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生啊!”顧離撇頭看了眼身後。裴邵生正牽著三匹馬,低著頭伸手撫摸。
顧離歎了口氣道:“他父親是境北軍中人,九兒坡一戰為了救我而戰死沙場,臨終前托我照顧妻兒,沒想到妻子剛烈,在得知噩耗後殉情,不得已,我將他送去了肅州。後來的事宋大人你就知曉了。”
這就完了?宋時書問:“他在肅州那三年你不曾過問?人在京師出了事你也不知?”
九兒坡一戰她也有所耳聞,那年她救下李珩不久,境北便發生了一場大戰,阿顏乞大可汗親率十萬大軍連奪境北三城,意圖將顧離耗死在九兒坡。
當時顧離手上隻有三萬人馬,且軍中無糧,境北邊防皆受阿顏乞大軍擾亂無力支援,她聽到的結局是那三萬人身葬九兒坡,阿顏乞大可汗被顧離斬殺,十萬大軍逃竄,除此以外,隻有一紙捷報。
這結果聽起來確實不錯,阿顏乞也受到重挫,然那三萬人隻怕活下去的寥寥無幾,以顧離的謀略身手都需要旁人以死相擋,可見慘烈。然而那場戰爭在燕國的史書裡沒有留下太多痕跡,就像是有人不願提及,想要就此掩蓋。
顧離緩聲道:“最開始有,後來便沒了,阿顏乞小可汗登位,解決了阿顏乞以東緹爾沁部內亂,並將緹爾沁部的狼王軍收為己用,境北陷入了長期戰亂,等我大敗阿顏乞邊境十四部落停戰修和時才知他進了皇城衛大牢,可謂是為時已晚。”
境北戰亂重要,顧離沒顧得上倒也合理。就在她要開口再問時,顧離率先出聲:“他不願和我說實話,我也不好逼問,左右他性命無虞,且他躲過了我留在延城縣的人。”
“裴郎君也算是忠烈之後,小王爺放心,他在京師所做之事不會再有人追究。”宋時書離開京師前確認皇城衛不會再留下裴邵生的卷宗,隻剩下親自將人帶回來的周坡,隻要裴邵生不再出現,周坡自是不會想起。
不過,裴邵生怕不是躲過顧離留在延城縣的人,而是另有緣由,算算時間,應當不差,當然,此事也隻能去了延城縣再行確認。
“境北暫時無事,我會盯著他,我自幼見他時,便是個我行我素的人,他能認我這個境北王實屬不易。”顧離從河邊離開,向路上走去。
宋時書跟在身後:“小王爺賞識的人,定然有自己過人之處。”
雖說她未曾與裴邵生說過幾句話,甚至裴邵生根本就不願與她多言,但也能瞧出裴邵生比京師那些酒囊飯袋要強上太多。
“邵生,走了。”顧離喚道。
裴邵生聽到聲音後便牽著三匹馬過來,親手將韁繩交到顧離手中。至於宋時書的,隻是隨手一甩。
竟見她如此不慣,不過還好,宋時書將東西接到了手裡。她默默將馬拉到一旁,遠離了裴邵生,這一路可真是不易,要看兩個人眼色。
顧離突然開口:“宋大人,出了這衡陽道就是彬州。”
宋時書心想,我認識路。
然而顧離拽著馬向後退了幾步,直直停在了她身旁,她下意識一躲,被顧離拉住了手臂,剛好,是那個鐲子。這算是顧離的先見之明嗎?這才多久,又拽她同一個位置,沒完沒了。
隻不過,當她掃到裴邵生時,隻得乖乖問:“小王爺還有何事?”
“沒什麼,”顧離嘴上如此,手上動作卻是沒停,他將自己的那根金發簪取下,直直插在了宋時書頭發裡,“本王剛好想起來,這兩樣東西是一起打造的,不如也一起贈予宋大人。”
“……”宋時書笑道,“多謝小王爺。”
這兩樣東西肯定大有用處,很顯然,她再次看見裴邵生眼眸流轉,那神色中分明有不可置信之意。顧離雖怪,卻對自己人極好,連她這個半道子都沒落下,這是怕他費了那麼多唇舌威脅的人跑了不成。
然而下一瞬顧離又道:“不客氣,不過……本王送了宋大人兩樣東西,宋大人你是不是該回個禮?”
怎麼還有這麼一出?“好啊!待我回了京師,便仔細為小王爺挑選。”回京師至少還需半月,可得好好想想送個什麼東西才顯得合理。
不過想來顧離隻是隨口一說,兩塊金子而已,堂堂顧小王爺還能缺了。
顧離一手拉著馬一手伸出:“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宋時書拍上顧離手掌。
顧離伸回手向著彬州方向而去:“駕!”
