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3(1 / 1)

他的話,在村裡向來是有權威性的,加上提到了坐牢二字,這群法盲也當真是無知者無畏,便想著村長說的沒錯,隻要抓回來了,警察就沒有證據了。

因為這個突發事件,原本的計劃被打破,兩位本應去控製村長的民警也失去了機會,由於山裡頭信號太弱,為了儘快尋求支援,他們其中一位不得不離開村子,想辦法出去報信。另一位則跟在一眾村民後,企圖在關鍵時刻保護自己的戰友。

由於龍海家在村尾,公路在村頭還要往外幾裡地,加之他們並不熟悉地形,因此跑向了公路的反方向,翻過竹林便是此處唯一一片開闊的田地,再無藏身之處。

田地之外是一條不算開闊的河流,渡河後又是一片山林。

詹俊傷口不斷滲血,再跑下去恐有危險,俞之賀當即停了下來,將他們藏在了山坳處。

“詹俊,你不能再跑了,你們就藏在這兒,我去把他們引開。算時間,支援很快就會到,隻要撐過這當口兒,就有救了。”

“不行,這些人不僅是法盲,更是無知啊,他們真的會動手的!”

“與其都被抓到,不如一搏,幫我保護好之安!”

“什麼!”這孩子竟是俞之安嗎?

俞之賀也是這時候才有機會細細看了看自己的妹妹,那眸子已不似往日的靈動光彩,而是空洞無物,如一潭死水,不論自己如何喚她,她都隻如癡兒一般,瑟縮著避開他的觸碰。

俞之賀的心像被刀割一般的疼,可他知道當務之急是引開暴烈的村民,為他們爭的一線生機,他一把抱住俞之安,溫言道:“彆怕,哥哥來了。”

然後鬆開懷抱,將妹妹推向詹俊:“保護好她們。”

說罷,脫下那姑娘的一隻鞋,帶著鞋朝河邊跑出,一邊跑一邊在鬆動的斜坡上留下誇張的印痕,又將鞋拋在了田埂上,引他們追來。

就在他沿著窄仄的石板橋渡河時,村民們也終於發現了他。

不知為何,月華突然隱退,詭異的氣息縈繞在空氣中,沒了月光,他不得不放緩腳步,以免踩空墜河,身後的狗吠聲和追喊聲越來越近。

就在他一躍跳下石板橋,往山林裡跑去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哥哥!”,那聲音像極了俞之安的,他不住回頭,卻沒瞧見妹妹的身影,該是幻覺!

躲在山坳處的詹俊,聽到腳步聲和狗吠聲越來越遠,從褲兜裡摸出了手機,可無論舉的多高,始終沒有信號。

俞之賀能為了他們三人的性命一搏,他自也不願坐以待斃,至少得摸回村頭去接應,否則若都落網了,支援的同誌們就算趕到,也於事無補。

他對那姑娘輕聲道:“你帶著妹妹躲在這裡,我要回村頭去,支援的同誌們不多時就能趕到,我得去接應。”

“彆走,我害怕,我害怕!”

“咱們要是都被抓到了,他們就算趕到,也再找不到咱們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空擋,那位跟在村民身後的民警找到了他們,他隨村民們追到田埂後,覺得不對勁,這裡地勢太過開闊,若是跑到這田地裡來,藏無可藏,避無可避,一定回被抓到。

所以他篤定二人分頭行動了,一個引開村民,一個帶著姑娘藏了起來,果然就讓他找到了。

“詹俊,是我!”

“你們來了。”

“隻有我,老謝出去報信兒了,你受傷了!”

“還撐得住,快去救之賀。”

他胸前的衣服已經被血水浸透,連帶俞之賀替他綁傷口的布條也浸濕了:“你失血太多,這樣下去會出事兒的。”說罷他也脫下衣服,替他捂住傷口,這一碰,頓時疼的他齜牙咧嘴:“支援應該很快就能趕到,我先背你出去。”

“我還撐得住,快去救之賀。”

“我手頭要是有藥,一定就去找之賀了,可現在沒藥,你這刀口這麼長,血也止不住,再不止血,你就沒命了。”

詹俊還想說些什麼,可他不過蹭了一下,便突然脫了力,先前太過專注和緊張,所以腎上腺激素大量分泌,讓他保持了清醒,現在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便頓時脫了力。

“姑娘,你牽著這孩子,我來背他,咱們往村頭去。”

“好。”

他們沿著原路返回到了龍海家,然後從竹林裡穿過了村子,抵達了村口,老謝已經報完信回到了村頭,接到他們以後興奮的說到:“快了,快了。”

