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仲夏,時間臨近傍晚,日光卻依舊耀眼。
旺興路拐角處一家小畫廊外,工人正踩著梯子連接LED屏的電線。磚牆上的爬山虎與陽光較量整日,儼然吃了敗仗,懨懨地耷拉著,任憑工人擺布。
畫廊的老板顯然很著急開張,店裡射燈還在調試,就已經開始試營業了。
此刻,狹長昏暗的展示廳裡隻有零星三五個客人,音響裡小提琴曲調舒緩,將氣氛烘托得十分優雅。隻是空氣中彌散著絲絲乳膠漆的味道,夾雜在熏香中,時不時往鼻腔裡鑽,令人有些不適。
不過,夏嵐的心情沒有被這氣味影響,她甚至有些激動——做了一整天的城市街溜子,終於在這兒找到了她感興趣的作品。
這副還沒來得及上牆的畫,是夏嵐從一堆立在牆邊的作品中翻出來的。隻一眼,角色自帶的藝術鑒賞能力就告訴她:這就是她在找的作品——新人畫作,價值被低估,標價低,潛力大,隻要找到審美在線的買家,分分鐘價格翻倍。
腦內屏上,觀眾人數緩慢增加著,彈幕滾動,全都是吐槽她的:
【聽說這兒有個不按劇情走的奇葩玩家,來看熱鬨。黃豆吃瓜.jpg】
【絕了,前腳收了男友的傳家戒指,後腳就給人家典當了?】
【不是,她打算用當戒指的錢買畫?】
【看不下去了,這撈女。已投訴。】
【諸位莫急。二哈乖巧.jpg。劇情跑偏的話,會有係統警出場的。】
夏嵐的注意力在“係統警”三個字上停頓幾秒,嘴角上揚起幾不可察的弧度。
思緒拉回當下,她將畫重新立回牆邊,後退幾步,抱胸撫頜看著畫框右下角貼的價簽,在腦海中琢磨一會跟老板討價還價的分寸。
太陽不斷西沉,這會兒終於透過玻璃窗探進頭來,暖黃的陽光斜斜撒在夏嵐纖薄的肩膀上。
衡量一陣,她抬手示意老板近前。
“老板,這幅畫十五萬能出手嗎?”夏嵐開門見山。
“姑娘,這畫定價二十萬已經是非常低了。你看這線條,這用色……”老板搓著手,一副為難的神情。
“您可不能尬吹啊。這畫用色確實好,但線條還是略生疏了,你看這裡。說白了,還是新人畫家,經驗不夠豐富。”夏嵐神色自若,不疾不徐地給畫作挑著毛病,“還有這裡,你看,處理的也不夠完美。這樣我再加三萬,十八萬。怎麼樣?”
老板手上動作一停,湊到畫前,皺著眉頭盯著夏嵐指出的地方看了幾秒,抿了抿嘴說:“行。十八萬,成交!”
“我出二十萬。”老板話音剛落,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夏嵐身後響起。
夏嵐和老板同時愣了一下,倆人都沒想到會突然進入拍賣環節。
見沒人回應,男子又說了一遍:“我出二十萬,賣給我。”
夏嵐壓住心裡的不爽,循聲扭頭看向身後。
說話的男子在她身後幾米遠的地方站著,逆光,看不清臉。
夏嵐眯了眯眼,鴉羽般的黑睫壓下來,擋住部分陽光,這才勉強看出此人穿著一身西裝,肩寬腰窄,剪裁合體的西褲讓雙腿看起來格外頎長。
穿得人模狗樣的,不乾人事。
她在心裡嘖了一聲,麵上扯出個笑臉,“不好意思,這畫我剛才已經跟老板談妥了。”
“談妥?交錢了嗎?”男人聲線冰冷,完全沒打算給夏嵐留餘地。
老板眼神避開夏嵐,吞吞吐吐:“錢……倒是還沒交……”
夏嵐聞言,唰地將目光從競爭對手身上收回,怒視老板,語氣卻並不急躁:“哎,老板,咱要講誠信,剛才你可是都說了“成交”的。口頭約定也屬於合同,也有法律效力的,這可不興反悔。”
她循循善誘軟硬兼施一番,點開手機:“來,我現在就付款。”
“再加三萬。”西裝男繼續加碼。
老板看看夏嵐又看看西裝男,被這倆人之間針鋒相對的氣勢搞的有些懵,正不知所措,電工的招呼聲解救了他,“老板,射燈好了。打開試試嗎?”
