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夜 “還好。”程卓青說,“你哭……(1 / 1)

漲潮 Makennnn 4383 字 11個月前

敲門聲響起,徐矜正手腳並用,把巨型熊娃娃塞進懷裡。

罐裝可樂搖晃兩百次憋著不掀蓋。

她現在就是這種滿溢到要爆炸的難捱。

“徐矜?你沒事——”

門鎖哢噠,小姑娘豁開一條縫,見門外是她,這才鬆手開門。

眼圈微紅,像剛哭過。等身高的熊娃娃被她摟在懷裡,毛絨紛亂乾癟,她單手挎住的娃娃腰部,填充棉快從中部截斷。

“沒事。”徐矜看著林澄,圍裙還沒脫,油煙味讓她平添一絲親切和溫婉,她小聲嘀咕,“可以抱一下嘛?”

林澄愣神,過了一會兒才聽明白她要抱抱,張開雙臂把人摟在懷裡。

然後伸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小孩一開始還不敢緊貼,虛虛地靠著她,後來放鬆下來,像隻黏人的樹袋熊,呼吸在她右肩沉沉吞吐。

這就是養女兒嗎?

什麼出差會議財報都丟到腦後,這一刻林澄發自內心深思徐矜住到她家後的狀態。

她忙昏了頭,忘記這麼年輕的小朋友失去了媽媽,住到陌生人家會緊張,會不安。

“徐矜,”林澄把手搭在她肩膀,“我跟你媽媽是很好的朋友。”

女生仍舊枕著她,悶悶道:“是嗎?”

“我們隻是走散了,”林澄聲調柔軟,帶著舊時光斑駁的厚重,“我和你一樣,我也很愛她。”

“所以不要害怕,”她說,“什麼事都可以跟我商量,我管著你,好麼?”

“好。”

“對了,”林澄指著對門主臥,“你以後到我房間洗澡。”

*

徐矜做了一個夢。

那是盛夏午後,烈日像粘牙的金色麥芽糖。殘破舊泳池,她不會遊泳,從泳圈摔入水中。

頭頂天光躍動,藍色清澈翻湧,她眼睜睜看著水邊人的倒影陣陣搖曳,越來越遠。

沒人發現她快死了。池水冰冷,她蹬腿擺手掙紮著上衝,用儘全力扭動,吐出一連串氣泡,卻一點點下墜。巨大水花飛濺,最後歸於平靜。

在意識消泯、臉上分不清是淚是水的最後一刻,陳莉莉的臉浮上來。

一隻手抓住了她,指腹粗糙溫暖。

徐矜醒過來,大汗淋漓,渾身作冷。

她又夢到小時候的事情。陳莉莉去世半年後她第一次夢到溺水,滿臉是淚地醒來,伸手去抓,隻抓到冬夜懸浮的冷空氣。

她的皮膚饑渴症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徐矜牽著娃娃的手,刷了十分鐘搞笑視頻也無濟於事,給學校的心理谘詢師發消息。

