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1 / 1)

殮骨(重生) 江卻扇 4980 字 9個月前

沿途儘是春光,孟祈卻無心欣賞。

他從袖子裡拿出方才孟舒安遞給他的東西,思及在褚臨先行離開後他同自己說的那些話,莫名替孟舒安感到不值。

那個女人,何德何能讓孟舒安如此費心。

將東西好生放好後,孟祈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孟府,至於今日他那所謂的叔父和身份尊貴的叔母要如何款待他們那位子侄,也與他無關了。

踏進廣聞司,就是半隻腳踏進閻羅殿,何時赴死都不知,更遑論去奢求能安寧度日。

宋朝月陪著身子不好的孟舒安,沒有前去赴這一場家宴。對此,她也樂得自在。跟孟舒安待在這小院中,無拘無束,於她來說算是最好的所在。

用完晚膳後,她在院中散了一會兒步,隨後便會回房中看書,何時睡著的都不知道。

翌日天方亮,阿羅便前來通稟自家小姐,說文英小姐找她。

不對,宋朝月一聽這消息就覺得不對。

昨日因她孟文英被三皇子訓斥,今日竟就來找她,以她那不服輸的性子,保不齊是要拿自己出氣。

然她在這府中人微言輕,也不好立時拒絕,隻得讓阿羅先跟孟舒安的近侍廣德說一句自己去了孟文英處,便邁步前去。

孟國公府中有一小湖府中人稱其為鏡湖,一大早孟文英就坐在湖邊等她。

宋朝月回憶起自己嫁進來後第一次見她,那時她就趾高氣昂地看著自己,言語中多是夾槍帶棒,同現在一模一樣。

她曾想過為何這個小姑子會不喜歡自己,左右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出身讓她不滿,亦或是自己奪走了他哥哥些許的關注。

“宋朝月,我還以為你不回來呢?”

又是這般直呼大名,宋朝月淡然置之,倒是想看她主動叫自己來作甚。

她那淡淡讓人瞧不出情緒的表情,讓先聲奪人的孟文英有些拿不準這下一步了。

她抿了一下唇,朝自己這個所謂的嫂嫂走了兩步,說:“我今日本是與人有約的,不過呢,我昨日因你被罰抄了二十遍書還被禁足……”

“你是想要我幫你抄嗎?”

孟文英沒曾想這人如此直白戳破了自己的心思,耿直脖子昂起頭道:“對啊,若不是你,我何至於被母親責罰。”

原來這三皇子竟然還告到她婆母麵前了。

“我不會幫你,婆母斷然也不希望我這般做。”

宋朝月雖待人和善,卻也不是任人騎到自己頭上的主兒。孟文英平日裡無視她沒有應有的尊重就算了,若是還想欺負她,門兒都沒有。

一個本以為可由自己搓扁捏圓的此時竟反抗自己,孟文英憤然指著宋朝月,說了些不痛不癢的威脅。

怎奈何此人油鹽不進,竟讓這位自小頤指氣使慣了的大小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甩了甩袖子,扭頭準備出門,豈料突聽宋朝月大聲說:“小姑大清早的,這是要去何處啊?”

下一瞬,就見一直跟在益陽公主身邊的花詠站到了孟文英麵前,她先朝宋朝月規矩行了禮,再溫聲細語同孟文英說:“小姐,您今日還有許多事要做,還是莫要出門玩了。”

花詠笑著,可那笑卻不及眼底。孟文英卻知道她的厲害,若是自己不從,恐怕下一秒此人就要稟告母親,讓自己再被加罰。

她不甘心地看了看宋朝月,氣衝衝地原路返回。

而從始至終,宋朝月都隻是噙著笑看著,不多言半句。

其實方才她是瞥見了益陽公主身邊的親侍花詠,所以才故意大聲喚孟文英。這不,就將人引來了。

孟文英在花詠的“護送”下回了自己院中,她回去同自己主子彙報此事。

彼時益陽公主才從榻上起身,身邊好幾個侍婢在給她洗漱盤頭,她塗著豆蔻的手正互相摩挲抹著霜。即便已經年近四十,她那一雙手仍舊白皙柔嫩,瞧不出多少歲月的痕跡,麵龐亦是。

“哦?本以為自那般人家出身的女兒應當是有些怯懦的,現下觀來並非如此。也罷,小輩間的小打小鬨,由著她們去。對了,明日咱們要去平南山,你記得去知會舒安媳婦,要她同我們一道去。”

“奴婢明白。”

“平南山?”聽到這個消息時宋朝月正在泡腳,那水滾燙,她不慎一腳踩下去後又猛地拿出來,雙腳燙得通紅。

阿羅不忍直視,隻說是益陽公主派人傳話來的,要明日卯時便要出門。

“那是個什麼地方,去平南山是乾什麼啊?”

