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頭子,你看那邊兒。”
一座漆黑的木樓之上,一位佝僂著身子的老嫗眯著眼朝窗外望去,她看見不遠處閃爍著瑩瑩火光。
這火光點點連成了片,像是燒紅了一片天。
睡在床上的老者打著呼嚕翻了一下身,又繼續睡去。
老嫗繼續觀察著,她發現,這群人撞開了門,如同強盜一般往彆人家的府宅裡衝了進去。
她張嘴大驚,小跑到床邊搖醒了她家老頭,語速極快,“老頭子你快起來看,那外頭出事了。”
老者不耐煩地掀開被子,低聲咒罵一句,不情不願走到了窗邊。
“那戶人家?”他整張臉都皺巴著,定睛仔細看,“那可是官家人的住處。”
官家人,孟祈的確是官家人。
隻不過而今,他因太子的一道令,莫須有成了身負重罪之人。
左河帶著一千駐城軍,將他的孟宅團團圍住,那陣仗,想來勢必要取走孟祈的性命。
“殺掉孟祈者,賞黃金萬兩!”
左河下令,底下一群將士便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衝進了這府宅的各個地方,一頓翻找。
然府內空空如也,竟無一人,除了坐在大廳的孟祈,還有跟在他身邊的孟梁。
廳內漆黑一片,在左河手下人湧進來後,他們手中的火把將這廳堂照得如同白晝。
他們見到,孟祈靠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之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自己腰間的玉貔貅。
“左大人,這夜半入府,攪人清夢,究竟所為何事?”他放下手中的玉貔貅,雙手撐著太師椅兩側把手站起,走到左河跟前,那眼神之銳利,令這位甚少摸刀劍的文官不禁膽顫。
孟祈被視為最大的危險,他才將走兩步,便有十幾名兵卒上前來將他們左河團團圍住。
那般警惕害怕的模樣,倒是叫孟祈想發笑。
他們分明是來殺自己的,怎麼怕成這樣。
可現下最要緊的不是這個,是他需要拖延更多的時間,讓府中人以及那如山的證據逃出去。
左河像被裹在厚繭裡的蟬,問對麵的孟祈,“孟祈,你府中的那位宋朝月小姐呢?”
左河是金家門生,自然也知道這頌月便是宋朝月,從前是國公與益陽公主的兒媳。
“她?我早就趕她走了。”
左河從喉嚨裡發出兩聲低笑,這年輕人,尚未知情愛,以為故作輕鬆便可掩人耳目。
他可是聽說,那日宋朝月差點兒被刺之際,孟祈那般著急的樣子,可是演不出來。
“孟祈,我勸你還是將那些東西交出來,上頭定會留你一個全屍。”
“上頭?”孟祈再度逼近左河,“左大人說的是哪上頭?是金太傅,是國舅爺,還是……太子?”
他接連點出三人名諱,左河的心又重重下沉,果不出金太傅所料,這孟祈,已經將一切都查出來了。
要是叫他將這些東西帶回笙歌,到時,他們所有人都是滅九族的死罪。
所有孟祈,今日必須死,連帶著他苦苦搜尋的東西,都必須埋葬在這山澤城。
“來人,給我上!”
左河一聲令下,數不清的人便朝孟祈和孟梁衝了過去。
左河退到院中,看著孟祈被圍住,他冷笑一聲,朝其書房走去。
——
昏暗的地道之中,宋家姐弟被護在正中間,前後護著她們的人拿著幾個箱子,裡麵裝的都是太子一黨的罪證。
宋明澤在宋朝月前頭,阿羅在她身後。
縱使在這陰暗的地下,宋朝月的額間仍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她的手抓著宋明澤後背處的衣服,匆匆往前快跑。
突然,她猛地停住,問前頭的齊管事:“我們走了,孟祈和孟梁該怎麼辦?”
齊管家也分外著急,三兩下解釋說:“宋小姐,主子身經百戰,定能全身而退,現下要緊的,是咱們趕緊出去。”
說著,隊伍又加快了腳步。
那麼多人,孟祈和孟梁如何應付得來,宋朝月的擔憂到了極點。
她害怕,下一次再見到孟祈時,他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不知走了多久,跑了多久,一行人終於走出密道,到了一片茂密的山林之中。
宋朝月仰頭看著天,天邊有幾顆星星正在閃爍。
忽地,她聽到山林裡傳來幾聲鳥叫,一唱一和,似乎在說話。
宋朝月循聲看去,便見齊管家嘴裡正發出著鳥鳴聲。
不一會兒,幾隻鴿子撲閃著翅膀落到了他的肩上。
隻見齊管家咬破指尖,從懷中抽出幾張空白的紙條,飛速寫上後綁在信鴿的腿上,將這幾隻信鴿放飛。
這事做完,齊管家指了指不遠處的那處草叢,“宋小姐,那草叢後麵有一小山洞,還請你們三位暫去躲避,待到在下處理完事情,再來接你們。”
宋朝月滿麵愁容,害怕自己誤事,忙不迭答應。
齊管家帶著人消失得很快,宋明澤先去撥開了那草叢,其後果然有一個小小的山洞。
“阿姐,快進來!”
宋朝月帶著阿羅鑽了進去,山洞潮濕陰冷,宋朝月的牙齒上下碰撞打了個寒戰。
宋明澤側目,又返回山林裡去尋了幾根乾柴,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在這荒郊野外點起取暖的篝火。
“阿弟,你說,孟祈會平安嗎?”
