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清影倚在窗邊,將袖中的紙拿出,遞給向勤,
“裴程榆給我留了多少人?”
向勤接過:“包括我,將軍一共留了十個暗衛給姑娘。”
“那你派人將這封信送到滄州給他,昨夜一時竟沒記起,還得麻煩你們走一趟,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滄州城內屍骨遍野,信上是處理屍體的辦法和疫病的藥方,我不確定是何種疫病,目前也隻能寫這些了。”
“是。”
此時的前院卻沒有疏影院那般清淨。
“和親?誰提出來的?”
溫清霖聽著父親的話,氣得想弑父,雙手背在身後用力掐著掌心,才克製下將巴掌扇到江臨風臉上的衝動。
“自然是共同商討得來的,我也同意了。”
“父親彆說了,將這些話收回去,我今日權當沒聽見。”
江臨風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這怎麼能收回去,我與陛下商討許久才決定的,這封郡主的聖旨都要下來了,總不能讓聖上收回吧?”
溫清霖怒極:“皇宮裡又不是沒有公主,為什麼非得阿寧去?再者,西榮是戰敗國,哪有他們提要求的?”
“這……薩拉滿王子誠意十足,願以一座城池來換,這也是為了邊疆安定,你也不想你母親在邊關日日打仗吧?”
“一座城池,父親彆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城池是鬆顏大人爭來的,是母親打來的,是同大雍互市換來的,他們送來的城池比起大雍的一個縣還小得多!”
“父親,母親在邊疆多少年了?跟西榮打了多少次仗,你讓溫寧嫁過去,她能活著回來嗎?啊!西榮人恨不得啖她的肉,飲她的血!你要把她往火坑裡推啊?”
江臨風一臉失望:“我原以為你是個穩重的孩子,沒承想竟也這般衝動。”
溫清霖險些被他氣笑了,皇室有適齡的公主,卻還要送自己的妹妹前去和親,母親在邊疆拿命守國,他們卻在商量將她的女兒送往敵國。
江臨風還在勸:“這總要有人去的,犧牲一個人,便能換邊境太平,百姓安寧。”
溫清霖摔了茶盞,怒吼:“那又為何憑該是我的妹妹!!!”
“因為薩拉滿點名要你的妹妹!!”
他此刻滿目猩紅,江臨風看見也有些慌,他這個兒子向來沉穩,但事關妹妹就會像變了一個人,君子風度也忘了,言行有狀也忘了,隻剩衝動。
江臨風留下一句“聖旨將下,你再怎麼生氣也沒用”便甩袖離去。
溫清霖看著江臨風的背影,又氣又恨。
少書顫顫巍巍的上前,“公子,聖旨還未下,此事還有回轉的餘地。”
“他那麼想和親,怎麼不自己去,也好儘一儘自己作為父親的本分!!”
溫清霖怒從心起,什麼話都說了出來。
“公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少書一臉驚異,他第一回見自家公子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我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
溫清霖隻覺得自己這個哥哥做得失敗,妹妹年少落水落下病根時,他不在,妹妹為救祖母一步一磕頭的爬上寒山寺時,他不在,如今他倒是在,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生身父親將妹妹送往那吃人的魔窟,他隻覺得失敗,什麼都改變不了,什麼人都護不住。
茶玥端著茶進來,看著溫清霖頹敗的模樣,便朝少書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出去,她有話同公子說,溫清霖和江臨風的動靜不小,她在門口聽得清,隻是江臨風在,她不好直接進來。
“公子,喝點茶吧。”
溫清霖看見她,麵色才好點,卻也沒說話,拿了茶水飲儘,入了口才發覺燙,一口茶含在嘴裡,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茶玥適才遞了小盆讓他吐出來。
“怎麼這麼燙?”
“茶,心急自然燙,心靜而溫,公子氣血上湧,一下飲空,自然會燙到。”
溫清霖抬眸看她:“你都聽見了?”
茶玥頷首,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平時屋裡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便不用講究那些禮法了。
“是。”
“所以你也是來勸我不要衝動的?”
茶玥含笑搖頭,“我是來勸你冷靜,隻有冷靜下來才能解決問題。”
“父親說,隻要犧牲阿影一個人,便能換邊疆太平,可我不願將她送往那個埋骨地,我不能失去我的妹妹,她還那麼小,她擔不起這麼大的職責,可都在勸我冷靜,我想問問聖上,我溫家世代忠良,他真的會讓溫家寒心嗎?”
茶玥麵色一凜:“公子,慎言!督察司無處不在,倘若今日的話傳到聖上耳朵裡……”
溫清霖打斷了她的話:“阿寧身子弱,又一個人在寺裡待了那麼多年,這是我最心疼的地方,父親可以舍棄她,朝廷可以舍棄她,但我不能,我帶著沉穩安靜的麵具多年也想衝動一回,去抗旨,你會勸我嗎?”
