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沅陵隔著勾闌抱住他,克製喉嚨裡溢出的哽咽。
顫聲道:“彆哭,我再不留你一個人了。”
“你不能再丟下我了……不能再丟下我了……”
在這個詔獄裡,溫清霖將這三年的淚水和怨懟都揮灑乾淨了。
溫清影第二日見到哥哥的時候,他眼睛都是紅腫的。
溫清影沏了壺茶,遞給他。
溫清霖接過,卻沒有喝,他躺倒在榻上,拿過桌上的折扇合在眼上,闔眸睡去。
他一個晚上沒睡,想了無數個辦法,始終沒能想到如何能讓喬沅陵免去責罰,他很累,隻想找個地方休息,清風院太安靜了,他不想回去,他還記得妹妹房裡點的香很溫暖。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安靜的待在對方身邊。
溫清影明白他的痛苦與掙紮,知道他放不下過往,也做不到不管。
她聽著哥哥輕微,勻緩的呼吸聲,從床上搬來被褥,給他蓋上,伸手拿開他臉上的折扇,拿著雞蛋敷著他的眼睛,待紅腫消褪,才起身。
溫清影推開門,倚在門框上,感受著陽光的照拂。
“姑娘……”
花楹從院外走來,手裡還拿著盞狐狸燈,將手中的燈遞給她。
“這是門房那送來的,說是給姑娘的。”
溫清影把玩著手上的燈,一眼便看出這盞燈是裴程榆送來的。
溫清影含著笑回屋將燈收了起來,這人送燈來明擺著是在邀她。
溫清霖惦記得晚上陪妹妹出去的事情,沒睡多久便起身了,眼眶的紅腫已經消褪,隻是眼下的烏黑未祛。
溫清影倒了水放在榻上的桌案。
“喝點水吧哥哥。”
溫清霖拿過水杯,一飲而儘。
“哥哥怎麼不多睡會?”
“待會不是要出去看燈會?”
“哥哥也去嗎?”
溫清霖無奈:“上次不是應了阿翎?總不好臨時爽約。”
“無妨,我陪他,哥哥在家休息便是。”
溫清霖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男女大防,人多才不會惹人閒話。”
“姑娘……公子……五皇子他們來了。”
溫清影臉上的笑容微斂,原本逛燈會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卻偏偏還要跟著一個蕭成硯。
“表姐!出來!”
溫清影出了門便看見蕭成翎拉著蕭成硯站在她院裡,朝她揮手。
“蕭成翎,你要不要再大聲一點,好讓人都知道你在這?”
溫清霖抬步走出來,拿著折扇敲了敲他的頭。
“走吧?”
“表姐,你今天真好看。”
蕭成翎甚少看見她如此鮮妍的裝扮,忍不住開口讚道。
“你嘴巴真甜。”
無論男女,被誇了總是高興的。
上元佳節,外頭比熱鬨熱鬨許多,各種雕車遊行,華燈璀璨,奪目靚麗的很。
溫清影以往在寒山寺,很少下山,這般熱鬨的場景實在是常見,跟著人群中快步行走,一時看得有些眼花繚亂。
溫清霖三人跟在她身後,生怕跟丟了。
溫清霖伸手將妹妹拉回自己身邊,“慢些,彆跑遠了。”
“我知曉的。”溫清影回答著,眼神卻沒有從鼇山上離開。
眼前卻突然出現一對紅珊瑚做的耳墜,晃晃悠悠的蕩蕩著,蕭成硯持著耳墜,笑著問她:“喜歡嗎?”
不等她回答,便塞給了在旁的花楹,花楹也有些愣神,下意識的伸手接了,又抬眸去看溫清影的反應,見姑娘沒有看她,輕歎一聲,將耳墜收了起來。
溫清影這才反應過來,福了福身,“謝殿下賞賜。”
蕭成硯微翹的唇角平了些,到底沒再說什麼。
“表姐!這有麵具,你看,這個狐狸麵具好適合你。”
一時沒注意,蕭成翎已經挑了多個攤子,手上還拿了四五個麵具,挑了個白狐狸的給溫清影戴上。
溫清影看他開心,也由著他給自己帶上了。
蕭成翎伸手將剩下的麵具都分了出去,自己則戴上一個小狗麵具,甚至伸出了舌頭模仿,逗得溫清影都有些憋不住笑。
蕭成硯握著手中的麵具,沒有帶,他站在三人旁邊的位置,卻有些融不進去,眸色深深的看著溫清影的柔和的笑容和蕭成翎耍寶的樣子,像小偷般窺視著彆人的幸福。
從前父皇不待見淑妃,連帶著也不喜他,今日看著他們和睦的樣子,像回到了從前,他跪在階前,聽著父皇的訓斥,卻也忍不住抬眸去看,發現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也會抱著孩子哄,可惜,那個孩子不是他。
蕭成硯依舊是笑著的,隻是將手中的麵具捏碎了一個角。
溫清影回頭,看見了一個賣著劍穗的小攤,攤上的樣式都很彆致,她伸手拿了兩個,卻發現荷包在花楹那,人潮擁擠,花楹一時沒跟上來。
她站在那,聽著攤主的介紹,有些不知所措,拿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攤主說得口乾,卻也不知道麵前的姑娘有沒有在聽,他隻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你要不要啊?”
