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1 / 1)

殮骨(重生) 江卻扇 4422 字 9個月前

孟舒安於正月初九下葬,那一日笙歌城的冬雪總算是停了。

宋朝月在孟文英的陪伴下,前往須臾山,親眼瞧著孟舒安的棺桲被埋進了那深黑的泥土之中。

山上隆起了一個土丘,前麵的石碑上寫著孟舒安的名字。

他自此便要一個人留在在這須臾山,待到開春,萬花盛放,他亦轉世輪回。

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回了笙歌城,宋朝月獨自一人回了逸仙築中,她靜坐在屋中,等著有人前來。

她知孟舒安所留遺書,也知益陽公主應當不會再要取她性命,接下來,隻能任由益陽公主安排了。

命運之門被叩響,花詠一人站在外頭,對宋朝月又是一副恭敬模樣,仿佛前些時日給麵前人灌鳩酒根本不是她。

“二夫人,奴婢能進來嗎?”

宋朝月不吝看她一眼,“有什麼話就站在那處說吧。”

花詠緊跟著開口,“公主希望您能擇日前去白渠庵修行。”

宋朝月想都沒想的應了一聲好。

這倒是叫花詠有些詫異,她本以為宋朝月是想回泗水的,起碼會據理力爭兩句。

“那便成,待您收拾好後,自行擇日啟程吧。”

花詠輕鬆完成了主子交給的任務,卻不知道宋朝月有多想離開這個囚籠,即便是被送去了尼姑庵,她也心甘情願。

更何況,她也不會一輩子待在那裡。

花詠稟完話後去同益陽公主回了信,益陽公主還是一副頹唐模樣,聽這消息,長籲了一口氣。

自從那日花詠回來將所見所聞講予她聽後,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侄兒總不時地提及宋朝月的名字究竟所為何。

她全然不能接受褚臨對宋朝月有意這件事,她認為這是褚臨對兒子的背叛。

她在看完孟舒安遺信後,本欲放宋朝月歸去母家,可褚臨這一舉動,屬實讓她害怕。

他與孟祈一般的年紀,也還未娶妻,益陽公主恐他一時興起,要將宋朝月納入府中。到那時,此事便會成為皇家的一樁笑柄。

兄繼弟妻,為世俗不容。

所以她決定將宋朝月送去白渠庵,待到褚臨漸漸忘了她,便趁機送她回家。

她以為,男人總是見異思遷的,可在此後的很多年,才一點點認識到了褚臨對於宋朝月的偏執。

在花詠告知此事的第二日,宋朝月就領著阿羅迫不及待地出了孟國公府。

待在這裡的每一個白晝都令她窒息,她急切地要逃出去,即便是那鮮有人至苦寒的尼姑庵,也並無不可。

一架小小的馬車載著主仆二人駛向城外——離笙歌還有一個時辰車程的夕照山。

出了城,宋朝月不怕冷似的掀開了車簾,她嗅到了冰涼雪水混雜著草木的香氣,沁入心脾,在吐出一口氣,心中的鬱結仿佛也隨之消散了許多。

馬車行了不知多久,車夫拉住了韁繩,對著車帳內的宋朝月說:“貴人,夕照山已到。”

一聽這,宋朝月沒等馬夫拿來腳凳,一個人騰一下跳下了馬車,阿羅想扶都來不及。

馬車夫將兩人送到山腳下就走了,在見到馬車逐漸消失在雪幕裡後,宋朝月雙手攏在嘴邊,對著前方大喊:“我自由了!”

不遠處林中的鳥都被她驚起。

她背著簡單的包袱,邁步往夕照山上窄小的石階上走去,腳步都變得輕盈。

沒走幾步,再穿過一片林子,這白渠庵便到了。

宋朝月微眯眼望去,可以瞧見有一個著緇色衣裳頭戴僧帽的姑子在等著她。

她朝宋朝月揮揮手,宋朝月也回以笑顏。

她走出來迎宋朝月,順勢接過了主仆二人肩上的包袱,領著她們往庵裡走。

宋朝月與阿羅相視一笑,這地方的人看來是好相與的。

“你們二人往後就住在這東廂房之中,有何需要,儘管來尋貧尼。”

她的話不多,三言兩語將事情交代完就要走,宋朝月喊住她,問道:“不知師太法號為何?”

“貧尼元秋,二位往後喚我元秋便可。”

她走了,走時還不忘帶上屋門。

屋子裡的炭火已經被提前點燃,她們主仆二人所需的衣物被衾也早已預備妥當。

四周都靜悄悄的,不似國公府地處鬨市那般吵鬨。

宋朝月有一種錯覺,自己好像又重回了之前在岱州的日子。

青山綠水相伴,成日裡喂雞養鵝,夏時還能去小溪裡踩水,那日子,好不自在。

沒了在國公府的規矩,宋朝月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如同一條小蛇在榻上蠕動。

阿羅見狀,眉眼笑得彎彎,也同宋朝月一般高興。

不過她有一疑問,她們難不成要一輩子待在這尼姑庵嗎。

宋朝月聽她這句話,輕輕擰了下她的鼻頭,戲謔說:“怎麼,不喜歡這兒啊,我覺得這兒挺好的啊。”

阿羅支支吾吾的,“也不是不喜歡,就是想回泗水去。”

