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清霖慌了神,“沅音呢?你要讓她一輩子在溫家為奴為婢嗎?你不想見見她嗎?我將她帶來……你看看她……”
喬沅陵笑了,他知道溫清霖的性子,他不會讓沅音受苦的。
“阿霖……彆讓她來了,見不到才不會有念想,才不會痛苦。”
“你舍不得沅音疼,卻要我後半輩子困在這些念想裡……”
“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你像我保證過的……你說不會再拋下我了,你說過的……你不能騙我……”
“阿霖……走吧……彆再來了……”
溫清霖走出詔獄的時候,外麵已經下起了雨,他站在簷下,雨幕將他整個人罩在陰影裡,名為喬沅陵的枷鎖永遠的將他困在這裡。
溫清霖伸手接住落下的雨,雨滴太大,打得他手疼,他走在雨裡,回首看著高高的獄牆,輕笑。
同一個雨天,同一麵牆,困住了喬沅陵,也困住了他,三年前,他在這裡失去了喬沅陵,三年後,還是在這裡,他依舊留不住他。
“公子……雨太大了……撐把傘吧?公子……”
溫清霖任由少書喊著,也不肯上馬車。
“少書,讓我靜一靜。”
少書滿眼擔憂,卻還是聽他的話,回撤幾步,不遠不近的跟著,讓他一個人靜靜。
從詔獄回去後,溫清霖便病倒了,發起了高熱。
溫清影坐在床邊,替哥哥擦了臉上的汗,“少書,這是怎麼了?”
“公子從詔獄出來後,淋了一場雨,我勸過了,公子不肯上馬車,執拗的要自己走回來。”
溫清影歎了口氣,“知道了,今晚還是要麻煩你守著他。”
“不麻煩,應該的。”
溫清影看著哥哥蒼白的臉龐,也猜到了喬沅陵的選擇,也對,他本就是向往自由的鳥,怎甘於被折斷翅膀困在這,也許死,才是他最好的選擇,至少此刻,他的靈魂是自由的。
喬沅陵的死訊來得很早。
“姑娘呢?”
“在裡頭。”
流月進屋的時候,溫清影正在喂哥哥喝藥,見她一臉欲言又止,便將空碗放在旁邊,隨她出去。
“哥哥,你先好好休息。”
“嗯。”
溫清影將門關好,才問她,“怎麼了?”
“喬公子歿了……今日獄卒進去送飯的時候,發現他自戕在牢裡……但是,他給公子留了一封信,要不要告訴公子?”
“先彆告訴哥哥,他才收了打擊,還發著熱,現在告訴他,他受不了的,等他好了,我找個機會再同他講。”
“好。”
流月點點頭,伸手將那封信遞給她。
“昱淮親啟。”
溫清影接過,卻沒有拆開,看著什麼昱淮兩字,心裡有些難受,像被針刺了一下,“昱淮”是哥哥的名,喬沅陵喚他昱淮,溫清影掉了淚,她突然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
裡頭響起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溫清影來不及多想,推開門衝了進去。
發現溫清霖坐在地上,藥碗碎了一地,溫清影跑過去,想將他扶起來,奈何拉不起來他。
“他走了……是嗎……”
溫清霖抬頭看她,眼裡猩紅一片。
溫清影沒有回答,隻是蹲下身,平視他,“哥哥……他給你留了信。”
溫清霖顫抖著手,從妹妹手中接過信。
‘昱淮親啟,在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不要難過,我已經掙開了綁在身上無形的絲線。在詔獄的時候,我常常在想,如果不回京,直接跑了,是不是就能獲得我想要的自由,但我不敢,因為我不能棄了我的親人,而我,還想再見你一麵,所以,我回了京都。
清影很聰明,她猜到了一切,卻還想從我口中得到答案,想給我一條生路,可早在三年前,喬沅陵便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作孽的鄭褚,我不想再做任人操控的木偶了。
在滄州那些年,我時常夢到你,我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喬沅陵,那時候站在你身邊永遠是我,但醒來的時候總是痛苦,那段時間幾乎是恨這世間所有的人,更恨自己,恨我也變成那樣一個卑劣的人,再後來便隻剩麻木了。
再次見麵,你還是那個清風朗月的貴公子,我卻已經成了在渾水泥潭裡掙紮的乞丐,你說你找了我三年,卻沒有音訊,我卻不敢告訴你,我曾偷偷進京,看了你好幾眼,你從滄州走的時候,我站在城牆上看你,阿霖,我很想你,這三年裡,曾經的念想和回憶折磨得我不敢閉眼。
我很害怕夜晚,我不敢入睡,怕夢裡美好的一切,醒來一切都成空,阿霖,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活不下去了,我受不了,我……對不起……我騙了你。’
他的信斷斷續續的,有些甚至接不上,但他的意思,溫清霖都懂。
信上還有乾透的淚痕,溫清霖幾乎是瞬間就想到喬沅陵在那冰冷黑暗的牢籠裡,借著為數不多的光亮,寫下了這封信。
溫清霖披著頭發,將信擁在胸前,號啕大哭。
“他騙我……騙我……”
溫清霖喊著,淚水浸透了他的臉,披散的頭發貼在臉上,脖頸上,他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從詔獄出來那天,他以為他能接受,他以為他真的可以放他走,可在知道喬沅陵真的沒了的那一刻,他隻覺得痛,從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蔓延了他的全身,他聽不見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人,隻知道喬沅陵真的走了,他拋棄了自己。
“騙子……騙子……”
溫清影用力抱著他,也掉著淚。
她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哥哥,喬沅陵的死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她本想著查出蕭成硯豢養私兵的證據,一步步將他拉下來,等來日蕭回登基,喬沅陵自然能恢複自由,但她差點忘了,他已經被困了三年多,他再接受不了虛無的未來,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三年的囚籠蠶食了他,他恐懼於看不到頭的牢籠。
溫清霖哭著,猛的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
“哥哥!”
