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在埼玉呆這麼久,雖然對於一隻妖怪來說四年並不算很長,但以人類短暫的壽命,四年應該是很長很長的時間了吧。

在某一天,我突然想到,也許是時候要離開這裡了。

我沒有計劃,一開始從玲王家離開也隻是想離開那棟房子而已,我不想再像寵物一樣被圈養,我想要自由。之後去哪裡呢?也許就繼續流浪也可以,但既然意外在埼玉得到了一個落腳處,反正也沒有目的地,乾脆就先留下來好了,我就是這樣任性的妖怪。

老實說我還是很討厭上學,但我確實在學校裡學到了很多東西,至少我現在能更好地以一個人類的樣子生活在這座森林裡了,不過想到隻要還保持人類的身份,就算離開埼玉,也還要繼續上學,就感覺生活真是艱難。

潔在準備小升初的考試,成為一個初中生對小學生來說好像是另一種長大的標誌,為了進心儀的學校,他最近非常努力——其實潔原來也是個乖學生,隻是在學習上沒有足球的那種勁頭罷了。

潔爸爸和潔媽媽也像準備一場重大戰鬥一樣忙前忙後。

我有時候覺得潔是一個好幸運、好幸福的小孩哦。

大家都在為考試忙碌的時候,我也在準備我的成長大事——我快要脫離幼年期進入成長期了。

妖怪的壽命是很長的,也並不像人類那樣計算年齡——至少我們貓又的年齡隻和靈力相關,我的□□就像一個裝水的瓶子,當可以操控的靈力的量超過了瓶子的容量,□□就會在靈力的滋養下成長到下一個階段,可以認為變成了一個容量更大的瓶子,而我的身體告訴我,瓶子快要滿了。

我需要在瓶子裡的水溢出來之前離開。

但是,我想,可以再等等吧,我還沒有和潔一起拍畢業照呢。

我們會和之前送走過的每一屆學長學姐一樣,穿著平常沒機會穿的禮服,胸口帶著一朵花,一起唱《螢之光》,因為擔心在畢業典禮上走調,我和潔偷偷練習了好久。

21

我在對著鏡子練習怎麼告彆,雖然我覺得直接走更符合我自由的妖怪的身份,但……如果什麼都不說就消失的話,潔應該會很擔心我吧,說不定還會很沒有男子氣慨地掉眼淚。

人類就是很麻煩!

窗外傳來一陣陣奇怪的笑聲,我的耳朵下意識動了動——聲音似乎並不近,隻有我這樣聽覺靈敏的妖怪才能聽見,我總覺得這種笑聲很熟悉,不像人類的聲音。

我變回原型,從窗口直接跳了出去,直奔笑聲的方向。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妖怪的氣息,我已經能看見她的樣子了,她頭上長角,垂著一頭長長的頭發,長得很醜——當然像我這樣好看的妖怪也並不多。

是般若,與其說是妖怪,她更像是因為強烈的妒忌怨念形成的怨靈,是負麵情緒的集合體,她沒有現實的□□,很難保持理智。

她也發現了我:“哦呀,這裡居然有其他野生的妖怪嗎?還是說你也打算來分一杯羹?”

感受到我釋放的氣息,她用輕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語氣裡多了些嘲諷:“還隻是幼年期的小東西也想圈地盤?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妖怪罷了。”

她才是不入流的妖怪!

我很生氣,身邊的靈力開始躁動,黑色的毛發也炸了開來。

般若毫不顧忌地直接張口咬了上來,動作狠厲,我知道她想嚇退我,她在趕時間。

好痛哦……

尖銳的獠牙紮進我的背上,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血液流出的觸感,我真的很討厭疼痛。

我打不過她的,我很清楚這一點,不管怎麼說我都隻是一隻還在幼年期的妖怪,也隻會少得可憐的法術,毫無勝算可言,我也清楚隻要我現在就走,她是不會為難我的,因為她要抓緊時間填飽肚子。

般若喜歡吃人,尤其是小孩。

我可以走的,但是為什麼我好像控製不了我的身體了呢?

我亮出我的爪子,牙齒和爪子是我天生的武器。

我的態度好像讓她意識到我不會輕易離開,她的攻擊更加狠辣,一道道傷口在我身上疊加。

真的很痛……

但是,再堅持一下,隻要再堅持一下就好了,這一塊的大妖不會容忍一隻不入流的山野妖怪在他的領地鬨出事的,隻要我再堅持一下……

我的身上都是傷口,血液流失太多,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我努力站直身體,但是理智好像已經控製不住我的思維了。

我死死咬住般若不放。

我到底為什麼還在這裡呢?

潔快12歲了,馬上要小學畢業成為一名初中生,他看起來很興奮自己要長大了這件事,也不知道有沒有偷偷在家裡哭鼻子不舍小學的老師和同學呢?

喜歡紮麻花辮的班長四年了也沒有長進,還是和她講幾句話就害羞得臉紅。

會超大聲喊出來為我加油的A子……

大家都在努力地邁向人生的新階段,期待明天的到來,至少……不能滑稽地死在這種不入流的醜八怪嘴裡吧。

我的尾巴突然亮起金色的光,一股溫暖熟悉的味道包裹住我,我有不好的猜測。

——果然,是理惠子小姐。

貓又是有兩條尾巴的妖怪,每一條尾巴代表了一條命,但是我有三條尾巴,多出的那一條,是在理惠子小姐自願放棄所有被我吃掉的時候長出來的,是理惠子小姐一直沒有離開我、在陪伴我的證明。

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寂寞地度過了數不清的冬天的理惠子小姐,在那個冬天請求我:“請吃了我吧,我再也不想要忍受這樣的生活了,再也不想忍受無止境的衰老和等待。”

“我會永遠陪著貓又的。”

我順從了她的願望。

理惠子小姐死了以後,沒有人會來給我送貓飯和水了,我在那間房子裡等了很久很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可能就像理惠子小姐一樣,在等待一個不會再出現的人。

人類是很會撒謊的。

但我為什麼還是喜歡人類呢?

被光芒包裹住的傷口開始緩慢地恢複,同時那條尾巴也以相同的速度在變短,直到消失。

失去了那條尾巴,理惠子小姐還會陪著我嗎?

我不知道。

般若轉眼間又在我身上製造出了更多的傷口。

我慢慢失去了意識。

22

梨繪不見了。

明明前不久他們還在練習畢業典禮要唱的歌,一起比身高,潔炫耀自己又長高了,梨繪反駁說她會在某一天晚上“咻”地一下突然長高很多,然後嘻嘻哈哈鬨成一團。

梨繪總喜歡一本正經地說這些奇怪的話,什麼一夜之間突然長大啦,雨女會把雨天哭泣的小孩抓走啦。

喜歡妖怪的故事的、過去一片空白的梨繪就像她一片空白地出現一樣一片空白地消失了。

關於藤原梨繪的來曆,潔世一在長大的過程中,零零星星地聽到過父母對話的隻言片語。

“人販子”“記不清過去”“沒人認領”……

這些詞能拚湊出一個並不美好的故事——遠遠不如梨繪的看起來沒有煩惱的笑容美好。

畢業照上永遠缺少了一個人,大家用彩筆在照片上認認真真寫下了藤原梨繪的名字,好像這樣這張照片才是完整的。

潔聽到A子偷偷抱怨梨繪沒義氣,她還用心準備了畢業禮物呢,其實潔知道好多同學都給她準備了禮物,可惜沒能送出去。

潔世一順利考上了想去的初中,如果梨繪還在的話,他們應該會上一所中學吧?

黑發藍眼的男孩這麼想。

如果藤原梨繪還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