這一問可把阿羅也難住了,她與宋朝月一樣,才來都城不久,自是不知道去此處為何。

不過她也很機敏,三兩步跑出去問了廣德,又回來告知宋朝月。

原來平南山是這都城最為有名的佛教山,山上有一名為慈寧寺的名寺。益陽公主每年都要去上好幾回,就是為了給他那體弱多病的兒子祈福。今年孟舒安既娶了新婦,自然也是要同她們一道去的。

一切都很清楚了,宋朝月聽罷沒再問什麼,隻是囑咐阿羅給自己帶上一件稍厚一點兒的衣物,想著山中必定冷。

睡過一覺,天還未亮時,主仆二人依時提著燈來到府門等候,此時門口的馬夫已經在張羅馬車了。

孟家要去慈寧寺的人也陸陸續續到齊了,在後麵到的孟文英還為著昨日之事生她的氣,走到宋朝月麵前冷哼一聲坐在了第二輛馬車之上。

怎麼像個幾歲頑童一般。宋朝月無奈搖頭懶得同她計較,上了給自己準備的馬車。

馬車晃晃悠悠地前行著,因起得太早,不一會兒她就躺在寬敞的馬車裡睡著了。待她醒來之際,馬車已經上了平南山,再過一會兒便能到了。

她趕忙起身,讓一旁的阿羅給自己理一理有些淩亂的鬢發,拉一拉衣服上的褶皺。

經過兩個多時辰的車程,終於是到了這慈寧寺。

山中鳥鳴陣陣,空氣分外清新,沒有一點嘈雜之聲,讓人身心舒暢。

馬夫穩下馬車後,動作迅速地從車架上搬來馬凳,讓府中的貴人們踏著馬凳走下。

孟府所有人都對這慈寧寺分外熟悉,唯有宋朝月,是第一次來這裡。

沒有人同她說些什麼,她就跟在眾人身後走著。去哪裡,拜什麼,跟著大家做就好了,倒是也不難。

不過今日這寺廟好像除她們之外,並沒有什麼人。

可隻稍稍動一下腦筋,宋朝月就明白了。她的婆母貴為公主,與當今聖上是同母所出的親兄妹,皇家之人,自不能與百姓一道參拜。

所以這寺廟早得了消息這兩日要謝絕百姓,供貴人們安靜出入。

殿內所有菩薩都拜過,最後行至藥王菩薩麵前,益陽公主突然伸手喚宋朝月:“來,朝月,同我一道跪在藥王菩薩麵前,以求舒安身體安康。”

益陽公主左手邊是孟文英,左手邊是宋朝月,三人跪在蒲團之上,無比虔誠跪拜著,乞求這菩薩降福於孟舒安。

即便宋朝月是被騙嫁進了孟家,可她此刻也在真心祈禱,希望孟舒安身體能好起來,他那麼好的人,可不能早早便死了。

磕完頭,上完香,宋朝月站起來時,瞧見了益陽公主在偷偷地拭淚,定然是分外心疼那常年受病折磨的兒子。

可是為何心疼自己的兒子,就要斷送彆人家女兒的一生呢,難道普通人就可以任由高門大戶之家隨意擺弄嗎?

