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在床上小聲哭了一會,擦乾眼淚拖著疲憊的身體去廚房烤了幾隻白麵包。
吃完麵包,稍稍恢複了元氣之後,蒂娜安靜待在房間裡等待。
她在等那隻吸血鬼睡覺的時間。
烤麵包的時候,吸血鬼說——他被她吵醒了。
在剛剛,他又說——現在是午夜時分,到了該進食的時間。
這樣算下來。
再過幾個小時,就又到了他的睡眠時間了。
等那隻吸血鬼睡著,她就立刻去二樓樓梯旁的房間拿鑰匙!
蒂娜在櫃子裡翻了件方便行走,簡單便捷的深咖色便裝,扯下一條衣帶當成發帶,將一頭厚重的金發嚴嚴實實紮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蒂娜在心中數著表,很快,她等待的時間就到來了。
蒂娜拎著油燈,脫掉鞋子拿在手裡,像貓一樣無聲地走在光滑的地板上。
她心臟怦怦跳,一邊走一邊警惕地環顧四周,城堡裡又黑又靜,沒有吸血鬼的影子。
蒂娜終於來到了一樓那座巨大的旋轉樓梯前。
她還是第一次靠近這座樓梯,整個樓梯由花紋大理石鑄成,扶手是昂貴的紅木,包裹了一層塞滿棉花的厚絲綢。
站在樓梯下往上看,就好像站在尖塔下,仰頭看著塔頂,一眼望不到頭。
蒂娜咽了咽喉嚨,再次看了看四周,沒看到任何異樣,她屏住呼吸,踩上了樓梯。
一踩上了樓梯,就沒有了後悔路,她深吸口氣,加快速度,飛快往樓上衝。
蒂娜從來沒有如此敏捷,她快得能聽到耳朵旁呼嘯的風。
她一口氣衝上二樓,旁邊果真如同日記本上畫的那樣,有一間房。蒂娜毫不猶豫伸手一推,房門開了,她走進去,立刻反手關上。
蒂娜背靠在厚重的門上,重重喘了口氣。蒂娜沒心情欣賞豪華的房間,她迫不及待地衝到桌前,一把拉開抽屜。
一枚手掌大小的古銅色鑰匙平放在抽屜中心,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是亞圖斯堡的鑰匙!
蒂娜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聲,快得像是要從胸脯裡躍出來。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的順利,竟然如此的簡單。
她拿到了鑰匙。
她沒有驚動那隻吸血鬼。
她可以逃出去了!
蒂娜將鑰匙攥在掌心,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向著樓下衝去。
城堡裡依舊黑暗而死寂,毫無動靜。
蒂娜捧著那枚巨大的古銅色鑰匙,奔向大門。
她的胸脯因為跑動而劇烈起伏,呼吸因為疲憊和失血而顫抖不穩,但她湛藍色的眸子像盛夏夜空的星星一樣璀璨。
蒂娜仿佛已經看到了,開門的那一瞬間,燦爛的陽光撲灑到她臉上。她穿上鞋子,以最快的速度向外奔跑的樣子。
她太過興奮,太過專注,完全沒有發現,身後陰影裡,有一隻金發吸血鬼完美融入其中。
他抱臂站著,不耐煩地蹙著眉,用幽冷而淩冽的眼神凝視著她。
蒂娜握緊鑰匙,插入鎖孔,用力一轉,哢嚓一聲脆響,門鎖應聲而開。
蒂娜握住扶手,咬緊牙關,用儘吃奶的力氣往後拉。
巨大的銅門緩緩打開。
蒂娜臉上的笑容隨之僵住。
她無法控製地,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門外一片漆黑,天空昏暗而無光,隻有半個白而彎的月亮。
借著月亮和油燈的光亮,蒂娜看清了門外的景象。
不是寬闊的馬路。
不是肥沃的土地。
不是喧囂的人群。
亞圖斯堡門外,是無邊無際的玫瑰花田。
長至腰際的紅玫瑰紅豔豔地翻滾著,一朵挨著一朵,密密麻麻,如同一片赤紅色的血浪。
怎麼會這樣?
蒂娜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和她來時的景象一點也不一樣。
這……玫瑰花田裡根本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怎麼辦?
蒂娜宕機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捋清思緒,身側忽然拂過一道微風,一聲淡笑在耳邊炸響。
“你好像,還是不知道什麼是亞圖斯城堡啊。”
是那隻年輕的,可怕的,金發吸血鬼的聲音。
蒂娜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凍結了,寒若冰窖。她僵著身子,一寸寸轉過頭:“……你、你、”
伊萊按了按眉心,眼角眉梢都是煩躁:“你又把我吵醒了。”
完蛋了。
她心裡隻剩下這三個字,舌尖一陣陣的發麻。
蒂娜微張著口,唇瓣囁嚅了半天,什麼也說不出來。
麵前的吸血鬼少年似乎也不介意,他抬眸冷冷看了一眼門外:“很驚訝嗎?”
蒂娜聲音苦澀:“為、為什麼會是玫瑰花田?”
