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醒?”
裴霽沒有回答,隻沉默的抱著她的手。
向勤猶豫片刻,才開口:“大師說……說……要時刻守著,什麼時候醒,能不能醒,還不好說。”
溫清霖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他身體本就沒恢複,如今又看見妹妹這樣,隻覺得慌亂,他才失去喬沅陵,妹妹如今又生死未卜,從心裡蔓延上來的恐懼握住了他的心。
溫清霖俯下身,想將妹妹抱起來,卻被一雙手攔住了,裴霽眼裡猩紅一片,跪在地上,仰頭看他,執拗著搖頭。
即將失去妹妹的恐慌感讓溫清霖怒從心頭起,他用力揮開裴霽的手,“放手,我要帶她回家。”
裴霽仍不肯放手。
溫清霖怒極,給了他一拳,裴霽的唇角溢出一絲鮮血,仍舊護在溫清影身前,不肯退讓半步。
見兩人僵持不下,向勤隻好上前調解,“溫大人……還是讓溫姑娘留在這吧,奎宿大師好照顧著,且姑娘傷重,實在不好挪動,免得扯了傷口。”
聽到這話,溫清霖才垂下手,他被恐懼和憤怒衝昏了頭腦,險些忘了妹妹現下不好顛簸。
他無奈,隻能退讓。
裴霽這才撤回去,又拉起溫清影的手,守在床榻邊。
溫清霖看得肝疼,卻又不能直接把妹妹接走,他掀了衣擺,也坐在床榻邊,像是莫名達成成約定般,他休息,裴霽就看著,裴霽趴在床邊休息他便看著。
蕭回也來看過,隻是蕭成硯盯得緊,她往往都是夜裡溜進來。
裴霽每日同她說話,給她喂藥,隻是一連三日,溫清影都沒有蘇醒的跡象,他才開始有些崩潰,他原先那麼篤定清清不會拋下他,現在卻也沒有那麼確定了。
第五日的時候,連藥也險些喂不進去了,今日是最後的期限,奎宿大師搭在她手上,把了把脈,歎了口氣,搖頭:“今晚要是不醒,就……準備棺槨吧。”
此話一出,屋內的兩人都受不住,溫清霖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裴霽彷徨著,他所擁有的不多,每失去一點都是往他心上捅刀子。
他搖晃著,披散著頭發,渾身都是血跡,他衣不解帶的連著守了六日,身上的衣裳還是那天那件,額頭上的傷也未曾去處理,他靠在床沿,身上衣服臟,他不敢坐到床上,隻能靠著床坐在地上。
他看著溫清影毫無血色的臉,突然捂著臉蹲下身無聲的哭,淚水順著指縫流下。
侍女都候在外間,沒人看見他這副樣子。
裴霽靜靜的坐在地上哭了許久,才擦了擦臉,淨了手,撫上她的眉眼,沉默的看著她,他握著溫清影的手,眼裡像是攏了一層霧,撥不開,散不了。
“清清,我之前去迦南城,本想接祖父回來,隻是他生前走前留下了書信,信上說,他想留在迦南城,生前為國開疆擴土,死後靈魂也要守著大雍的百姓,那是他的遺願,我隻能遵從,還是將他留在了迦南城。”
“如何可以……我想替他去打那場戰。”
“我早年間便沒了父母,後來疼我愛我的祖父又在填陽闕的戰役裡走了,連屍身也沒回來,我已經沒有親人,沒有家了,你說你在京都等我,我便想著你在哪,我的歸宿就在哪,可現在……現在你卻安靜的躺在這,我……你不要我了嗎?清清……”
他的聲音滿是祈求。
裴霽說著說著,又掉了眼淚,從四肢百骸傳來的痛意麻痹了他的心臟,現下除了疼什麼都感覺不到。
裴霽伏在床沿,緊緊攥著那隻手,像落水的人握住了唯一的浮木,他哀求著:“清清……我求了你……你醒醒,你醒醒,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求你……醒過來……”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那麼緊,卻總感覺握不住,看著她的生命在流逝,他卻沒有辦法,隻能一直陪著她說話。
溫清影隻感覺背很疼,她聽見裴霽的聲音了,她想睜眼看看他,卻沒有力氣,她隻能拚儘全力,抬起眼皮。
眼前渙散一片,黑白交織著模糊了麵前的一切,她隻能勉強看見裴霽靠在床邊的身形,她伸出手,輕輕回握著住他的手。
裴霽背靠在床沿邊,看著前方忽明忽滅的燭火,卻突然感覺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他猛的回首,有些不敢相信,因為他看見溫清影已經睜開了眼,雖然眼神還有點恍惚,但是真的醒了。
裴霽喜極而泣,“清清……你醒了!”
