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延城縣。
“敢問郎君,這縣衙是在何處?”一位書生正站在街頭,粗布麻衣,頭發束起,而身旁是一位身著白衣戴著帷帽的娘子。
這兩人正是顧離和宋時書。
那郎君是個粗人,說話直接,卻熱心腸:“哦,從這條街過去,向右再拐個彎就到了。”
顧離連忙感謝:“多謝郎君。”
“不必客氣,你一個拿筆寫字的,還帶著個小娘子不容易,”那郎君一邊拾掇著眼前的東西一邊道,“不過你們找縣衙做什麼?我見你二人不像是本地人。”
顧離道:“我們的確不是本地人,此到延城縣來是為尋親,可找了幾人也沒見人,身上實在是沒銀兩,這才想去縣衙問問。”
“尋親?”那郎君詫異,“原來是這樣啊!但我我奉勸兩位還是彆去了,縣衙那幫人不會管的。”
宋時書拽著顧離手臂,這家夥問起話來又是沒完,真當是隨心所欲,不過這樣也好,若是由她將延城縣的事說出來,不免又要惹上懷疑。
顧離疑惑:“郎君這是何意?據我所知,一年前延城縣縣令去世,不到半年,京師便新派了位下來,那縣令先前在彆的地方,可是有好名聲的,怎會不管我與拙荊。”
那郎君摸了摸頭:“這……怎麼能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能知道的,看郎君是個讀書人,自是明事理,我也與你明言,咱們這位明府可是個認錢不認人的主兒,你方才說你是身上沒有銀兩才來尋親,你若是去了,他不打你一頓就不錯了。”
話糙理不糙。宋時書故意咳嗽了兩聲。
“無論如何,我也得去試試,兩月前拙荊得了病,我尋遍名醫都未能治好,實在是沒辦法才來的此處,就是被打一頓,我也得去試試。”
顧離這堅定的樣子,宋時書都快要信了。她拽著顧離的手臂柔聲道:“顧郎,要不還是算了吧!我不想你再受傷了。”
“不行,阿書,我一定會治好你,我們這就去縣衙,”顧離轉身拉住宋時書的手,“到時你在外等我。”
“顧郎……”宋時書被顧離牽著向縣衙走去,這深情款款的樣子,明明昨夜她提出的時候還極其不願意,好像是她占了拍似的,怎麼現在卻是演上癮了,難不成在境北是有什麼不為外人知曉的紅顏知己?如此熟練。
待走到人少處,宋時書掀開帷帽:“小王爺,一會兒你真要一個人進去?”她心中可是清楚,那所謂的“明府”真的如那郎君所言,極有可能將顧離打一頓再給扔出來。
顧離停下腳步,瞥眼有些晃神:“放心,本王有數,隻是去探探,若有問題,本王及時出來就是。”
宋時書換上女裝,也將自己平日上的男裝一並卸掉,眉眼間還是有些許英氣,不過不似男子那般,而是自己原本的樣貌,多了柔和與淡雅。
“可是……”她還是有些擔心。
顧離身份貴重,若真是在延城縣出了事,她便成了千古罪人,她都想不出來,有一日境北再起戰火,還有誰能擊退敵軍,偌大的境北,二十萬大軍,又有誰壓得住,境北王得皇家忌憚,得權臣重視,可不僅是因為一個爵位。
延城縣地處肅州以東,一樣災情嚴重,不過勝在延城縣自古以來就是經商要地,富商捐款還算是穩得住局麵。自然,宋時書上一世來延城縣,乃是因為那位“明府”貪了太多錢款,風聲傳到肅州城,她才來此一探。
顧離拉著宋時書到牆邊:“你看,這是邵生所做記號,如我所猜不差,他應當是進延城縣後發覺不對,一路做下記號,最後這方向就是縣衙,若他有事,也定是在這縣衙出了事。”
顧離所說,宋時書又怎會不明白,早知就不該答應顧離來延城縣,可若是不來,裴邵生萬一有性命之憂,隻怕顧離會自責一輩子。
“小王爺,你想清楚了嗎?”宋時書鄭重問。
“自然,”顧離不解般點了點頭,“宋大人這是在擔心本王?”
擔心倒也談不上,但從內心深處而言,宋時書卻也不希望顧離有任何事。她放下帷帽:“臣隻是怕小王爺大計未成,有所閃失。”
“那本王多謝宋大人好意,”顧離轉過身又轉了回來,“若是一個時辰後本王還未出來,宋大人便回肅州城去,等藤羅他們來。”
宋時書應聲:“好。”
顧離這話一出,她就知道大事不妙,然而讓她勸也是勸不動的,想來裴邵生在顧離心中的份量遠不止他所說那麼簡單,畢竟連他自己都說了,裴邵生不願說的話,他也寧願不問。
但以顧離的本事,保條命應當也不難吧!
