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沒想到自己會睡著。
他很警惕,私人空間裡有除了他之外的任何活物,他都絕不可能把注意力從活物身上轉移開。
更彆說無意識的沉睡了。
伊萊承認,他對蒂娜是有點好奇。
這很正常,她是他真正意義上接觸到的第一個能和他交談的對象,把他當成吸血鬼的人。
她和他在某種程度上還有一些相似之處,比如都有同樣的傷痕,同樣的沒有父親和母親。
伊萊常年被關在閣樓裡,對這個世界的了解無比匱乏,他本能地想要觀察蒂娜,像每一個新生兒觀察世界一樣。
然後……他竟然睡著了。
在蒂娜麵前。
一個人類麵前。
伊萊蹙眉,唇角繃緊,麵色難看。
血仆的服從隻是因為恐懼,隻要有了反抗的機會和力量,總會不自量力想要嘗試。
雖然以他的警惕和人類弱小的力量,即使蒂娜想要對他動手,也不可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但總會讓人覺得警惕和後怕。
伊萊煩躁地揉了揉額心,看向時鐘,輕嘖一聲,他竟然睡了兩個多小時。
蒂娜呢?
伊萊環視四周,房間整潔明亮,一塵不染。
兩個小時,蒂娜並沒有對他動手。
伊萊緊簇的眉毛舒緩下來。
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血族的聽力很好,一打開臥室門,伊萊就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在書房的方向。
蒂娜很笨,警惕性低感覺還不敏銳,伊萊無聲沒入陰影裡,悄無聲息地靠近,毫無疑問,她這次又完全沒察覺到他的靠近。
伊萊心情不錯,惡作劇心起,悄悄來到了她身後,打算嚇她一下。
他無聲地彎唇,然後,他看到了蒂娜手中的東西。
一張裝裱精致的畫片。
伊萊臉上的笑容,霎那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
蒂娜匆匆回過頭,果然,又是伊萊。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後,突然開口,像鬼一樣,嚇了她一大跳。
她撫了撫胸口,長舒了口氣:“嚇死我了……你……怎麼突然跑到我身後了。”
伊萊沒說話。
蒂娜:“你睡醒了嗎?”
伊萊沉默不語,如同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蒂娜:“你……怎麼了?”
伊萊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書房裡一點點變得粗重,他手指攥成了拳,腕上青筋隱隱凸起。
“……”蒂娜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咽了咽喉嚨,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一步。
“ 咚”得一聲悶響,她的腰撞在了紅木書桌上,寂靜無聲的房間裡,撞擊聲格外明顯。
像是按下了啟動鍵,伊萊終於動了。
他往前一步,靠近,幾乎貼在她身上,偏過頭,直直看向桌上的畫冊。
蒂娜恍然,她連忙開口:“ 我、我……畫冊是在抽屜裡拿的,我很小心,絕對沒有弄壞。”
“你介意的話……我馬上把他放回去。”
伊萊對她的話毫無反應。
很危險,空氣中的弦已經崩到了極致,腦海裡有個聲音在大吼:跑,快跑,現在,立刻馬上,掉頭就跑。
但蒂娜的雙腳卻仿佛灌了鉛,雙腿被石化,完全無法動彈。
伊萊抬起手,越過她的肩膀,拿起桌上裝裱精致的畫框。
索安·亞圖斯,艾麗莎·亞圖斯和奧利弗·亞圖斯。
多麼完美的一家三口。
整個城堡裡,掛滿了這種,該死的畫片。
伊萊花費了一整天的功夫,才把所有的畫片全部毀掉,原來還有漏網之魚。
他歪頭,嗓子裡溢出一聲譏諷的低笑。
他握在畫框上的手指繃緊,指腹慘白,青筋凸出來,微微顫抖。
“嘩啦”一聲脆響。
蒂娜渾身一抖,猛地一閉眼。
伊萊的手掌上滿是鮮血,畫框上的玻璃硬生生被他捏碎開來。
碎玻璃片嵌入了他的手指,蒂娜清晰地看到了,殷紅血液下閃爍的透明光芒。
伊萊對此視若無睹。
他輕輕一挑,將畫片從畫框裡取出來,染了血的手指按在畫片上,殷紅的血液眨眼間吞沒了大半個畫片。
伊萊唇角勾起詭譎的微笑。
他雙手交疊,握在畫片上,用力,一下又一下。
被鮮血吞沒的笑容甜美的一家三口,在他掌心化為指甲蓋大小的碎末。
蒂娜怔怔張大嘴巴,飄揚的碎屑下,金發少年灰綠色的眸子裡滿是瘋狂和狠戾,他手上的玻璃碎片插得更深了,殷紅的血液大股大股流淌。
鮮血滴到了她的身上,腥甜的氣味將她包裹,蒂娜的頭顱一陣一陣的眩暈。
她一動不動,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恨不得立刻團成一團。
但她失敗了。
在將畫布撕成了滿地碎屑之後,伊萊像木偶一樣,一寸寸彎過了頭,勾起一個大弧度的微笑:“蒂娜。”
“蒂娜。”
他輕輕呼喊,像是在喊蜜戀中的情人。
但聲音中的陰冷和瘋狂幾乎要把蒂娜整個人吞噬。
她戰戰兢兢:“在。”
“蒂娜,你會做玩偶嗎?”
蒂娜:“ 玩、玩偶?”
“對啊。”伊萊笑,“蒂娜會做玩偶嗎?”
他明明在笑,蒂娜卻覺得,如果她現在說不會,他會慢悠悠地說著“那你可以去死了”然後擰斷她的脖子。
蒂娜毫不猶豫:“我會。”
伊萊沒說話,他站直了腰,睜著眸安靜地看著她。
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就像……就像幾天前,她用廚房做白麵包,伊萊靠在門上的樣子。
蒂娜突然明白了什麼。
她連忙開口:“伊萊先生,我可以送給你一隻玩偶嗎?我……我想送給你一隻玩偶。”
伊萊灰綠色的眸子微微彎了起來:“你想送給我玩偶?”
蒂娜:“……嗯。”
伊萊抬了抬下巴:“好吧,我接受你的禮物。”
蒂娜:“……”
“那……”她咽了咽喉嚨,“您、您有什麼特彆喜歡的嗎?兔子?熊?花朵?……”
她每說一個字,伊萊臉上的笑容就淡上一分。
蒂娜的聲音越來越小,徹底停止。
伊萊盯著她,淡淡:“是你,要送給我。”
他說:“這樣的事情,應該你自己想吧。”
蒂娜:“……“
神經病。
但蒂娜臉上還是儘量掛上了縱容的,甜美的,無奈的微笑,拍著胸脯保證:“好……好的。我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