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清澈模糊的聲音隱隱約約傳入耳朵,蒂娜迷茫地睜眼,暗淡迷茫的眼珠,一瞬間注滿璀璨的藍色。
伊萊呼吸屏了屏,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幅神奇的美景。
蒂娜躺在床上,愣愣看著床邊的少年。
伊萊穿著柔軟方便的棉襯衫,似乎剛剛洗漱完畢,下巴上一滴水珠懸掛著,似落不落。
他彎著眸,似笑非笑地揶揄:“你還挺能睡的。”
“……”
“早、早。”
蒂娜愣怔,還沒從剛睡醒的茫然和少年完美的臉龐中回過神來。
她眨了眨眼,昨天的回憶逐漸複蘇。
她穿了漂亮的裙子,吃了美味的食物,在書房裡上了一天課。
然後……和他一起睡了一覺。
當然!就隻是字麵意思上的,躺在一張床上睡而已。
她昨天睡得不是很好。
脖子被咬了,有點痛,不是習慣的床和被子,旁邊還睡了隻吸血鬼。
她心驚膽戰,迷迷糊糊,直到困得實在受不了了才睡著。
……怪不得她睡了這麼久才醒,伊萊都已經洗漱穿戴完畢了。
“還愣著?”伊萊彎腰,在她臉頰上輕輕掐了一下,“快起床吃早飯了。”
蒂娜臉頰一熱,連忙從床上跳下來。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起床洗臉刷牙。
昨天那條淺金色的公主裙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鵝黃色的棉裙。
沒有昨天那條裙子那麼華麗誇張,是可愛俏皮的風格,裁剪獨特,布料珍貴。
蒂娜最喜歡的是側腰上墜著的那條碩大深黃色的蝴蝶結。
依舊是伊萊微微俯下身,幫她整理好了身上的裙子,係上了背後的抽帶。
蒂娜歪頭,看著伊萊的側臉,一陣恍惚。
或許是一起睡了一覺也沒發生什麼。
或許昨天他咬她的動作實在算得上克製溫和。
或許是他現在的表情太過認真,太過無害。
蒂娜忽然就沒那麼緊張了。
說到底。
如果伊萊不是血族,他也隻不過是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孩而已。
他應該。
就僅僅是像打扮娃娃一樣打扮她而已。
“好了。”伊萊撫平她肩上最後一絲褶皺,滿意地彎唇,“很漂亮。”
“走吧。”他示意她跟上,“該吃飯了。”
今天的早餐是火腿和黃油麵包,一碟牛肉和紅棗,還有一大杯牛奶。
伊萊說,紅棗和牛肉是補血的,盯著她吃了個一乾二淨。
吃完早飯,依舊是去書房上課。
維德老師已經摸清了他們的水平,教得更加得心應手。
蒂娜握著嶄新的羽毛筆,在昂貴的白紙上寫出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伊萊·亞圖斯。
她用得意的眼神看了眼伊萊,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喏,我會寫了,你的名字。”
“嗯。”
其實並不用她提醒,伊萊的視線一直都落在那張字跡歪扭的紙上。
伊萊·亞圖斯。
他對這個名字沒什麼感覺,甚至可以說,有點厭惡。
但現在,看著蒂娜手中這張紙,看著紙上從她掌心繪出的痕跡。
他忽然就生出點,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情緒。
蒂娜伸長脖子,歪著頭,去看伊萊麵前那張紙。
捕捉到同樣為“伊萊·亞圖斯”,但明顯比她要整齊美觀的字樣之時,蒂娜怔了怔,那點得意像蠟燭上的火苗一樣猝然熄滅。
“……感覺……還是你寫的好看些。”
蒂娜蔫下頭,歎了口氣,捏著那張寫了名字白紙,準備把它藏到一疊嶄新白紙的下麵。
手指才剛抬起來,眼前一花,虛虛捏著的白紙就消失在了手裡。
蒂娜愣了一下,扭頭看向始作俑者。
伊萊捏著白紙,懶洋洋吐出兩個字:“收藏。”
“?”