溫清影剛想說不要了,卻見從旁伸出一雙手,將銅板放在攤主手上,“我替她付了。”
溫清影抬眸,麵前的人戴著憨態可掬的狗熊麵具,眼睛卻是熟悉的溫柔。
溫清影抬手,卸下他的麵具。
裴霽彎下腰笑著,仍由她摘掉,“清清,元宵快樂!”
“我沒記得我答應赴你的約哦。”
“佳人不來尋我,我自當主動來尋。”
溫清影笑了,將他的麵具重新替他戴上。
裴霽盯著她,看著她眼中的波光,突然說到:“我們私奔吧?”
溫清影一愣,隨即也笑起來:“好啊,但是得先跟哥哥說一聲,嗯……你在我院裡等我可好?”
“在你院裡等?”
“自然是要帶上某人做的燈。”
裴霽臉瞬間紅了起來,“那燈……不好看,待會我給你買個更好看的。”
“不用,我就喜歡那一盞。”
裴霽的臉更紅了。
溫清影將手中的劍穗收起來,轉身去找哥哥他們。
溫清霖看見妹妹才鬆了口氣,“去哪了?不是說跟著我嗎?”
溫清影拉著他的袖子,拿出了剛買的劍穗:“哥哥,你看,給你買的。”
溫清霖接過,順手便拆了劍上原先的穗子,換了上去。
蕭成翎見她隻拿了一個,有些不高興,拉著她的手鬨她:“表姐,你都沒有給我買!”
溫清影伸手彈了彈他的額頭。
“你還好意思說,從前給你買了多少條?十個手都數不過來的還有那些我繡的那些帕子,荷包,都去哪了?”
蕭成翎揉了揉頭,“你再給我繡一個,我保證再不會弄丟了。”
溫清影涼涼的看著他:“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蕭成翎縮了回去,不敢再提。
溫清影拉了拉哥哥的袖子。
輕聲道:“哥哥,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府,你們先逛著。”
溫清霖瞬間緊張起來,蹙眉問道:“怎麼了?是不舒服嗎?”
“沒有不舒服,就是累了點,想回去休息,讓邱序送我便好。”
聽她這麼說,溫清霖還是有些不大放心,“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哥哥,我真的沒事,就是有些累了,你同兩位殿下先逛著,不用擔心我。”
見她堅持,溫清霖也隻好同意,叫來邱序送她回去。
“邱序,送小姐回去。”
“是。”
溫清影看著花楹也跟了上來,問她:“燈會好看嗎?”
“好看!”
花楹自小跟著她待在寒山寺,尋常人家的婢女也會穿些鮮豔的衣服,花楹卻不行,因為在寺裡,都跟著她穿素衣,彆說燈會,過節的熱鬨都體會不到,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己卻掃興的要回去。
溫清影一時有些心疼她,開口說道:“你也甚少逛燈會,自己去逛逛吧,彆跟著我回去,荷包在你那,不用給你家姑娘省錢,我有得是錢。”
花楹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我要陪著姑娘。”
“邱序會保護我的,你去吧,不用惦記我,等明日,你再告訴我你都看了什麼,玩了什麼,也讓我體會一下,可好?”
花楹還是點了頭,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也是喜歡熱鬨的,這些年跟著她,是委屈她了。
邱序將人送進院裡,便回去複命了。
溫清影見他走了,便進屋將那盞狐狸燈拿出來,站在樹下等人。
裴霽翻了牆進來,便看見溫清影守在院牆內等他,手中拿著他做的燈,發上插著他做的木簪,耳上還帶著他送的墜子,北邊的風揚起她的發絲,這是他後來見過的多少美景都比不過的。
裴霽想,他這輩子算是栽在這個人身上了。
溫清影朝他走過去,“不是要私奔嗎?呆愣著做什麼?”
裴霽這才反應過來,跳下院牆,搭上她的腰,輕輕的將人越過屋簷,穿過繁華的街道。
溫清影在呼嘯的風中抬起頭,俯瞰著底下的燈火。
最後,他們落在西伽山上。
裴霽在帶她來之前便準備好了一切,他們剛到山上,底下的焰火便升騰起來,在空中炸開。
“好看嗎?”
溫清影看著絢麗的煙火,握住了他的手,輕聲回答他:“好看。”
裴霽走到樹下,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孔明燈和筆墨,遞給溫清影。
“清清,寫下你的願望,將它放飛,聽說飛得越高越能實現。”
溫清影接過,背過裴霽,在燈上寫下
“願山河無恙,願所愛之人歲歲無虞。”
溫清影抬手,將手中的燈放飛。
裴霽看著空中的燈,祈禱天神能聽見他訴求。
溫清影沒看清他寫的字,轉頭問他:“裴程榆,你許了什麼願?”
“說出來就不靈了。”
裴霽看著她,在心裡念著:
願我所愛,歲歲平安,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