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月幾人被一路護送回了泗水城。
坐在靜嶽樓從未去過的包廂內,聽著旁邊泗水河水嘩啦啦流去,宋朝月如坐針氈。
“多謝殿下今日伸手搭救,我還有彆事,便先行告辭。”
褚臨坐在宋朝月對麵,不疾不徐開口道:“我救了你,你卻連一頓飯都不願同我用?”
這話像一座大山似的壓在了宋朝月身上,她從不是個背恩棄義之人。隻是,與褚臨單獨共處一室,她實在有些不自在。
沒辦法,她硬著頭皮繼續坐下。
菜滿滿上了一桌,宋朝月不知道他們二人要如何吃得完。
褚臨嘴角一直帶著笑,他伸手,動作極為優雅地替宋朝月夾了一塊神仙肉。
宋朝月忙端起自己的碗推拒道:“殿下不必如此費心,我自己來。”
褚臨沒有再繼續動作,反倒是說:“我記得你最愛吃這菜。”
宋朝月正低頭吃飯,聽這話,瞬時瞪大了眼睛,他是從何得知的。
褚臨的視線一直黏在宋朝月身上,他仿佛已經將宋朝月看穿,解釋道:“這靜嶽樓,乃是我母家所開。上次你與家人來此為你母親慶生,我恰巧在此。”
原是如此,那自己那天的一舉一動莫不是儘數落在了褚臨的眼裡。
她後脊感到一陣寒涼,這樣被人自暗中窺探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很快,宋朝月吃完了自己那一碗飯,站起來同褚臨致謝後就想要走,從其旁邊經過時,褚臨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朝月像一隻受的驚嚇的兔子一般猛地後撤一步,甩開了他的手。
褚臨見她如此反應,難掩眼中的失落。
“我並無他意,就是想同你說些舊事。”
宋朝月仍站著,她與褚臨不過幾麵之緣,何談舊事。
宋朝月疑惑的表情悉數落到褚臨眼中,他緩緩開口道:“嘉和十九年,我們在此地見過的。”
這兒?那年她七歲,早已記不清楚了。
“抱歉,我不記得了。”
褚臨眼中是掩飾不住的落寞,他又繼續說:“那時我腳下不慎差點兒自樓上跌落,恰好從旁邊經過的你抓住了我的手,又叫來其他人把我拉了上來,救了我的性命。後來我問你姓名,你說你叫白梔,是岱州人士……”
後來,褚臨長大些了,去岱州尋了許久,都沒有尋到一個名為白梔,長那般漂亮的姑娘。
宋朝月從未想過自己那麼早就與褚臨有過交集,她心善,總愛助人,宋父總還調侃於她,說她等她年老,身上必定積下了不少功德。
這對於她而言不過是一件小事,殊不知叫褚臨記了如此多年。
她覺得有些慚愧,道:“殿下,您不必放在心上,舉手之勞,無論是誰,民女都會立馬撲上去抓住的。”
無論是誰?
聽到這樣的字眼,褚臨心裡升騰起一團火,她站起,一手掐住宋朝月的腰,一手鉗住她的雙手,將她抵在了牆上。
他緊咬著牙,對著宋朝月說:“那我這麼多年找你,究竟算什麼!”
宋朝月被他這舉動嚇住了,後背貼在牆上,整個身子都在微顫,眼眶也開始泛紅。
她的害怕與哭泣喚回了褚臨的神智,他同時鬆開鉗製住宋朝月的兩隻手。
宋朝月扭頭就跑,似乎身後有餓狼在追趕。
褚臨憤怒地砸了下桌子,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想要好好同她說的,為何事情又變成了這樣。
他狠狠地拍了兩下自己的額頭,其後他的近侍走了進來,同他講,宮中淑妃娘娘病重垂危,陛下已經三日未臨朝了。
褚臨此行來泗水,本是想同宋朝月拉近一下關係,誰料反倒是弄巧成拙。宮內現下又有了彆要緊事,又不得不返回。
臨走之際,褚臨不忘吩咐,要手下人好好看著宋朝月,好好看著宋家,莫要出什麼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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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一年年關。
宋遠派人將自己的母親接了過來,一家人共同過年。
宋家祖母到時,宋朝月正同母親剪著窗花,見到阿奶,還像幼時一般撲過去抱住了她。
宋阿奶咯咯直笑,臉上的皺紋證明著她此刻的幸福。
外麵冷,宋朝月牽著阿奶到屋內坐下。
屋裡正燒著炭盆,烘得整個人身子都暖洋洋的。
宋家祖母在家中見到了兒子兒媳孫女,卻獨獨沒有見到孫子。
她開口問宋明澤所在,宋母回說:“這孩子,最近忙著去一個老武將家中學武,說是明年自己便到了年紀,想要參加考核入宮內的禁軍。”
宋家祖母也不知什麼是禁軍,隻知道孫子肯長進,她就歡喜。
大年夜,快要吃年夜飯的時候,宋明澤終於回家了。
他一口一個阿奶,將宋家祖母哄得極為開心。
然宋朝月心中卻有一事,不知該如何同家中人說。
華清一直來信,要她去丹州當自己的幕僚,助她接受家中生意。也是從信中,她才知曉,華清便是富甲天下的華家少東家。
華家的生意遍布各地,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宋朝月想去,卻又害怕父親母親不會準予。
席間,宋母見宋朝月一直心不在焉的,遂問她:“桑桑,你怎麼了?”