“這……有什麼好收藏的?”
她寫的那麼醜,有什麼好收藏的。
分明是想留著取笑她吧?!
蒂娜伸直胳膊,去夠他捏著的紙。
伊萊挑眉,抬了抬手,即將被女孩夠到的白紙又往上挪了兩分。
他養的玩偶,第一次寫下他的名字,怎麼不算值得珍藏的東西?
蒂娜:“……”
她氣得咬牙:“快還給我呀,這是我的!”
伊萊看著臉頰氣鼓鼓的女孩,輕輕點了點手中的白紙:“紙,是我的。”
點了點桌上的筆:“筆,也是我的。”
“你也……”他頓了頓,視線在她身上纏繞而過,“……所以,你用我的筆在我的紙上寫下來的字,當然也是我的。”
他淡淡總結:“它現在歸我了。”
蒂娜:“?”
她仍然不服氣,但伊萊不願意給她,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他手中搶到那張紙。
蒂娜隻好氣鼓鼓地坐下來——反正隻是一張紙而已,他那麼想要,就給他好了。
伊萊將那張寫了他名字的紙放進兜裡,看著氣鼓鼓的少女,輕笑:“我教你寫‘蒂娜’。”
“蒂娜?”
蒂娜怔了一下,眸子閃了閃,臉上再次揚起點得意的笑:“不用。”
她抬了點下巴:“我會寫自己的名字哦。”
“哦?”伊萊撐著下巴看她,“是嗎?”
“當然了。”
像是要證明自己,蒂娜握住羽毛筆,飛快在潔白的紙張一筆寫下“蒂娜”兩個字。
一氣嗬成,字跡工整,還帶著兩分少女獨有的秀氣,確實比剛剛的“伊萊”兩個字好看多了。
伊萊輕笑:“怎麼學的?”
“彆人教的啊!”
準確來說,是小女孩教她的。
和絕大多數小孩一樣,蒂娜最先學會的字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然後就是自己的名字。
孤兒院的小孩沒有珍貴的紙筆,她用小木棍在地上寫了無數次自己的名字。
——蒂娜。
“……”
“彆人……教的……”
四個字在伊萊齒間輕聲流轉。
他驀的抬下了眸,沉沉:“誰?”
他灰綠色的眼睛突兀地墜上來,緊緊纏著她。
那一瞬間,蒂娜後背猛地竄上一股涼意。
“就、就是……小時候的一個朋友。”
“……男的?”
“女孩子呀。”
蒂娜頓了頓,“是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小女孩。”
“……哦。”
那股莫名的涼意,忽然又毫無痕跡地消散了下去,仿佛剛剛不過是她的錯覺。
伊萊:“你之前說……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孤兒院也有很多,和我一樣的小孩呀。”
伊萊點頭:“嗯……那後來呢?”
後來……
蒂娜抿了抿唇。
說來也奇怪,後來的事情,她怎麼都有點想不起來了。
好像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再也沒有見過小女孩。
對於孤兒院的小孩來說,離開孤兒院的方式無非隻有兩種。
一種是死亡。
另一種是找到了領養人。
蒂娜按下心中隱隱約約升起的不安。
小女孩那麼可愛,那麼漂亮,肯定不會死去。一定很快就找到了願意領養的夫妻,將她帶走了吧。
“伊萊大人,蒂娜小姐。”
維德老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今天的課程到這裡差不多結束了,給兩位留下一個簡單的作業吧。”
伊萊不置可否,蒂娜連忙點頭:“好的老師。”
維德遞給他們兩個薄薄的小冊子:“一個簡單的課外讀物,如果可以,最好在明天之前看完上麵的內容。”
明天……
蒂娜小心翼翼地接過,放進腰間的小包裡:“我一定會看完的!”