茶玥看著案上無水的茶杯,想起哥哥走的那天,連茶水都沒喝完,便跪下來求好友,他隻求溫清霖將妹妹留下,無論什麼身份,哪怕為奴為婢,也總比跟著他們流放來得好。
哥哥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肯為了她舍棄膝蓋上的兩塊黃金,想到到現在都沒有音訊的哥哥,茶玥濕了眼眶,她沒有抬頭看溫清霖的表情,隻盯著茶杯看,將眼淚憋了回去,沙啞的開口,
“我不想勸你,我知道大姑娘在你心裡的位置,因為我也曾被哥哥這樣以命護過,抗旨是死罪,雖然不禍及家人,你若抗旨,聖上會念在溫侯的麵上,饒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卻難逃,大姑娘不會願意你受她所累。”
溫清霖捂著臉:“我能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茶玥看著他,目光空洞,像是透過他在看彆人,許久,她才開口:“哥哥說,我在溫家會比流放來得好得多,他跪在你麵前求你留下我,我再不願也接受了,如果可以,我寧可不在溫家享福,也要跟哥哥在一起,我想大姑娘跟我的心情是一樣的。”
“聖旨未下,公子不必做抗旨獲罪的準備,隻管等到迎親的前些日子,求到禦前,隻說姑娘病重,起不來身,這雖是笨辦法,卻也比公子抗旨來得合適。”
溫清霖聽了她的話才冷靜下來,“我是太過著急,以至於失了分寸,聖上賢明,定不會如此提議,定是有人從中作梗。”
“公子想明白便好,隻要公子穩得住,姑娘便不會有事。”
“這件事彆讓阿寧知道。”
茶玥歎了一口氣,“公子怎麼知道姑娘一定會需要你的保護呢?不如聽我一句勸,跟她好好說說,說不定姑娘的辦法比你多多了。”
“可是……”
“姑娘是個明白人,她不會因為定下來的事情而慌亂,你需要做的便是告訴她,跟她同進退。”
溫清霖沉思良久,到底還是同茶玥是提議了。
溫清霖進屋的時候,溫清影正在作畫,見她認真,便沒有打擾她,隻坐在榻上飲茶。
裴霽送來的胖狐倒也不認生,任由溫清霖摸著,在他腿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睡覺。
溫清影將孤雁邊塞圖畫好後,轉頭擦手的功夫,才瞥見溫清霖,見哥哥麵色不好,立即上前詢問:“哥哥?怎麼了?臉色這般難看?”
溫清霖來之前便已經說服自己將事情都告訴她,看見妹妹擔憂的表情,突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了?來了也不說話?發生什麼事了?”
溫清影見哥哥這副模樣,眼神還帶點憐憫,一時奇怪,哥哥從不會這麼看她,是出了什麼大事?
“到底怎麼了?”
溫清霖最後還是開口了:“西戎使臣求娶你,父親同聖上商議過後,同意了,說是聖旨不日便會下,我本不想告訴你,免得你日日煩憂,隻是茶玥說你需要知道。”
溫清影麵色沒有變化,輕聲開口:“茶玥是明白我的,哥哥不想告訴我,是想瞞著我去抗旨嗎?”
溫清霖啞然。
“可我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也不會讓哥哥為我丟了性命,哥哥,你以為你抗旨獲罪,我便不用嫁了嗎?”
“溫家軍祖祖輩輩守著永定關,我們同西榮是世仇,無法化解的,不是能憑和親和平共處的,西榮人多恨溫家人你不是不知道,父親怎麼能……他怎麼能答應……你去了那虎狼之地可還有活路,叫我怎麼不急,怎麼能安心?”
溫清影閉了閉眼,“薩拉滿果然不是吃素的,西榮王的愛子怎麼會是個沒腦子的紈絝,從鴻臚寺談判開始,他的態度就一低再低,甚至答應了大雍提出來的所有要求,便是為了在求娶的時候,讓大雍不好意思開口拒絕。”
“但我自知沒有那麼大的魅力能讓西榮王子舍了一座城池來換,他要的是溫家軍,來日若再開戰,將我推出來,看母親是要捷報,還是要女兒,即便不開戰,聖上也會擔憂溫家的女兒在西榮,溫家軍會不會被絆住腳,每每勝利還好,倘若一旦輸了一場,聖上便會猜測是不是故意的。”
溫清霖也知道,所以才無法理解聖上此舉的用意,江臨風是個蠢的,但聖上絕不是。
“將你嫁過去,對大雍無利,再怎麼看也隻是多了一小座城池,這城還是同大雍互市所換,所以我才想不明白聖上的用意。”
他不明白,但溫清影卻知道,這件事絕對跟南玉蘇脫不了乾係。
隻是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