“你看好他們,我去救之賀,沿途給你留下記號。”

據老謝回憶,老喬離開後不久,支援的大部隊就到了,詹俊和那姑娘還有孩子都送去了醫院,剩下的人一部分控製村子,一部分沿著老喬的記號去救俞之賀,但是當他們在河對岸的山林裡碰到那群愚民的時候,並沒有俞之賀的身影。倒是他們,一見到警察就嚇的四散跑走了。

陳軍當時便被捕獲,大部分村民當晚也都落網,隻其中兩個熟悉山路的跑到山裡躲了小半個月。

起初,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沒有追到俞之賀,隻說這裡山林茂密,又有瘴氣,興許是他自己找不到出路了;可搜山的兄弟們始終一無所獲。

老喬和老謝覺得不對勁兒,使了些手段,終於撬開了口子,這才知曉,他們過了河不久便追上了俞之賀,他不熟悉山路,踩空從坡上滾了下去傷了腿,他們見他落單,追問兩個女孩兒的下落,俞之賀不僅不肯說,還威脅他們要坐牢。

這群人最是聽不得坐牢兩個字,有人腦子發熱就把俞之賀給打了,這一打所有人就都提起鋤頭、棒子往他身上掄,一直到他不再動彈。

村長歎了歎他的鼻息,時有時無,心想壞了!殺了人了!

正猶豫不決,陳軍便攛掇大家把俞之賀埋了,誰也彆提這事兒,這崇山峻嶺的,誰找的到!

隻要他們咬死不認,公安就沒有證據。

他們雖然愚昧無知,可真的殺了人了,卻也害怕起來。

殊不知陳軍手裡是過過人命案的,所以才攛掇著把屍體處理了。

所有人都看著村長,不敢行動,村長也覺得陳軍說的有道理,屍體處理了,就沒有證據了,這裡的人都有份參與,不想坐牢的就隻能閉好嘴巴。

可他卻覺得把人埋了,還是有找到的可能性,不如扔到山崖下頭,隻是今夜裡不好處理了,所以便把俞之賀抬到了墳地的枯井邊,仍了進去,想著明天再弄到山頭裡,找個絕壁仍下去,到時候這山裡的野獸保不齊還會把屍體吃了,就更死無對證了。

那時候俞之賀尚有一口氣吊著,救護車送到縣醫院以後,條件不夠,說要轉市醫院手術,可人還沒來得及送走,便斷了氣。

詹俊知道俞之賀心裡念著什麼,讓老謝一定要帶俞之安去送一送他。

可俞之安到了醫院後就像是發了瘋似的攻擊每一個靠近她的人,就連俞建章和李秀英都認不出來了,她雙手死死的箍在窗戶上,望著外頭,一會兒癡笑,一會兒嚎啕大哭,不知究竟在看什麼。

俞之賀的屍體還在病房裡放著,這一牆之隔卻成了天人永隔,李秀英跌坐在病房外,一邊是兒子的屍身,一邊是早已不成人樣的女兒,她竟生出了絕望的念想,而俞建章則是伏跪在了俞之賀的屍身旁,無法接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實事。

詹俊內心有愧,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俞之賀,才導致了他的犧牲,所以送彆之賀以後,他就一直守著俞之安。

在與之賀共事的這一年多裡,他早已深切體會過俞之賀對俞之安的感情,他文件夾裡那疊厚厚的車票,還有辦公室裡堆了半人高的卷宗,無不證明著他為了找到俞之安所付出的心血。

以至於詹俊永遠也忘不了自己得知俞之安並非俞之賀親生妹妹時是多麼的震驚與錯愕,他實在好奇,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能讓俞之賀做到如此地步。

那日過後,俞之安就恢複了往常的平靜,那應該也不叫做平靜,她不再說話,總是呆愣的望著一堵牆或是一扇窗,雙目無神,反應遲鈍,像是失去了生氣一般。

後來醫生診斷為創傷後應激障礙,表現為回避和麻木。

所以詹俊覺得醫院的那個下午,她大約是感應到了之賀的離開,才會那樣反常的癡笑或是嚎啕大哭,她大概是在以這種方式送彆自己的哥哥。

...........................................

她在講述這段往事時聲線低沉輕柔,那陷入回憶的神情傷感又頹然,好半晌才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看到李景行的臉上那種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神情,她勾起一抹疲憊又無奈的笑意:“我說過的,你不會相信。”

他如何敢信!

李景行收了桌上的殘羹冷炙,心裡生出許多疑惑,想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若說他全然不信,那便是自欺欺人,否則如何會延後了康複都要跑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