他放下溫清影的手,衝了出去,“來人!清清醒了……奎宿大師呢?快,去請大師來。”
“是。”
奎宿來的時候,溫清影已經又睡過去了,他伸手搭了搭脈,迅速寫了藥方遞給裴霽,“換這副藥方,你派人去取,煎了給她喝。”
“好。”
囑咐好一切後,裴霽重新坐在地上,看著溫清影熟睡的臉龐,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克製的,在她閉著的眼上落下一個吻。
失而複得的暖意籠罩著他的心。
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隻看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看,溫清影失笑,裴霽此刻看著很狼狽,跪在地上,頭發也有些淩亂,衣裳也有些臟亂,但她隻覺得很可愛,又覺得心疼。
“清清……你醒了,你餓嗎?你渴嗎?”
又覺得自己此刻手上沒有吃食也沒有水,問這些有點多餘,他站起身,倒了點熱水,輕吹著,直到變溫,才慢慢扶著她,喂她喝水。
喝了水,她才稍稍的覺得好受了些,隻是聲音還有些沙啞,“我睡了多久?”
“六天。”
溫清影沒說話了,她伸手摸了摸裴霽的臉,“辛苦你了……一直陪著我。”
裴霽貼著她的手,抬眸看她,他看見清清眼裡的心疼,又沒出息的掉了淚。
“彆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
“對不起,是我,是我沒保護好你。”
溫清影抬手拭去他臉上的淚,“彆哭,不是你的錯,你已經來得很及時了,若不是有你,我恐怕已經上了奈何橋了。”
“我再經不起一點噩耗了,清清……”
“我知道的,這次是意外,我保證,再不讓你擔心了。”
“你隻惦記著不讓他擔心,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有個哥哥?”
溫清霖走進來,臉色還有些蒼白。
“哥哥……”
這麼多天,他都強撐著,沒有掉一滴淚,哪怕是日日上朝都無人發現他的異常,卻在看見妹妹的一瞬便紅了眼眶。
溫清霖坐在床邊,看著她虛弱的樣子,到底還是軟下聲音來,“還疼嗎?”
溫清影點點頭,“疼的……”
“那麼重的傷,怎麼會不疼,這幾次又是落水又是刀傷的,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妹,險些被你嚇死。”
裴霽立刻從他的話裡捕捉到重點,溫清影看著他的表情,下意識的想岔開話題,隻是有些來不及。
“什麼落水?”
溫清霖側眸看他,不理會妹妹使過來的眼色,坦言道:“先前在宮裡同西榮王子起了爭執,落了水,幸而五皇子在,救得及時,才沒事。”
聽到他的話,裴霽看向溫清影。
看著他的眼神,溫清影心道不好,趕緊解釋,“我都有數的,當時是……”
她話還沒說完,裴霽的眼淚已經下來了,溫清影無奈,隻能伸手拉著他哄,“我都有數的,當時是陷害他的,我根本沒事。”
裴霽不信,側著身不理她。
溫清霖這才舒心,轉身離開,給溫清影解釋的空間。
見他不理自己,溫清影無奈,隻好喊疼,“裴程榆……我疼……”
裴霽這才轉過身,“傷口又疼了?”
滿眼擔心在看見溫清影含笑的眼眸一下熄了火,他悶悶開口:“以後……彆再傷害自己……你要什麼,我都替你去拿,去爭。”
溫清影點點頭,突然伸出手捧著他的臉,看著他微亮的眼神,低頭,輕柔的吻了吻他的唇。
“都聽你的。”
裴霽的臉一下變得通紅,連耳根都紅得能滴出血來。
“藥應該……應該煎好了,我……我……我去給你拿藥。”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溫清影看著他有些慌亂的背影,猛的咳了兩聲,卻扯了傷口,她抓著被褥,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指節抓得發白,她沒騙他,後背的傷口是真的很疼。
裴霽端了藥進來,感覺清清的臉好像更白了些,他有些擔心,“還疼嗎?”
溫清影笑著搖頭,“不疼,騙你的,你也信。”
裴霽卻很認真,“你說什麼我都會信。”
溫清影看著他,突然歎了口氣,“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裴霽握著藥碗的手微頓,卻什麼都沒說,隻是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才放到她的唇邊。
“喝吧,這樣才能好。”裴霽知道她不喜歡藥裡的苦味,哄著她喝。
溫清影配合他,沉默的喝完了藥,她向來不喜歡喝藥,因為覺得苦,小時候回回都要無垢細細哄著,才肯喝上一兩口,後來入了宮,沒人哄,沒人疼,才漸漸能麵無表情的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藥。
見她喝完,不知道從哪變出一顆糖放到她手裡,“吃吧,這個是甜的,能衝淡你嘴裡的苦味。”
溫清影捏著那顆糖,突然紅了眼。
“怎麼了?是疼嗎?還是太苦?”裴霽見她掉淚,有些慌亂。
溫清影揉著眼搖頭,“被風迷了眼。”
門窗都關著,這麼怎麼會有風?
但裴霽沒有拆穿她,隻是遞上一塊帕子給她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