那……哪裡能忍住。”董巍隻是個書生,自是拽不過裴邵生,隻能硬生生被拉走,話都差點說不利索。

裴邵生瞬間一驚,他三年前離開時七月山確實與縣衙不對付,沒想到三年過去了,他們之間的恩怨已經到了這步。也就是說,宋時書是因為這個才直接衝了出去,還真是他欠了考慮。可此時,他也不能將董巍扔到一邊去,隻得道:“我們先去城門口,祈禱有人來吧!”

“這……”董巍心中哪裡放得下。

“來不及了,快走。”

“……”

“你們都快點,誰能抓到七月山匪首,明府大人賞銀百兩。”

“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