宋朝月攬住了阿羅肩頭,同她說:“你等著吧,咱們很快就能走的。孟舒安母親既然已經決定放過咱們,想必也不至於將咱們兩個女子丟在這夕照山上一輩子。等到時尋個好的時機,自然也就讓我們走了。”

阿羅也不明白自家小姐是如何揣測出公主的心意的,不過既然小姐這麼說,想必是沒錯的。

其實阿羅又猜錯了,這不是宋朝月猜的,而是她實打實聽來的。

在她走的前一夜,孟文英來見了她,她將從母親那處偷聽來的儘數告知了宋朝月,要她寬心,是以宋朝月如此輕鬆到了這白渠庵。

很快,她就又能回泗水城了,還能見到父母親與阿弟,這怎能不讓人雀躍呢。

說來她們是來尼姑庵修行的,其實並不隨庵中之人早起修行,隻是暫住於此地。

成日兩人沒事兒就出去爬爬山,看看雪,後山有幾株紅梅,在師太的準允下她們還摘來了幾朵放置於屋內,一進屋便可以聞到一股清香。

她們在山上過著隱於世外的生活,絲毫不知此刻孟祈已經依禦令赴邊州任職。

他們要去遂州,緊鄰著充州,卻比充州更遠。

而今孟祈沒了廣聞司的官職,身邊再無他人,就隻能帶著孟梁一同赴任。

他們一人一馬離開笙歌城,在到達夕照山時,孟梁冷不丁開口問說:“主子,這山上好似就是白渠庵了,您可要上去看一看。”

孟祈勒住馬韁繩,冷眼睨他,“我去看什麼?”

“看宋朝月啊。”

此言一出,見主子那表情,孟梁便知自己又說錯話了。自家公子既然如此注意這宋小姐的行蹤,那上去偷偷看一眼她在做些什麼又有何不好。

前世既然被人家所殺,更要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啊,何苦露出那種眼神,像要吃人一樣。

“駕——”

孟祈不願再搭理孟梁,一個人騎著馬朝前去了。

孟梁在後麵大喊:“主子,您等等我,莫要生氣嘛。”

他的聲音在這山間回蕩,宋朝月正在白渠庵院子裡透氣,隱隱約約聽見有男人的聲音,還以為是山間勞作的農夫呢。

這一晃,便開春了,雪慢慢化開,變成水重新滲進泥土裡。

笙歌也終於傳來消息,宋朝月可以回家了。

她領著阿羅,歡喜地同白渠庵姑子們一一告彆,感謝她們這些時日的照顧。

回充州的路上,處處萌動新芽,鳥兒們也不再沉寂,在林間高唱了起來。

回充州也需近十日,在她辛苦抵達城門口的那一刻,瞧見城門之上泗水兩個字時,一身的疲憊儘數消散。

明明才離開不過一年,卻感覺像離開了數十年那般漫長。

她的視線落在城門口一方草垛子邊,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朝她揮手,“阿姐,阿姐——”

宋明澤跑了過來,一年未見,他又長高了些。

“快回家,父親母親已經在家中等你了。”

宋朝月眼睛泛酸地點了點頭,她終於回家了,總算可以不用待在笙歌城那般隨時要吃人的地方。

她家的小宅門口,宋父宋母俱是翹首以盼。知道女兒在笙歌受了如此多罪,他們俱是悔不當初。

當初就不應該讓她嫁去笙歌城,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竟是差點兒沒了命。

一見到宋朝月,她的母親就開始哭了起來,死死的摟住自己的孩子不撒手,她恨自己為何如此著急要讓女兒出嫁,恨自己聽了宋漣的胡話,讓女兒在笙歌過得這般苦。

宋朝月噙著淚,輕輕拍了拍娘親的後背安撫道:“阿娘,你莫哭,我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意識到自己的失控,江念忙拭去了眼淚,拉著女兒回家。

她一大早就起來忙著做菜,宋遠也向官府告了假,就等著女兒返家。

餐桌周圍坐著一家四口,許久沒有吃到母親做的飯菜,宋朝月狼吞虎咽吃了不少。

飯飽,一家人就坐在廳內聊天。

宋朝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扭頭問宋遠,“父親,你們如何找到孟家大哥給我送東西的。”

宋父正喝著初春的新茶,“你阿弟同我說的啊。”

宋朝月又扭頭看向阿弟,眼中帶著探尋。

宋明澤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得意道:“阿姐,你也不看我是誰,我可是泗水城的靈通,這泗水城能有我不知道的事兒?”

宋朝月狐疑地看他一眼,不過也沒細想,很快就高興地同父母親說話去。

夜幕至,宋朝月躺在自己的小榻之上,過去一年從未感覺如此安定。

阿羅還沒離開,宋朝月撐著腦袋問她說:“阿羅,你可開心?咱們終於回家了。”

阿羅自然是歡喜的,從邁進泗水城的那一刻起嘴角都沒有下去過。

……

兩人正聊著,外麵傳來咕咕咕的叫聲,阿羅聞聲開窗,是信鴿!

她把綁在鴿子腿上的字條取下,交給了宋朝月。

宋朝月從床上坐起,展開信條:知您重回泗水,吾甚喜。然遂州有急事,需您前來。

落款還是那個熟悉的紅鯉印章,是玉娘傳信。

玉娘辦事向來穩妥,從未朝宋朝月遞過這樣的信。看來,遂州的店鋪當真是有急事,她必須得去遂州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