蒂娜不明白。
外麵可能是柵欄,可能是守衛,可能是馬路,但怎麼也不該是這樣詭異的玫瑰花田。
伊萊沒說話,他冰冷的視線像小刀一樣在她身上劃了一圈,隨後落在她腰間的口袋上,蒂娜下意識地捂了捂,那裡放著那本日記。
伊萊:“原來如此,你看到了那個血仆留下來的東西啊。”
“那個血仆?”
“是啊。父親索安·亞圖斯的血仆,叫——”他頓了一下,歪頭思索片刻,輕嘖一聲,“忘了叫什麼。”
“但她和你做了一樣的事情,偷偷上了二樓拿了鑰匙,試圖打開亞圖斯城堡的大門。”
果然!
蒂娜一點也不意外,日記本中寫得清楚明白,她一定會試圖逃跑的。
她唇瓣動了動:“那、那她跑出去了嗎?”
“跑出去?”
金發少年抖著肩膀笑出聲來:“你沒看到嗎?”
蒂娜茫然:“什麼?”
“沒在房間裡看到血跡嗎?”
血、血跡?
蒂娜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所以……那些、那些血跡……是她的?”
“是啊。”吸血鬼抖著肩膀,“她死的時候很淒慘,四分五裂,整個房間都濺滿了血跡。”
床頭的夾縫裡,櫃子後,牆壁上,一片片殷紅的,濺射狀的血跡。
蒂娜泛上一股難以忍受的惡心,捂著胸口乾嘔。
金發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幽幽:“你知道她為什麼沒有成功嗎?”
“為什麼?”
“因為,她和你一樣,不明白亞圖斯堡的真相。”
蒂娜喃喃:“亞圖斯堡的真相?”
吸血鬼直了直身體:“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
“這是吸血鬼的城堡,是不屬於世邦的國度。亞圖斯堡漂浮在世界之外,隻受城堡主人的控製。”
“所以——”吸血鬼的聲音冰冷而殘忍,“沒有城堡主人的允許,誰都不可能離開亞圖斯堡。”
蒂娜怔住,眼睛裡最後一點光熄滅了。
竟然是這樣。
原來這才是真相。
她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可能,完全沒有任何希望,能從這座吸血鬼的城堡逃離。
蒂娜看到金發的吸血鬼動了。
他灰綠綠色的、總是漠然不屑又傲慢惡劣的眼睛裡,憤怒終於深深淺淺地浮起,裹上了冰冷殘忍的殺意。
毫無疑問,這隻吸血鬼,生氣了。
臨死前的解釋已經完畢,現在是對她逃跑和違反規定的處罰時間。
毫無疑問,他會殺了她。
她賭輸了。
她沒能逃出去。
蒂娜以為自己不會後悔,不會恐懼的。
她以為自己做好了失敗死亡的準備,可真的要麵臨死亡的時候,蒂娜才發覺,她根本就做不到。
死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無法感受陽光,無法感受雨露。吃不到美味的白麵包,也不可能品嘗黃油和奶酪。
蒂娜很努力、很努力,才活到了十七歲。
饑餓的時候,她努力活著。
寒冷的時候,她咬牙活著。
蒂娜不想死。
她發軟的身體一瞬間溢滿了力量,毫不猶豫地扭頭,朝向大開的城堡外,茂密的玫瑰花田中衝去。
撲進火紅的玫瑰花,就好像掉進了深海裡。
蒂娜努力抬高腳腕,努力拂開擋路的玫瑰枝乾,但效果甚微。
鋒利的玫瑰花刺刺破了布料,紮進了她的皮膚。
玫瑰枝乾無邊無際,沒有儘頭。
她用儘力氣,也隻不過前進了四五米,便跌坐在了茂密的玫瑰花田,無法前進分毫。
門階上的吸血鬼自始至終一動也不動,傲慢又從容。
他用一種冰冷的,譏諷的,憐憫地眼神盯著她,就好像養雞場的飼養員在看籠子裡蹦跳的小雞,蒼蠅粘上掙紮的蒼蠅。
蒂娜絕望地撐著地麵,眼淚大顆大顆溢出來。
她看到金發吸血鬼抬著下巴,一步一步,一下一下到她身前。
他彎腰,伸出兩根手指,捏著她的胳膊將她拽了起來,拎回了城堡。
亞圖斯堡的大門在身後緩緩關閉,連同玫瑰花的海洋和所有的希望一齊擋在了外麵。
金發吸血鬼少年毫不客氣地扯下了她的發帶,金色長發飄灑下來,被他拂到一邊。
他按著她的腦袋,力氣很重,蒂娜的頭立刻不受控製地偏到一邊,露出光滑的,有兩顆血洞的右頸。
“不。”蒂娜試圖哀求,“彆這樣……”
少年輕嗤,獠牙毫不客氣地刺入。
疼痛和淚水一齊湧出來。
他的力氣很大,血液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流逝。
以這樣的速度,很快,蒂娜全身上下的血液就會徹底消失。
死亡的陰影漸漸將她包裹。
死神沐在黑暗裡,吹響了號角。
蒂娜忽然後悔了。
或許,她真的不該嘗試逃跑,至少不該這樣盲目地逃跑。
在血液快速的流失之下,蒂娜頭暈目眩,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她想——不管怎麼說,要是能在吃一次白麵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