“這就來!二位先協商哈,我有點事兒,先去看看。失陪……”老板話沒說完,人已疾速撤離戰場。
夏嵐眉頭擰成麻花,與男子對峙。
對手五官仍隱在過分熱烈的夕陽之中看不清晰。
夏嵐目測此人身高少說有一米八多,而自己這次精神體依附的角色身高比自己原本身高矮了幾公分,隻有一米六出頭。身高不夠,氣場來湊,她抬了抬視線,粗略估計著對方眼睛所在的位置,向其發射最憤怒的眼神。
氣勢到位,她飛快在腦海中規劃協商策略:“看裝束聽談吐,這人估計是商界精英,不能鬨太僵。他對這畫不是一般的執著,搞得好的話,今天說不定能當場……我艸……”
如意算盤打到一半,店裡的射燈次第亮起,男子的臉被燈光照亮,夏嵐終於看清對方的樣貌,忍不住在心裡爆了句粗口:頭發銀白,眼眸灰藍,鼻梁高挺,五官立體,這些白種人的外貌特征在他的臉上竟組合出亞洲人特有的儒雅相貌……
夏嵐不是花癡性子,卻還是不由在心裡感歎:“這人長得不是一般的好看……”
一句歎完,她才後知後覺感到一陣從胸口蔓延開來的沉悶痛感,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擰成了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間糾纏。
她痛得倒吸口冷氣,右手捂住胸口,猛然彎下腰去,思維一時停滯,腦中隻有刺眼的白光和頓頓的抽痛。
剛還與她冷臉相對的競爭對手顯然也被這情況嚇了一跳,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心臟不舒服嗎?有隨身帶急救藥嗎?或者幫你叫救護車?”
男子手掌的溫度透過連衣裙稀薄的布料傳遞到夏嵐皮膚上,她心間倏然一鬆,彌徹心扉的痛意轉瞬即逝。
“我沒事。”她擺了擺手,做了個深呼吸,重新站直身體,向後退了一步,與對方拉開戰鬥距離。
男子看著她,灰藍色的眸子震動幾下,掏出一塊手帕遞到她麵前。
……他怎麼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夏嵐顧不上接對方遞過來的手帕,手忙腳亂翻閱腦內屏上的彈幕:
【awsl,這男的好帥!彆告訴我他隻是個路人角色。黃豆色色.jpg】
【他會不會是係統警?】
【彆亂猜,會誤導其他觀眾的。二哈噤聲.jpg】
【u1s1,這女主哭起來,還挺楚楚動人的。】
【謔,演技可以,說哭就哭。】
……
哦……女主哭了……為啥哭了?……等等他們說的女主該不會是我吧?
夏嵐腦子急轉了好幾個彎,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麵。
……有沒有搞錯啊,這人確實好看,但也不至於美到哭吧。而且在這種時候哭出來,太沒氣勢了……難道係統強行給參賽者加哭戲?合同裡可沒有這條!