宋明澤正往燃起的篝火裡扔著枯掉的鬆針,好叫這火燃得更旺些。
“阿姐,你能不能關心關心你自己,你看你右腿,都劃破一個口子了。”
口子?宋朝月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右腿鞋襪處已經有血滲了出來,這是何時傷的?
阿羅趕忙從懷中拿出自己的手帕給宋朝月裹上,宋明澤看著自家阿姐,輕輕歎了一口氣,篤定地說:“孟祈就是阿姐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吧。”
宋朝月垂著的頭輕點了兩下,宋明澤一臉恨鐵不成鋼有些氣憤地說,“我就知道,他與那幅畫像如此相似,當初阿姐嫁去都城,便是為了他!”
篝火烘烤著宋朝月的臉頰,看著木柴劈啪蹦起的火星子,宋朝月心中的恐懼越來越甚。
孟宅外頭圍了如此多的人,而今隻留下了孟祈和孟梁在那處,他們就算是手眼通天,要如何逃得過這為他布下的大網。
她陡然站起,“不行,我得進城去,我不放心。”
她一腔孤勇地往外走,宋明澤在後麵一把拉住她,斥道:“你去乾什麼,添亂嗎?”
被這麼一吼,宋朝月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她擔心,她擔心孟祈會活不成。
一見阿姐這般模樣,宋明澤隻剩下了無奈。
他回頭對阿羅說:“阿羅你暫且留在此地,我與阿姐進城去瞧瞧。”
姐弟二人下了山,路過一戶人家,宋明澤見到那家院子裡掛著的幾身粗布衣裳,矯捷地翻進去拿了一套男子和女子的。
宋朝月見狀,狠狠拍了一下宋明澤的後背,壓低聲音罵他:“你怎麼偷人家東西。”
宋明澤捂了捂被打得發麻的後背,急忙解釋說:“給錢了給錢了。”
於是乎,兩姐弟換上了這粗布衣裳,各自在林子裡換好出來後,宋明澤見自家阿姐的第一眼差點兒沒笑出聲來。
這麼一張貌美的臉,穿著這麼一身衣裳,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見宋明澤那忍不住笑的樣子,宋朝月就更是心煩,她伸腳踢了一下宋明澤的小腿,要他快走。
兩人走下山林,發現他們所處之地就是山澤城西北邊,走不過半炷香,便能到城門口。
可如今是夜半,城門緊閉,更何況今日之情形,恐怕全城戒嚴,難以出入,他們要如何才能進這城中。
宋朝月縮在牆角,冥思苦想。
宋明澤輕輕打了一個響指,神秘兮兮地叫宋朝月跟著自己來。
他領著宋朝月來到護城河道的出口,宋朝月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這是要泅水進城。
這對於宋朝月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她之前在望村之際,總去溪裡遊水。從這護城河裡遊進去,自然是輕而易舉。
宋明澤更是不必說,他一向在外野慣了,泅水於他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
姐弟二人毫不猶豫地跳進了這護城河中,因著是人工所築河道,所以並無暗流旋渦,兩人也因此遊得極為順暢。
遊了片刻,他們便穿過了城門,在城門之上護衛看不見的死角上了岸。
經此一事,兩人變得極為狼狽,水從頭頂滴答滴答往下落,若是被人看到,定會以為是兩個水鬼。
渾身濕透,再加上兩股秋風一吹,宋朝月努了努鼻子,想要打噴嚏。
可這時,宋明澤卻突然伸手上來捂住她的鼻子和嘴。
下一瞬,她聽到了堅硬盔甲碰撞的聲音,還聽到那幾個兵士正在尋找孟祈。
他逃走了!
意識到這,宋朝月立馬鬆了一口氣,可是接下來那幾人的話又叫宋朝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說,孟祈重傷,跑不遠的。
聲音漸漸遠了,宋朝月對宋明澤使了個眼神,宋明澤鬆開了捂著自家阿姐的嘴。
“咱們先去玉娘家中。”宋朝月說道。
而今他們一身濕漉漉,每走一步都是水痕,先去尋玉娘住在附近的玉娘,再想辦法尋孟祈。
宋明澤看見自家阿姐眼中流出的堅毅,佩服於她此刻的冷靜。
一路躲著尋找孟祈的士兵,姐弟二人躲躲跑跑終於到了玉娘家門外。
可他們卻不敢叩響玉娘家的門,生怕驚擾到彆人引起注意。
宋朝月拍了拍宋明澤的手臂,“你蹲下,我踩你的肩膀翻上去。”
如此要緊關頭,宋明澤也不敢再有任何不滿,他乖乖蹲下,撐著宋朝月爬上了院牆,自己三兩步再翻過去,接過自家阿姐。
宋朝月穩穩落到了玉娘家院中。
本以為她應當已經睡著,誰知竟見屋內點著燈。
怎的如此晚都還未睡覺?
帶著疑惑,宋朝月輕輕叩了玉娘家亮著燈的屋門,裡麵原本還有低低的說話聲在此刻驟然停住。
她再敲,小聲對裡麵說:“玉娘,是我,阿月。”
她聽見裡麵又有了動靜,門被打開,是玉娘開的門,她正想同玉娘說什麼,卻看到裡麵的榻上躺著一個如血人,那是……孟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