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老師(1 / 1)

荊言死了,但他同樣的,帶走了她的祖父和母親。

溫清影抬眼望去,荊言的頭顱還掛在城牆上,這是她這輩子做得最血腥的事,她將荊言的身體掛在另一處城門,將他的頭顱掛在這邊,師傅曾說她有佛性,但她卻無法放下心中的仇恨,注定要在這紅塵裡漂浮。

她掀開車簾,揮手同裴霽,鬆顏意道彆,也,最後的看了一眼永定關。

寒山寺

“她是最有佛性的……求神明保佑她,長命百歲……”

無垢跪在地上,麵朝巨大的佛像,祈求著上倉厚待他的徒弟,他睜開了眼……卻看見了一道金光……

那道金光束縛著他,讓他一直跪在那,一動不動,從黑夜到白天。

直到清晨,僧人敲了寒山寺的鐘。

終結的鐘聲在寂靜中敲響,無垢閉著眼,跪坐在廟裡,無聲的消逝在春日的暖陽裡。

溫清影坐在馬車裡,看著即將到達的城門,心裡隻有恨意,茶商的信能送到京都,求援的急信卻被攔在路上,不是出了內賊就是薩拉滿的手筆,但無論是誰,她都不會放過。

他們回到京都時已經是七日後了。

因為要瞞著祖母,溫清影隻安靜的將母親的牌位放置在祠堂裡,她跪在那,看著滿目的牌位,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溫清影最後回頭看了看那塊嶄新的牌位,踏出了祠堂,將門合上。

回了疏影院,卻在院裡看見了眼眶紅腫的花楹,溫清影沒有出聲安慰,隻是上前,抱住了花楹。

被抱的人回摟住她,“姑娘……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她現下隻覺得累,任由花楹扶著她。

“姑娘,你走的這幾日,太子殿下來過幾回,五皇子殿下也來過多回,都被我攔下了,現下你回來了,他們應該也會上門拜訪,可想好怎麼說了?”

“實話實說,我不過想隻是去見見阿娘,卻都要瞞著人。”

溫清影坐在窗邊的榻上,麵色不虞的剪掉了花枝。

“姑娘……”

溫清影擺擺手,示意她回去。

花楹無奈,隻好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溫清影打開窗戶,讓向勤進來。

“可查到什麼了?”

“攔下急報的的確是有西榮王子的手筆,但也不全是他,我先前去了驛站,卻發現裡頭的人……都被殺乾淨了……便跟著血跡追查,發現了此事與季丞相似乎有關。”

裴霽將向勤送到她身邊這麼久,向勤的脾性她了解,沒有把握的事他絕不會在她跟前提。

溫清影握著手中的佛珠,隱忍不發。

“季抒遇?”她低聲冷笑,“季抒遇以為我母親走了,他便可以讓他的侄子去占我母親的位置嗎?”

溫清影轉了轉手中的佛珠,“他讓我失去了至親,讓永定關險些拱手送與西榮,既如此,我便取了他兒子的人頭送與他可好?”

向勤見她看似平靜的臉上帶著偏執的瘋狂,有些擔憂,“姑娘……你多年吃齋念佛……這一朝……”

“吃齋念佛,都是將希冀寄托於神明,我曾以為上天厚待我,卻發現上天給予的東西都是有條件的,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不會再讓他們逍遙自在了。”

向勤也不敢勸她,隻能低頭站在那。

“對了,薩拉滿還在京都吧?找個機會放他走。”

向勤疑惑的抬頭,“姑娘為何要放他走?”

“我手中有能要他命的東西,”她喝了口茶,看著院外蓬勃的花草,“拱手讓出了一座城,西榮騎兵還戰敗了,即便他回去了,西榮王也不會饒了他,更何況,我也不會讓他活著進西榮的城門,我要他看到希望,卻握不住。”

“還有,最好讓所有人都知道是薩拉滿自己跑了的。”

向勤隻好點頭答應。

看著向勤離去,溫清影關上窗,終於撐不住,捂著嘴,血卻順著指縫流出,她閉了閉眼。

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很差了,又接連受了這些打擊,現在還能站著,已經是很不錯了。

放走薩拉滿她有自己的考量,大雍向來以和待人,西榮貿然開戰,借口便是雍和帝扣下了他們的王子,如若是他們的王子在和談還未結束之時,便潛逃,西榮人的借口自然站不住腳,大雍找不到人,又被迫開戰,雍和帝殺幾個使臣解解氣自然沒問題,如若他不殺,那便是大雍大度,不與彈丸小國計較。

“叩叩”

外麵有人在敲門。

“進來……”

溫清影迅速拿著帕子擦了唇邊和手中的血跡,才開口讓人進來。

卻不見門被推開。

她有些奇怪,便起身開了門,卻看見了一個穿著道袍的老道士,忠勇侯府戒備森嚴,沒有通傳,他是怎麼進來的?