宋時書眼看著顧離進了縣衙隻能先在外等待,實在不行她隻能將上一世所做之事提前了。
一個時辰後,宋時書坐在茶攤前,終究是不見顧離出來。
喝完最後一口茶,宋時書果斷選擇了前往延城縣一家肉鋪。
那肉鋪老板,姓翟,是位娘子,單名一個灼字。她此刻正揮刀剁肉,麵龐有些淩厲,卻也生得花容月貌,年紀輕輕若不是使著這一手好刀,可不容易在此生存。
“這位娘子,買肉嗎?”翟灼見有人來便如常問。
宋時書輕聲道:“不買豬肉,買馬肉,出了延城縣,翟娘子可知哪裡能買?我這裡有足夠的銀兩,還請翟娘子引個路。”
翟灼剁肉的手並未停下,隻是道:“進來吧!”
宋時書跟著翟灼進去,門剛一關上,一把菜刀就架在了她脖子上,連著帷帽也被掀開。
“你到底是誰?我七月山可沒你這號人物。”翟灼性子剛烈,眼裡更是揉不得半點沙子,否則也不會走到今日這步。
宋時書瞧著眼前真真切切的翟灼,更覺物是人非,她本想過,這一世不將翟灼卷入京師,可那樣,翟灼與何掩淮就無法相遇,然而她來延城縣這一遭,怎麼都避不開翟灼。
“你這是什麼眼神?”翟灼再問。
曾經她與翟灼也是兄妹相稱,在京師那空蕩的宅子裡,何掩淮與翟灼之間的打鬨就是她少有能放鬆的時候了。
“翟娘子,我乃刑部侍郎兼皇城衛副使宋時書,今日冒著風險來見你,是知你的七月山上有一位我要尋的人。”宋時書深知翟灼為人,從不怕據實以告。
自然,翟灼不會輕易相信:“你知道我是誰?”
“七月山的馬匪劫富濟貧,延城縣的雪災能控製住,翟娘子一樣功不可沒,大當家的,我是帶著誠意來的,”宋時書隻想早早救出顧離和裴邵生,自是沒時間耽誤,她向前一步,深知翟灼不會動手,“我以女子之身扮作男子入朝為官已是坦誠,此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還請翟娘子以後能為我保守秘密。”
七月山乃是延城縣外馬匪的聚集地,而翟灼就是他們的當家人。翟灼自幼父母雙亡,聽她當年所說也是記不清,而後被一賣豬肉的人家收養,再後來那家人被馬匪劫道身亡,年幼的翟灼知曉後殺上了七月山,從此,七月山在翟灼的帶領下做出改變,不再作惡,而是懲惡揚善。
宋時書上一世知道翟灼的故事時便覺得十分心疼,她亦是遺憾,何掩淮沒有了解到翟灼的過去,而她,到最後也沒來得及開口。若這一世,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她必不讓自己再在此事上留下遺憾。
翟灼放下了手中菜刀:“刑部?皇城衛?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這皇城衛在我眼裡,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如今你又說要找我七月山的人,我實在不知,該如何信你。”
皇城衛這三個字還真是害人不淺。宋時書忍不住向前,比起從小乞討的何掩淮,她更心疼翟灼,也隻有她,能夠感同身受。
翟灼並不後退,隻是伸手擋住:“你做什麼?”
宋時書道:“翟娘子,情況緊急,我也是迫不得已,本不該來攪你的生活,可如今的延城縣,想來你心中也清楚,隻有讓七月山上的那位出來,才能讓延城縣回到正軌,此次雪災,縣衙都做了些什麼,翟娘子總不能不知。”
“如你所說,你知道的東西,不該是一個初來延城縣的人知道的。”翟灼心思細膩,隻稍稍一想,便發覺不對。
對此,宋時書早已想好對策:“我是初來延城縣,可我也是為解決延城縣之事而來,自是早有準備,延城縣的明府本該是怎樣一個人,隻要稍稍打聽就能知曉,也自是能發現不合理之處。”
翟灼詢問:“那你又怎知,人在我七月山?”
宋時書沉默了須臾:“我不知該如何解釋,隻是覺得若還有生機,或許隻有翟娘子你這一處了。”
此事當真是無法解釋,隻能模糊過去。
不料翟灼道:“我信你一次,不知為何,我見你,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的確,曾經相識相知。
宋時書連忙道:“多謝翟娘子,還請翟娘子帶我去七月山見一見他。”
“好,那你的身份?”
“還請翟娘子保密,我換上男裝與你同去。”如今雖有顧離這個靠山,可也不能將自己的身份全然暴露出去,就怕顧離都來不及保她。
翟灼應聲:“好。”
上一世,宋時書去七月山還是為了剿匪,當然,一開始就抱著招安的心思。這一世,她倒是光明正大了。
七月山延綿於延城縣外,自古以來,樹林茂密,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也因此曾經被不少人占據。
而這個時節,一眼望過去,就是一座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