她有些尷尬,匆忙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痕,準備將此事強行翻篇。
“如果這幅畫對你有重大意義。”見夏嵐不接,銀發男子將手帕收回,聲線比剛才柔和了許多,“我可以割愛。”
他不忍再爭、決定讓步的語氣,反而讓夏嵐有些惱火:這種態度,比起謙讓,更像是高位者對低位者的憐憫。
她將頭一揚,找回了狀態:“抱歉,這畫是我定下的,還輪不到你割愛。不過,你要是實在喜歡,我倒是可以割愛。給你個友情價,四十萬。”
她伸出四個指頭,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彈幕炸了:
【十八萬買下,轉手賣四十萬?】
【黃豆震驚.jpg】
【她明明可以搶錢,卻還贈送了一幅畫。】
男子看著她,眉尾挑得老高,心裡估計跟彈幕一樣也在瘋狂吐槽。
夏嵐輕笑一聲:“您喜歡這幅畫,應該是看上它用色大膽果決。但它最大的優勢並非用色。”她將畫往燈光更好的位置搬了搬,指出畫麵上的幾處細節,“這幅畫最大的優勢在於它有幾處略顯生澀的筆觸,正是這幾處不完美,令這幅畫格外富有生命力。”
在她的講解下,男子挑起的眉尾收了下來,看著畫作,若有所思。
夏嵐見有希望,又補充道:“這個畫家很有潛力,往後必將成為大家,這幅畫作為他的初期作品,收藏價值可不止六位數。”
【等等,她剛剛殺價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嘶,但怎麼覺得有點道理。】
【這女主不愧是畫畫出身的,有點東西。】
夏嵐看著彈幕,心裡有了底,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果然,半分鐘後,男子點了一下頭,向她伸出手來,“四十萬,成交。”
夏嵐笑意盈盈同他握手:“您是轉賬,支票還是現金?”
“支票。不過在付款之前,我想問一下:你是否有興趣來我們畫行做顧問?”男子從西服內兜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夏嵐。
“顧昱珩。顧氏集團CEO。”夏嵐讀著名片上的文字,突然想到了什麼,抬頭看向他,“顧氏集團……就是跟陸氏競爭的那個?”
顧昱珩聽到自己公司這奇怪的定位,輕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顧氏集團有畫行?”夏嵐記得在原劇情裡,這個顧氏集團商業版圖隻覆蓋了外貿和實業,並沒有像陸氏一樣涉足藝術品領域。
“集團最近在籌備。”顧昱珩顯然不願透露更多情況,把話題拉了回來,“你有興趣嗎?”
夏嵐考慮了幾秒看向顧昱珩那雙灰藍色的眸子:“我很有興趣加入貴畫行,”她頓了頓,表情認真道,“不過,我不想隻做顧問。”
顧昱珩有些吃驚,“你的意思是……?”
“我想入股,成為合夥人。”
顧昱珩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有如此野心,沉默了好一會,才終於下定決心:“可以。”
這回換夏嵐主動伸手握上了顧昱珩的手:“我叫夏嵐,預祝我們合作愉快。四十萬先交一下。”
畫廊老板遠遠看見剛才差點打起來的顧客這會兒又是握手,又是交換名片,氣氛融洽極了,忙湊上前去。
“兩位看來已經協商好了?”老板搓著手,滿臉堆笑。
“嗯。”顧昱珩轉身從身後秘書手裡接過支票夾,寫了兩張支票。
老板喜笑顏開,正準備去接,卻被夏嵐搶先拿去。
隻見她分辨了一下兩張支票上的數字,將其中一張遞給了過來。
這麼快就開張了,老板喜笑顏開接過支票,卻瞥見這女顧客收到的支票數額比自己這張還大好些。
不知道為什麼,剛開張的喜悅,“啪”的一下就沒了。
他怔怔地看著顧昱珩的秘書上前抱了畫走向店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這貨怎麼……好像是我賣的,又好像不是我賣的……”老板歪著腦袋,一時有些想不明白。
從畫廊出來,傍晚的風裡,暑氣已經散去大半。
夏嵐站在街邊,回頭看向金主大人:“顧總,那您看什麼時候有空,咱們商定合作入股事宜?”
顧昱珩停下腳步,頓了幾秒說:“明天上午十點,你來顧氏大廈21樓總裁辦公室找我,可以嗎?”
他問“可以嗎”的時候,灰藍色的瞳仁隱了一抹笑意看向夏嵐,銀發被晚霞染成淡紫色,夏嵐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