她不明白。

似乎是感受到了宋朝月看過來的探尋的目光,益陽公主倉皇轉身,忙讓所有人退下。

殿內無人,益陽公主喟歎著問身邊人:“花詠,我是否錯了,為了舒安,騙進來一個無辜的姑娘。”

花詠寬慰她說:“公主,您沒錯,您是為了公子。您不也發現了,自從娶了這宋小姐之後,公子的身體也好些了,人也開朗了不少。等公子身體漸好,往後承襲國公之位,她便是國公夫人。她這樣門戶出身,咱也不算虧待了。”

也不知是花詠的話起了作用還是益陽公主不願再聽了,她開始親自動手在殿內點上了一百盞琉璃燈,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長命百歲。

花詠識趣地在一旁站著,再不發一言。

國公府到平南山路途較遠,待到一切事畢,天已黑儘。按往常慣例,他們需在寺中宿一晚,明日再行下山。

誰料未能成行,這寺中恰又來了一位極尊貴的客人,益陽公主的皇嫂,當今的皇後娘娘。

宋朝月站在人群後偷偷觀察著這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明明並未穿戴華麗衣飾,隻一身簡單的衣裳,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威嚴與壓迫。

皇後先同益陽公主寒暄了兩句,便問及了宋朝月。

“舒安的新婦在何處,本宮還未曾見過呢?”

皇後娘娘的話雖是笑著說,可宋朝月卻是有些畏懼。可皇權在上,她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讓這位皇後娘娘看清自己。

她看著宋朝月的臉,拉過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很涼,像一塊終年不化的寒冰,讓宋朝月不禁打了個冷顫。

“告訴本宮,你叫什麼名字?”

“回娘娘話,姓宋,名朝月。”

“很好的名字,樣貌也生得這般好。”

她鬆開了宋朝月的手,轉而對益陽公主道:“陛下前些日子還同我念叨說掛念舒安身體,而今見他娶的新婦是個懂禮體貼之人,作為舅母,本宮也安心了許多。”

益陽公主回說:“多謝皇兄與皇嫂關心,舒安近些時日確實好多了。”

她們兩個長輩說著話,宋朝月這樣的小輩就跟在身後。她覺得無聊至極,隻想快快回她在逸仙築的小屋裡好好休息。

豈料又聽最前頭兩位說要再一起於這慈寧寺宿上幾日,一時間想逃跑的心都有了。

不過也隻能想想罷了,敢在這種場合不顧規矩逃跑,她的下場不用想都知道有多慘。

沒辦法,貴人們要宿多久,她也隻能宿多久。

幸而在三天後,她們終於決定要回城了。

然而在啟程那天,宋朝月按時間高高興興走到寺廟前時,卻發現空無一人,隻剩一個小沙彌還在灑掃。

阿羅急了,忙問這小沙彌,這小沙彌看著眼前主仆二人也很驚訝,這才意識到這是方才那冗長隊伍裡被落下的兩人。

“這位貴人,皇後娘娘與公主的隊伍已經離開近半個時辰了,您看這、這可如何是好?”

他也急了,這人被落下可如何是好。

宋朝月咂嘴想了一下,問道:“請問小師傅,這寺廟裡可還有彆的馬車?”

小沙彌搖了搖頭,他們寺廟裡沒有馬車,寺中僧侶出行從來都是走路,不過他突然想起寺中有一架破爛的驢車,是院中膳堂師傅駕著去山下采買的。

“那不知可否借我一用?”

小沙彌瞧了眼前兩個身體纖瘦的女子,麵露難色,借是能借,可是她們當真能坐驢車嗎,萬一將這位顛壞了可如何是好。

宋朝月連忙說:“無礙,還請小師傅快快借我一用,等我趕上後,便找人將其送回。”

事已至此,也沒有彆的辦法了,小沙彌隻得趕緊找來了驢車,由著她們趕著下山。

驢車顛簸,宋朝月坐在上麵不一會兒就感覺身子骨要散架了,阿羅委屈得眼睛發酸。那麼多人,他們怎麼就忘了自家小姐呢,這不是故意的嘛。

知道這丫頭委屈了,宋朝月苦笑一下拍了拍阿羅的腦袋,安慰道:“沒事兒,萬一娘娘和婆母她們要停下歇歇腳,咱們就能趕上了,再不濟就駕著驢車回去唄,左不過就是慢一點兒。”

阿羅挺直背脊,複又振作起來,駕著破爛的驢車前行。

然老天卻好似要同主仆二人作對一般,還未行出半炷香的時間,密林深處便滾來一陣陣雷,這是要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