伊萊輕嘖一聲,隨手接過小冊子放在桌上,拉著蒂娜往外走:“好了,去吃飯吧。”
蒂娜點頭,上了一天的課,她也覺得,有點餓了。
今天的晚餐也很豐盛,是一盆滾燙的奶油濃湯,一份口蘑蝦仁,一疊炸豬排和一碗燴麵。
香氣撲鼻,都是蒂娜沒見過,也沒吃過的美味。
蒂娜反應過來之前,就將自己的那份晚餐吃了個一乾二淨。
毫無疑問,她又吃撐了。
甚至比昨天撐得還要厲害。
蒂娜扶著圓滾滾的肚子回了臥房,知道什麼也不會發生,這一次,她心裡的緊張比昨天消下了不少。
洗漱完畢,蒂娜穿著嫩黃色的睡裙,筆直地靠在床頭,拿著那本維德老師給的小冊子,在手上翻來覆去的把玩。
女孩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那本小冊子上,她翻得隨意,視線毫無落點,湛藍色的圓眼睛靈敏而機巧地轉著,一會側一下腦袋,看向伊萊的方向,欲言又止。
伊萊失笑:“想說什麼就說。”
蒂娜條件反射偏過腦袋:“才……才沒有。”
“真的?”伊萊挑眉,“你可想好了?”
他微昂著頭,手指隨意地耷在額上:“我現在心情好,說不定……你問什麼我都會回答。”
……
伊萊清澈的少年聲中帶著含糊細碎的笑意,散落在指尖的發絲灑下一片模糊的陰翳,他灰綠色的眼睛藏在陰翳中,慵懶地綴著她。
確實如他所說,是心情極好的模樣。
蒂娜抿了抿唇,心中的疑惑和忐忑再也壓抑不住:“那個……明天也是和今天一樣嗎?”
“明天?”
伊萊愣了一下,眉峰了然地一挑:“當然不是。”
不是啊……
蒂娜怔了一下,這個答案,在她預料之中。
當然不可能每天都這樣。
她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女仆。
她隻是一個被血族囚禁的食物。
怎麼可能一直過這樣的生活呢?
美麗的幻夢也隻有十二個小時的保質期。
再漂亮的玩偶也總會有讓人膩煩的那一天。
伊萊能帶她體驗幾天這樣夢幻般的生活,她就應該慶幸滿足了。
蒂娜是這樣想的。
但真正聽到的時候,她發現,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坦然。
失落密密麻麻,難以控製地湧上來。
要是這樣的日子能長一點,再長一點就好了。
……
蒂娜慌亂地垂下眼,試圖遮住自己眸中太過於明顯的情緒。
她吸了吸鼻子,再次把手中的羊皮小冊子翻了一遍:“這……這樣啊。”
“可是——”蒂娜盯著手中的小冊子,抿唇,“維德老師給我們留了作業。”
“嗯。”
蒂娜:“他、他明天可能會想要檢查。”
所以至少,能不能,讓她再上一天課?
就一天也好。
蒂娜忐忑不安地望著伊萊。
伊萊一字不落地將她眸中所有情緒儘收眼底。
他輕嘖一聲,搭在額上的手指落了下來,臉上的散漫之色散了大半。
“你說的沒錯——他明天可能會檢查。”伊萊輕輕敲了敲她掌心的冊子,“所以……你今天可要好好看完。”
蒂娜眼睛猝然一亮。
“當然!我當然會的!”
伊萊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她明天也是可以去上課的對吧?!
伊萊沉沉望著她眸中的雀躍,扯了扯唇角:“你不問問我——明天哪裡和今天不一樣?”
那種東西哪裡還需要問。
毫無疑問,美味的食物,漂亮的裙子,都會和今天不一樣了吧。
蒂娜頓了一下,還是從善如流地乖巧詢問:“那……哪裡不一樣?”
伊萊掃她一眼:“明天沒辦法陪你吃飯了,我有些事情要忙。你自己去餐廳吃飯,喬治管家會照顧好你。”
蒂娜:……?
嗯?
僅僅隻是,沒辦法一起吃飯?
而不是沒有飯吃?
她猛然反應過來,伊萊口中的不一樣,和她理解的,似乎並不是一個意思。
她……明天還會有美味的食物?