“公子!”
“哥哥,你醒醒,你彆嚇我,快,傳府醫!快啊!”
溫清影同少書將人扶到床上躺著,拿著帕子擦了唇邊的鮮血,又伸手把了脈,才略略鬆口氣。
府醫來的時候,溫清影已經寫好藥方交給他了。
“先生,勞煩你替我去抓些藥了。”
“不麻煩,我那還有,我煎好送來。”
“辛苦先生了。”
“不辛苦,不辛苦。”
溫清影被哥哥這樣一嚇,直接便守在床邊,一刻也不敢離開。
“姑娘……你已經一夜沒合眼了,換我吧?我替你守著,你去歇歇。”
花楹有些心疼她,看她眼下的烏青,險些掉淚,姑娘已經好幾日沒睡好了。
“無妨,我不累。”
“姑娘……還是回去歇一會吧,公子醒來也不會想看見姑娘這般疲累的樣子。”
溫清影隻好點頭,“哥哥要是醒了,你便即刻來叫醒我。”
“好。”
“少書,你替哥哥去告假吧,就說病了,起不來身。”
“是。”
溫清影這一覺睡得沉,屋裡多了個人都沒察覺到。
向勤本是想來將得到的消息告訴她,卻沒想到現下她已經睡了,見她躺在搖椅憩著,想起裴霽交代的照顧好她,便伸手從架子上拿了披風給她蓋上。
沒承想剛蓋上,人便醒過來了,向勤對上那雙有些迷糊的眼,有些尷尬。
溫清影睜眼看見了向勤,她揉了揉眼,“回來了?是查到什麼了嗎?”
向勤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是,桑離山上有個練兵場,但是領頭的人功夫不可小覷,我同他交了一次手,打了平手,但是被他們發現了蹤跡,雖然跑出來了,但是他們定然會換營地。”
“你沒事吧?”
溫清影看著他,雖然看不出外傷,但指不定被傷了內裡,外傷好養,可內傷難治。
向勤一愣,隨即笑了笑:“不礙事,一點小傷罷了。”
溫清影拉起他的手,向勤有些不知所措,卻又不敢掙開。
脈搏有力,沒有內傷,溫清影鬆口氣,放下他的手,站起身,從妝台的盒子裡拿出三瓶藥遞給他。
“這個治外傷的,能止血,我不好替你包紮,你帶回去,讓他們幫你。”
向勤看到那藥,下意識的推拒,“姑娘,這藥您還是留著用吧,我皮糙肉厚的,哪用得著這藥?”
溫清影不理會他的拒絕,塞到他手裡,“無妨,我這裡多得是,你們若是不夠,儘管向我開口。”
“這……姑娘……”
“給你你就拿著。”
“多謝。”
“對了,他們那已經發現你了,定對你有所防範,今後你彆再去了,我會另想辦法。”
“我能全身而退的。”
溫清影搖頭,“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賭。”
向勤心裡一暖,將軍喜歡的人果然同他一樣的體恤下人。
“姑娘……”
向勤聽到外頭扣門的聲音,立刻翻了窗出去。
溫清影推開門,“是哥哥醒了嗎?”
花楹點頭,“公子醒了,隻是人還有些……”
溫清霖醒了,但還是仍舊捏著那封信不肯鬆手。
溫清影輕輕的將信從他手中抽出,收進了盒裡,替他放在案上。
“哥哥……”
溫清霖剛醒,聲音還有些沙啞,“他……在哪?”
溫清影頓了頓,牢獄裡的犯人原是不能體麵下葬的,隻是喬沅陵戴罪立功,將蘇承和證據送了出來,聖上恩典他可在原先喬家辦葬禮。
隻是喬家沒人,雍和帝便隻能讓俞辭帶人將棺槨放在靈堂,安排一兩個守靈的,到底是有些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