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界(一)(1 / 1)

是殯儀館的走廊,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一邊往前走,一邊回頭去看,恐懼感還未消散,終於在殯儀館的大門外見到了往來的人群,鬆了口氣。

剛剛究竟是怎麼了?是悲傷過度產生的幻覺嗎?她回身望向墓地,天色已經大亮,天空中也已沒有了煙火的痕跡,那個光圈恐怕是幻影,自己應該就是從那一刻起頭暈眼花的進了走廊,暈在了裡頭,產生了幻覺吧。

她搖了搖頭,想也無用,明天出殯,還是先到附近找個落腳點吧。

她招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麻煩到附近的酒店。”

司機看了她一眼:“哪家?”

“商務酒店就行。”

車很快起步,司機中途接了個電話,俞之安看他用的是翻蓋手機,心想竟然還有人和自己一樣,用著老式的按鍵手機。

交通廣播裡主持人播報著清晨的路況,然後是整點報時和牛皮廣告:“歡迎回來,這裡是交通廣播FM91.4,今天是2011年11月27日,農曆十一月初三,宜祭祀……”

11月27號?

正在閉目養神的俞之安突然感到一陣涼意,行駛的車窗中飄進了一片落葉,她正逐漸從先前的恐懼和疲倦中恢複過來,開始回憶廣播裡的內容,緩聲問到:“師傅,請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11月27多嘛。”

11月27號?如果說廣播裡那次是她恍惚間聽錯了,那麼現在呢?

“日子過的真快啊,距離世界末日又近一步了。”

“是撒,翻年就世界末日咯!”

聽到答案的那一刻,那股眩暈再次襲來,她咽了口口水,活動了一下脖子,如果是夢,遲早都會醒來,更恐怖的夢魘她都經曆過。

她暗示自己,大概是出殯儀館的時候暈倒了,所以此刻應該還在夢中,她的夢魘一向真實的可怕,所以這還遠不算什麼!

司機把車停在了一家連鎖商務酒店門前,她付了車費,開了一間房,她太累了,急需要休息,卻在躺下的那一刻突然想起,11月27日是俞家一家四口前往俄羅斯旅行的日子,看來今天的夢是那個故事的開始,然後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醒來時是第一世界的2011年11月27日下午15:36分,這個名字是她後來取的。

俞之安想,這個夢可真長啊,竟然還沒有醒過來,饑餓感襲來,她離開酒店想試一試在如此平靜的夢境中能不能找到吃的,酒店旁邊的川菜館直接解決了她的需求,她點了滿滿一桌菜,每一個吞咽都是那麼的真實,一直到吃撐!

然後她放下筷子,久違的笑了起來。

長時間的夢魘讓她從不敢在宿舍或是酒店以外的地方休息,哪怕是長達11小時的跨國飛行。

她怕自己會在夢魘中泄露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心理醫生一直誘導她說出來的往事。

她在一次次的夢魘中重複經曆的那些逃跑、再抓回來、再挨打,更不要說餓肚子了。

那些感受像是用刀刻在了她的腦海裡,以至於她在夢境中也能感知到饑餓與疼痛。

所以這頓飯算什麼呢?她和自己和解的一個開端?

店員看了她好幾眼,長的還怪好看的,就是有點瘋扯扯的。

付了錢,撐的難受,她圍著酒店走了兩圈消食兒,越走越輕快,成都的冬天難得一見的出了太陽,蔚藍色的天空逐漸染上緋紅,路上的行人往來,或獨自快步,或三兩同行;有形色匆忙,有說笑玩鬨;這樣平靜的夢境實在難能可貴。

每次意識到自己是在夢境中,她便會開始掙紮,生出許多邪惡的、詭異的想法,因為夢境中哥哥還在,家還在,她有處可歸,她決不放棄,決不妥協。

夕陽下微風輕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或許,在這場夢裡,她終於能夠回家了嗎?

手比腦子反應的還要快一些,當下便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長治路28號。”

晚高峰的主路總是擁堵的,她不停的去看車上的時間和前方擁堵的車流,這便是近鄉情怯吧,掌心微微出汗,肩膀傳來的酸痛仿佛在提醒她該變換姿勢了,是要醒來了嗎?

“麻煩您再快些。”

“妹兒嘞,莫法的嘛。”

她是擅長忍耐和等待的,卻在此刻生起了一股煩躁的情緒,挪了挪屁股,又伸了伸腿,最後按下車窗,讓微風安撫了那股情緒。

車終於駛到街口,街景一如當年,快走到家門口時,俞之安停下來理了理頭發,哥哥沒見過她如今的模樣呢,複又想起,這個時間點他們還在俄羅斯。

兩層的小樓不久前才翻新過,連帶花園都是乾淨整潔的,與隔壁鄰居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站在院外張望,三角梅花期將過,風一吹便凋落入地,原來是玫紅色的,小時候一直以為是紫色。

“你找誰?”