“那……吃完飯呢?”蒂娜小聲。
“上課啊。”
伊萊答得理所應當,“最近幾個月,你恐怕都要和我一起上課了。”
伊萊垂了垂眼皮,灰綠色的眼睛裡落滿陰翳。
他不是父親和母親選定的繼承人,從小沒有受到過任何教育。
如果是奧利弗·亞圖斯,應該能十分怡然自得,如魚得水的掌握這一切吧。
幾、幾個月?!
可以上課幾個月?
從天而降的巨大餡餅砸得她有點懵,蒂娜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內心的焦躁感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上漲了。
她本來都做好了,隨時回到囚犯生活的心理準備。
可現在,撲滅的希望又燃起了簌簌的小火苗。
“那個……”蒂娜到底忍不住,吸了口氣,靠過去,小心翼翼,“伊萊大人,我能再問您一個小小的問題嗎?”
“當然可以。”
“嗯……”蒂娜屏住了呼吸,咽了咽喉嚨,“接下來的每天,都可以這樣嗎?”
伊萊好笑:“‘這樣’是哪樣?”
“……”
“就是……”
“就是……”蒂娜臉頰撲上粉紅,“每天都能吃美味的食物,穿漂亮的裙子,還有……上課?”
她一口氣說完,錯開視線,幾乎不敢看伊萊的眼睛。
生怕那裡麵布滿惡意的嘲笑和譏諷。
“不然呢?”
可沒有,沒有惡意和譏諷,隻有他慵懶而隨意的聲音如時撞進她的耳朵裡。
像天籟一樣。
蒂娜:“……”
女孩的眼睛像繁星一樣猝然閃亮。
湛藍色的,像是經曆了一遍又一遍的濯洗,讓人忍不住想把它收藏到保險櫃最深處的位置藏起來。
內心的一點惡劣輕而易舉被勾起,蠢蠢欲動,伊萊忍不住就想要逗弄她:“但也不一定。”
蒂娜:“嗯?!”
伊萊:“也不一定每天都這樣。”
蒂娜:“……”
那,那是當然的。
誰也不可能每天都吃美味的食物,誰也不可能每天都要穿漂亮裙子。
老師也總會有要休假的時候。
並不需要每天都這樣。
隻要再有那麼幾次,三次,不,兩次也好。
“以後或許還有馬術、宴會、樂器……很多很多的東西。”
蒂娜像被燙到一樣抬起了腦袋,張大了嘴巴。
……
馬術?
宴會?
“很多東西,我都不會。”
伊萊麵無表情地,撕開自己一層層纏繞的傷疤,“所以,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會在亞圖斯堡學習。”
“就麻煩你……陪我一起了。”
……
不,這怎麼能算麻煩?!
這簡直是天大的餡餅。
蒂娜揪著手指,不爭氣地想——如果、如果每天都能過這樣的生活,每天都能吃上一段美味的飯菜,每天都能穿漂亮裙子,每天都能在書房上課。
那、那她願意,在沒離開亞圖斯城堡的這些時間裡,將她的血液獻給伊萊·亞圖斯。
這是她唯一的,能作為回報的東西。
蒂娜的心臟像浪濤上的小船,鼓噪著,起伏著,不安而期待著。
她掩飾般慌亂地翻開手中的小冊子,逃避般低頭看去。
小冊子上,是一個關於公主和巨龍的簡單童話故事。
公主在森林中迷了路,和侍衛走失,饑腸轆轆的她被森林深處的巨龍撿走。
巨龍帶她去了屬於自己的奇幻王國。
這裡有堆成山的寶石,比一座山還高的高大喬木,味道奇特的龍之食物。
公主和巨龍相處的很是愉快,一人一龍一起度過了奇妙的五個夜晚。
第六天,朝陽初現之時,公主的侍衛找到了巨龍的巢穴。
公主隻好坐上離開的馬車,依依不舍地向巨龍告彆。
她和巨龍約定,以後有機會,她一定會再次來到巨龍森林,和巨龍一起快樂的玩耍。
晚上,蒂娜在軟到要流淌的床鋪上,陷入酣眠。
她做了一個美夢,夢裡,她變成了一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