她定期接受學校心理中心的治療,張醫生建議她把發病時感受寫下來,甚至是擁抱的感覺。

–醫生你好,我睡不著。

–我的症狀更嚴重了,今天已經擁抱過了,睡一覺起來還是想牽手。

–特彆想牽一個人的手,好像浮向水麵,溺斃前一秒終於呼吸到空氣,空氣很清冽,有雪的味道,我大口呼吸,像接吻一樣久,四肢回血,身體也很燙。

–我不想這樣。

–給我開點藥吧。

徐矜抱住膝蓋,視線劃過牆角碎掉的碑。

做完筆錄她堅持拿回來。碑體殘缺不全,用水清洗一遍,在月光下,浮塵飄散,更顯寂寥。

手機屏亮,是主題商店的廣告。徐矜沒指望張醫生回複,屏幕顯示十二點整,林澄搭上跨國航班,李帆甜美入夢,宇宙像被扔入寂靜深淵的空殼,隻有她,千萬隻螞蟻在骨縫啃食。

而罪魁禍首在隔壁美滋滋睡覺。

如果程卓青沒有幫她吹頭發,指尖沒有擦過她的耳垂。

渣男是這樣的,沒有男德可言,巴不得女的被他迷得團團轉。

第一次見麵那會兒徐矜剛患皮膚饑渴,不像現在這樣鎮定,嚇得六神無主,被劇烈渴望裹挾,什麼都不顧。

她本來挺抱歉的,寄人籬下,媽媽朋友的兒子,剛洗完澡就被她騷擾。但程卓青也不是東西,徐矜反倒底氣足了起來。

這份底氣促使她下床,穿過走廊,來到程卓青房間前。

房門掩著,門隙無光。

徐矜輕輕一推,門開了。眼睛適應了黑暗,她走一步歇一步,感官高度集中,鬼鬼祟祟來到他床前。

借走廊的夜色,能看到拱起的被籠。

程卓青側臥著睡,臉朝房門。被子淩亂,一隻手從棉被露出來,懸在床沿,走廊夜色映亮白色袖管下的腕骨。

睡得很不設防。

她一般情況不搞偷襲,但現在也不是一般情況。

為減少聲響,徐矜脫掉羽絨服,裹一件毛毯,也沒穿鞋。好在程卓青床邊鋪了地毯,她緩緩挪動身體,湊到他手邊,腳底卻踩到硬物。

哢地一聲。

徐矜僵得一動不動,右腳懸空,一邊觀察床上人的動靜,快速低頭看——

踩到了cd機的防塵蓋。

她心怦怦跳,閉上眼假裝融於黑暗,十秒後,床上的人沒有翻身跡象,這才繼續向前。

那隻手近在眼前。

她握上去,起先試探地勾住指尖,見他沒反應,膽子大了點,往手掌心探,最後自顧自地十指交叉。

男生手指修長,橢圓形指甲修剪得很乾淨,掌心寬闊又溫熱。

像在狂風暴雪天趕了很久的路,終於回屋喝了碗熱氣騰騰的生薑紅茶。

通體舒暢且暖和。

差不多充電完成了。徐矜心情愉快地準備跑路,拔/出手。

沒拔/出來。

握著的手突然收緊,強而有力,不讓她掙脫。

“……”她汗流浹背抬頭。

程卓青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或者說他壓根就沒睡。

四眼相對下,他挺起身,濃睫垂落,眼尾挑起來,聲音低沉喑啞,“還說對我沒感覺?”

徐矜:“…………”

她瘋狂頭腦風暴。

“阿姨?”她裝作迷迷糊糊,半眯著眼,望向被甩開的手,悵然若失,儼然夢遊人形象。

坐著的人默了片刻,淡聲道:“認錯了。”

她鬆了一口氣,站起來往回走,幫他帶上門。

房間再歸平靜,程卓青開燈,撿起地毯上的cd機。

他十五分鐘前剛搞完論文,壁掛式機子隨手扔地上。

女生手涼,小心翼翼貼近。十指緊握的觸感轉瞬即逝,包括她想抽離卻抽不出時僵硬的一瞬。

程卓青輕擦指腹,若有所思拿起手機。

–明天聚餐我也去。

群聊另外倆都是夜貓子,許應良是千杯不醉交際花,張鼎是資深遊戲宅,三人從小一個小區,小初高都在一個班,關係很鐵。

許:你不是要接那個妹妹?

張:顯然他不想乾了。

許:漂亮嗎?漂亮讓我接。

–我和她一起過來。

*

早八點,徐矜匆匆蹬著台階下樓,上車。

車內暖氣很足,程卓青手搭方向盤,隨意瞥她一眼,沒說什麼。黑色汽車駛離小區,不過十分鐘,堵在高架橋上。

徐矜戴耳機聽歌,也不著急,屏幕反光折射男生背靠座椅闔眼休憩,倆人自顧自地,像什麼也沒發生。

“實習多久?”程卓青問,剛好卡在音樂間歇,她聽得很清,但沒抬頭,“兩個月,年前一周會請假。”

“挺遠的,怎麼不選市中心的私企。”

“錢多。”徐矜簡潔道。

長霞區是有名的偏遠郊區,總有一些小型上升期企業駐紮此地,因為通勤難題很難招高校生,工資翻倍開。

身側人又問,“你會夢遊?”

叨家常的口吻,隻是夢遊兩字念得很清晰,像雪粒落在手背。

徐矜打了個寒顫,“我嗎?”

她仰著臉,儘量讓自己顯得純真無知。

程卓青這才睜眼看她,嗯了聲,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方向盤,“你到房間找我。”

“我沒做什麼很過分的事吧?”

“還好。”程卓青說,“你哭著說喜歡我。”他瞥一眼,正兒八經地,“沒覺得起床眼睛很腫麼?”

“……”

怎麼還碰瓷呢?

“我不記得了,”徐矜堅決否認,“可能最近睡眠質量不好吧,我以前不夢遊的。”

“這樣。”程卓青唇角微扯。

輕飄飄的兩個字,無所謂中帶著一絲調侃。

看似走不到頭的高架橋,一旦疏通,車輛如魚群遊梭,通暢流利地一瀉而下。

工業園區,徐矜如釋重負下車,身後人撥下車窗,“晚上我來接你。”

“不用,我回學校。”她婉拒。

“送你回學校,”程卓青頓了下,“順便吃個飯。”

“不用不用。”

就差把你離我遠點寫臉上,程卓青搞不懂了,“你很怕我?”

徐矜:“…不怕。”

“不是不記得麼?”他輕描淡寫道,眼光落在她瞳孔,“至少一起吃頓飯,不然不好跟我媽交代。”

“……”

她扭扭捏捏,程卓青嘖了聲,耐心告罄,“我最近忙,明天起你自己做地鐵或者開車,今天跟我去吃飯。”

“行。”徐矜飛快道。

女生背影在日光下纖細窄長,小跑消失於轉角。

*

許應良爸媽遠在國外,過年也不回家。他又是愛熱鬨的人,每年春節前後都要找一堆朋友來家裡吃羊肉火鍋。

門半掩著,濃鬱的骨湯醇香從廚房傳出,客廳一幫人曬太陽打牌,許應良倒沒打,他牌技爛,輸不起,隻看不玩。見程卓青來了,聞著八卦味朝他身後探,“你那個妹妹呢?”

“實習去了。”程卓青懨懨欲睡,窩進沙發。

“你小子,”許應良肘他,語氣挺酸不溜,又有點惆悵,“我媽什麼時候也能有個朋友家女兒到我家住住。”

“聽說才大二吧?”他又問,“什麼樣的人?永安說她生日趴見過了,說她很內斂,都不怎麼講話。”

直勾勾的渴求眼眸與糾纏緊握的溫柔指尖從黑夜浮上來。程卓青想起昨晚林澄憐愛的眼神,哼笑了聲,眼闔著,“是吧,害羞內斂的漂亮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