那是隔壁鄰居家的叔叔,聽說他家孩子都在外頭念書,太太陪同照顧,所以常年獨居在此。

“叔叔好,我找俞老師。”

“他們一家出去了。”

“那我改天再來,謝謝叔叔。”

李旭東點點頭,看模樣是學生吧,大冬天的隻穿了件單薄的運動外套,倒是叫他想起了自家小子,開門時見她還不走,便高聲道:“最近幾天都不在。”

“知道了。”

重整花園的時候哥哥種下的那株臘梅因為養護不善,爛了根,後來哥哥去實習,工作太忙,更沒時間打理,花園的一角便一直空著了。

也不知道這夢究竟會做到幾時,先前還擔心見到哥哥和父親母親不知該如何自處,現下又想著這時候還沒發生那些事情呢,若是見著了,該多好!哥哥還沒有見過她長大的模樣!

11月28日,第二天夢還是沒醒,她一邊擔心著這異樣,一邊又像是重獲新生似的貪婪在夢境裡不肯離去。竟然還鬼使神差的去買了一株臘梅,現下便打算趁著他們還沒有回來,種到那空置的角落去。

夜幕降臨時,她翻過隻及腰的院門,拿出鐵鍬鬆土,然後移栽,灌溉,一氣嗬成。

“呼~”俞之安喘了口氣,洗了手,倚坐在院牆邊。

“爸爸,爸爸,我們回來咯!”

很好聽的聲音呢,聲線是高揚的,音色軟糯又充滿磁性。

然後是拖動著行李箱跑動的聲音,很快隔壁院子的叔叔穿著圍裙,拿著鍋鏟走了出來,這些聲音裡透露出的喜悅感染了俞之安,她半跪在院子裡,伸出半顆腦袋,想要窺探他們的幸福,她記得那位叔叔姓李。

李旭東雙手背在身後,站在院門口,墊了墊穿著拖鞋的雙腳,飛奔而來的少年一把撲向了他的懷裡。他騰出一直手環住少年,往後重重的退了一步:“已經是大孩子了,還是要穩重些的。”然後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恭喜你了,小子!”

少年笑彎了眉眼,撒嬌似的皺了皺鼻子,那笑容隻要你見過,便是難忘!

“景行…哥哥~”那聲哥哥說的含糊,李景行是沒聽清的,他順著聲音看過去,是隔壁鄰居家院裡的女孩兒,不認識呢,她是在喊自己嗎?

他收起了笑顏,略微歪頭看向她:“嗯?你是在叫我嗎?”

之所以沒能叫出那聲哥哥,是因為眼前的人還是少年模樣,原來他們是鄰居嗎?可怎麼從沒見過?

李旭東接過妻子手中的行李,循聲看向俞之安,這不是昨天那個學生嘛。

俞之安趕緊解釋道:“叔叔好,阿姨好,俞老師訂了一株臘梅,我是來送貨的。”

李旭東繞到院外,這學生看麵相倒是個乖巧的,但鄰裡間也該多照看些,水池旁的確放著一把帶土的鐵鍬,還有已經臟汙的白手套和正在灌溉的水管。

“俞老師說過兩天才回來,臘梅放不了那麼久,就先移栽了,我灌好水就走。”

聽她如是講,李旭東才點了點頭:“辛苦了。”一個女娃娃,這麼晚了,也不容易。

說罷便帶著家人進了屋內。

她呆愣的看著少年清瘦的背影,想起了第一次見他時的情景:

2020年初夏,俞之安轉一隊不過半年,就趕上了中國公開賽,彼時她賽場上凶悍的球風以及賽場下沉悶的性格,致使她在整個一隊都不受待見。

剛念高二的她,除了封閉訓練,日常還是要回學校上課的,所以訓練通常也隻參加下午和晚上的。

訓練間隙她總是拿著書本,卻又不是什麼正經的課本,而是課外書籍,且從不避諱,便時常受到那幾個隻長她兩三歲,還未從體校畢業的隊員的非議。

“喂,到了?好,我出來接你們,東門兒等啊。”小付掛了電話,往東門去接人。

今年的中國公開賽在上海舉辦,恰好和花滑隊在上海的冰演同一時間段,花滑隊的冰舞運動員林夢瑤和陳俊是小付的朋友,特意來給小付加油助威的,同行前來的還有男單運動員李景行,上一屆奧運會男單冠軍,偶像級運動員。

“啊!寶貝。”見小付出來,林夢瑤小跑著過去抱了抱她,小付的目光卻繞過她看向了後頭的李景行。

“李景行!”

他取下口罩,同小付點了點頭:“好久不見呀,小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