雖然她不認識這人,卻莫名覺得熟悉。

那老道士看見她,從袖中拿出一張信遞給她。

“這是無垢讓我給你的,他說讓你遵從本心,無愧於心便可,話也帶到了,信也給你了,我走了。”

溫清影心下的不安愈來愈重,她幾乎是顫抖的打開了這封信。

“溫寧親啟,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彆難過,在做了那場極為真實的夢時,我便算到了我會有這麼一天,這是命運給予我的,我會欣然接受。”

“我年少時一人清修,總感覺孤獨,後來上天將你送到了我麵前,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寧,你從山下一步三叩首的求到了我麵前,說是求我救你的祖母,哪怕是要你半數壽命你也肯,那會,我便覺得你會是我的親人,我的徒弟。”

“有了你,我便不再覺得孤獨,你小時候總愛問我,我的眼睛不能視物,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你長什麼樣,我當時沒有回答你,現在才想起要回答這個問題,其實,你的樣貌,不在我眼中,而在我心裡。”

“我會化作風,會化作雨,也可能會化作花,會成為世間萬物,去看曾經看不見的東西,其實我本名不叫無垢,商寅才是我的真名,還有,那串佛珠要收好,能壓製你體內的毒,平安符帶著身上,或許有用,如果沒用自然最好,最後,師傅祝你和順安寧,長命百歲。”

看著這封信,溫清影隻覺得有些恍惚,在她心裡,師傅幾乎無所不能,她年少時總懷疑他已經活了上千年,對他的身份各種猜想,他卻隻是笑,卻沒想到他會是商寅。

商姓是上饒古族特有的姓氏,隻是上饒人擅製毒藥,被人認為是不祥之人,多年前便已經沒有後人了。

溫清影抱著那封信,難以接受。

短短一個月,她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師傅,如果她沒有重來,阿娘和師傅也不會走這麼早,明明上一世,他們沒有走得這般早。

可她若沒有重來,母親一樣會死,溫家人一個也活不下來,還要背負千古罵名,她的痛苦無法宣之於口,唯一一個知道她秘密的無垢也走了。

這是一個死局,無論她是否重來,她都救不了他們。

溫清影抱著信,一個勁的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茫然,這麼絕望過,她重來一世,卻什麼都沒改變。

她以天下為棋,想同蕭成硯博上一博,原以為他們是執棋人,沒承想他們都隻是一顆棋子罷了。

她那些謀算這一刻在天道麵前顯得像一個笑話。

雖然師傅沒說,但她又怎麼會不知道是他用他的命換了她活。

無塵看著她這樣,終究將話藏在心裡,沒有說出口,來之前他本想告訴她,無垢用世世早亡換她重來一回,但看著麵前這個瘦弱的姑娘,他到底還是不忍心。

他長歎,伸出手,搭上了她的脈。

許久之後,他才輕聲說道:“好生將養著吧。”

卻沒有告訴她,她的狀況,或許不知情才能活得久一點。

她看著無塵走遠,知道他的用意,但她是無垢的徒弟,他唯一的親傳弟子,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狀態呢?

溫清影蔥白的手指捏著那封信,微微顫著,無垢走了……師傅走了……

她重來一回,最想的就是救下母親,救下祖母,救下所有本不該死的人。

可總有一根線操縱著他們,把他們推向更絕望的境地。

溫清影恍惚著,想去寒山寺看看,想去找師傅,但又看到信上熟悉的字,她往前走了幾步,便沒了力氣,沒了勇氣,她跌在地上,衣袖上染了泥,她卻不在意,隻仰頭看著柔和的春光,嘴唇微微顫動著。

“師傅……阿娘……我……”

她再說不下去了,無法抑製的泣聲控住了她的喉嚨。

她費儘心機,嘔心瀝血的那些籌謀,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她所愛的,愛她的,都壯烈而無聲的逝去。

她在痛苦中沉淪,在暗無天日的囚籠裡尋求解救。

得到消息的蕭回來不及換下朝服,她一路上幾乎是用跑的衝進了疏影院,她的老師經曆了這樣大的事情,這一刻她必須要在她身邊。

因為她是溫清影的好友,又是公主,闔府上下沒人敢攔她。

蕭回著急推開院門,卻看見了坐在地上披頭散發的溫清影,她收起了在朝堂上克己複禮的虛偽模樣,衝到溫清影麵前,跪在地上,將她的老師籠在懷裡。

“老師……”

聽到這一聲“老師”,溫清影再也克製不住喉嚨裡壓抑的哭聲,她抓著蕭回的衣袖號啕大哭。

“哭出來就好了……哭一場就好了……”

蕭回抱著她,兩人都坐在地上。

衣擺緊緊貼著。

直到她哭累了,在蕭回懷裡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