正是大年夜,宋朝月不想說這事兒叫家人不高興,搖了搖頭說無事。
一家人坐在廳中守夜,話著家常。待到子時,城中的鞭炮聲便響了起來。
宋朝月和母親扶著阿奶,宋明哲拿著火燭,一手捂著耳朵,一手試探著去點那鞭炮。
他謹慎地試探了好幾次都未將鞭炮點著,宋朝月就站在廊下笑話他膽小。
下一刻,鞭炮便劈裡啪啦地點著了。
辭舊迎新,又是新的一年,宋朝月耳邊回蕩著炮竹的聲音,突然在此刻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她都要去丹州,做自己想做之事。
過完大年後,宋朝月父母親終是向父母親提出了要去丹州一事。
出乎意料的,父母二人並沒有拒絕,隻是看著她的眼神中飽含著不舍。
臨行那日,宋朝月背著一個小小的行囊,帶上阿羅,坐上了去往丹州的馬車。
一家人站在門口揮手同她告彆,她隻掀開馬車簾回頭看了一眼,便不願再看,她怕她會忍不住落下淚來。
離彆過後,又是對未來的憧憬,她下定決心,要開啟一個新的篇章。
“哇!”行至半途,阿羅望著外麵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小姐你看,那處的瀑布竟是在下墜的過程中被凍住了。”
宋朝月叫車夫停下,下馬車想要仔細觀賞。
她見到,原本應該如銀鏈般墜下的瀑布就這般被凍住形成了冰瀑,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奇異的泛藍的光澤。
其實這景象連他們本地人都覺得奇怪,今年的天氣實在過於寒冷,竟出現了幾十年未曾見過的冰瀑奇觀。
宋朝月從前在書中看說,丹州人素善經商,早在幾百年前,便出了許多富甲天下的大商戶。
而今這天下第一富商,也是丹州人。
宋朝月應了華清的邀請,也是想來看看,這丹州究竟是如何人傑地靈,竟能如此富庶。
馬車約莫行了快十日,宋朝月終於從泗水城到了丹州繁城。
才走進城門,宋朝月他們便遇到了一樁麻煩事兒,一群人正吵架,攔住了馬車前進的道路。
這群人一直站在路中央不走,宋朝月靜坐在馬車裡聽著他們吵了半天,終是沒忍住走了下去。
他們吵架,就是為著錢款一事。
宋朝月扒開人群,走到兩方主事人麵前,當起了判官。
她對著其中一個瘦高個的男人說:“你說他還欠你十兩金對嗎?”
瘦高個男子點點頭,又要繼續罵:“對,就是這個狗東西,我給他送貨半年,臨了他卻耍賴,說這十兩金已經給我了。”
另一個較矮胖的男子也不甘示弱罵了回去:“你想錢想瘋了吧,那筆錢我明明就給你了,我這裡還有你收錢的字據,怎麼,你還想賴賬?”
“我都跟你說了,那字據不是我簽的,你從哪兒得來的這個字據!”
……
得,兩人又吵起來了。
宋朝月痛苦地扶額,站到兩人中間,用力伸手將兩人給分開。
“行,都聽我說!”宋朝月提高了音量,對著這正吵著的這兩位說,“兩位大哥先讓路,你們看後麵的馬車都排成長龍了。今日,我一定將這事兒替你二人理清可好。”
兩個男子俱是不信任地看向宋朝月,這麼年輕的一個小丫頭片子,能行?
宋朝月同來接自己的馬車夫說了一聲,叫他先回去同華清說清情況,便帶著阿羅坐到街邊的一個小茶攤裡給這二位大哥處理紛爭去了。
她先問了二人這賬目情況,再細細看了雙方各自給出的證據,又聽兩人說那時發生之事。
這一過程持續了很久,儘數聽罷,宋朝月咬唇想了片刻,得出了答案。
她先對著矮胖的那位大哥說:“你的十兩金確實是給了。”
旁邊那高瘦大哥一下子不滿意了,開口就要駁斥宋朝月,又被她接下來所說的話給打斷:“你確實也沒有收到這十兩金。”
“那是怎麼回事?”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宋朝月頓了一下,說:“你們手下的人出了問題,還請各自回去查一查吧。”
這兩人茅塞頓開,同宋朝月說了多謝後,各自離開了。
呼,處理完這件事,宋朝月鬆了一大口氣。
阿羅一直在旁邊等著,見天都快黑了,不免有些擔心:“小姐,我都跟您說了不要管這些閒事,您瞧,耽誤了時辰,華家老爺定會覺得咱們不守時的。”
宋朝月不好意思的笑笑,領著阿羅問著路去了華府。
一路問到華府,宋朝月總算是見到了這大衡第一富商之家,門口掛的是透粉水晶琉璃燈,門前兩座獅子甚至都是黑玉所做。
將如此價值連城的東西就這般擺在門前,這華家,還當真是有錢。
阿羅上前去同門口的府衛說了來意,不一會兒就有人出來領著人往府內進。
領路那人走得極快,宋朝月甚至都沒能看清華宅長什麼樣子。
她被帶到了一個掛著清淨堂的地方,見到這幾個字,宋朝月立馬連呼吸都變得輕了,她猜想,華家老爺一定是個不喜吵鬨的。
可越近這個地方,她卻能更加清晰地聽到屋內的傳來一陣陣嬉笑聲。
她帶著深深的困惑走了進去,一入眼,便是好幾個同她年紀相仿的女子正打著葉子牌,其中一人就是華清。
華清見她終於來了,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去到了這堂內後屋。
一進此處,宋朝月感覺耳根子都清淨了不少。
“恭喜你,小姑娘,通過了我的考驗。”
宋朝月還沒有看清楚這屋內有人,便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她循聲望去,看到一個女子就坐在那處,頭戴金簪,身上穿了一件絳紫色衣裳,氣質卓越。
宋朝月一時看呆了,華清在旁邊用手肘戳了戳她,同她講:“朝月,這便是我的母親,華家家主,華靜元。”
宋朝月呆住,她從未想過,這華家,竟是一個女子掌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