宋時書與裴邵生緊隨其後。
不帶銀兩,不坐馬車,隻騎馬前往,若是一路暢通,後日午時前定能趕到肅州城。
衡陽道是燕國開國之初所建,乃是中原與境北通商之道,曾有一段時間馬匪橫行,以至於道路荒廢。到了昌平帝李瞻那一代這條路才重新用於官道,卻也在中間重修了幾條道出來,這才能與馬車分開而行。
道路儘頭,水流滾動,大雪在山底開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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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日午時,肅州刺史府。宋時書與顧離兩人正坐在大廳等待。裴邵生先他二人一步回了延城縣,想要去看看年邁的養母。
“二位大人,請飲茶。”小廝端來茶水。
然宋時書在此已坐了一刻有餘,她是持皇城衛副使令進門,如此看,她的惡名還是如上一世般遠揚。
本想看看顧離是何反應,沒想到卻是坐著慢悠悠飲茶。宋時書也不想再耽誤時間,於是拉住小廝道:“這位郎君,還請你轉告使君,就說刑部侍郎攜皇恩來肅州救災,某已帶糧食入肅州,還請出來一見。”
小廝聽完這句話瞬間恭敬不少:“侍郎大人,我家使君正在城東施粥,還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請。”
肅州刺史施粥去了?她與顧離是從城西進,剛好錯過,上一世她亮出皇城衛身份後也是被這小廝冷落,說明事由後人才不緊不慢出來。
待小廝走後,宋時書又看向顧離,當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按照李珩的旨意,顧離此次隻是從旁協助,進了肅州是一點要幫忙的意思都無。她問:“小王爺何時喜歡看笑話了?”
顧離飲著茶,入口後放下:“宋大人,本王可沒那個意思。”
宋時書無奈,這顧離一會兒陰一會兒陽,在戰場之上定是耍的敵人團團轉。
“這肅州刺史上官啟早已年邁,卻還親自為百姓施粥,肅州百姓能有此官,甚幸。”宋時書還記得上一世見到的上官啟,肅州雪災雖重,卻好在有上官啟及時處理,並未造成太多人員傷亡,隻是影響了普通百姓衣食住行,上官啟又第一時間召集肅州富商救災,並向京師連發數封奏折求援,否則李珩還真不一定生出派人來的意思,畢竟秦家是不會有這個心。
忽然,顧離問:“宋大人似乎對肅州很熟悉?”
宋時書心下一緊,於她而言,自己來過一次,怎會毫無印象,於顧離而言,這是她第一次來肅州,甚至,是第一次來京師以北。
“談不上,臣既然受旨來肅州救災,自是有所探聽,何況是與小王爺同行,肅州及鄰近州府的地形臣更是牢記於心,生怕再有什麼問題,也能及時做出判斷。”宋時書隻得將自己上一世做的事說了出來,雖說探聽的遠不及自己親眼見到的,但好歹也是一套說辭。
幸而,顧離並未再開口,而是細細飲他那茶去了。
聽聞境北人好酒,這境北王倒是好茶。
一刻後,上官啟終於出現,不過是冷著一張臉,胡子已白,一身官服都有些破爛,一把年紀走出了年輕人的步伐。
“刑部侍郎宋時書見過使君。”將人等來可真是不易。
上官啟毫不客氣地問:“宋侍郎說自己受旨前來,敢問旨意何在?”
隨後,上官啟又看了顧離一眼,這一眼很不巧被宋時書捕捉到。
這倆人認識?
宋時書暫時顧不上那麼多,先解釋道:“使君,聖旨不在我身上,不過我從彬州帶來的糧食已請人在城西為百姓發放,使君可派人前去查看。”
上官啟擺了擺手,示意剛才的小廝前往。
待人走後,宋時書才介紹:“使君,這一位,是境北的顧小王爺,陛下請其與我同行,不過此事還請使君勿向他人言說,顧小王爺身份貴重,這一路上實不安全。”
那眼神裡是擔憂?她竟是沒想到,為何顧離要將裴邵生送到肅州,而不是彆的地方。還有在彬州,兩手空空換了一堆東西,起初還以為是顧小王爺名聲大,現在看,隻怕這些州府都已儘數歸了境北。
上官啟向顧離行李:“臣肅州刺史上官啟見過王爺。”
顧離抬手:“使君一切如常。”
這話裡有話啊!然此時的宋時書是一點都不想慣著顧離,現在裴邵生不在,此刻就他們三個,這膽子都跟著大了起來。
“顧小王爺,使君,您二人這……溝通上倒也不必靠眼神,直說也是可以的。”宋時書微笑道,以防顧離生氣,自己的態度得端正。
“你看出來了?”顧離瞬間垂下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