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蔣芙一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她腹中空空,梳洗完被小李喂了碗清淡的湯。

“娘子昨個沒吃晚飯,先喝點熱乎的暖暖胃,餐食已經做好了,馬上就給你端來。”

“嗯,謝謝。”她說話還帶著剛睡醒的鼻音,人也比平常的樣子呆滯。

小李多瞧了她一眼,抿嘴搖頭,是不用謝的意思。

昨天穿的襦裙已被她們洗淨掛在院子裡,小趙給蔣芙準備了一身新衣服,多帶了一個銅匣進來。

“娘子昨日睡得早,可知我們公子派人來過?”

蔣芙眼皮耷拉著,無精打采:“哦,是嗎?”

小趙一股興奮勁兒被她弄得散了,眼神裡帶了些許疑惑:“娘子不好奇我們公子派人來乾什麼?”

蔣芙眨了下眼,憶起自己還有一個癡戀駱岢的人設,忙道:“當然好奇!我剛剛還有些迷糊,現在才聽明白你的話。公子是派人來找我嗎?”

小趙笑著賣關子:“非也!娘子好好與我將這身裙子穿上,我便告訴你公子來做什麼的!”

“若是早知娘子與我家公子相交至此,昨天那席話我萬萬不好意思說出口,不知者無罪,還請娘子見諒!”

蔣芙跟著笑,配合地穿好衣裙。她皮膚白,淡色的白與藍落在她身上襯出天水般清新氣質。

梳妝結束,小趙在她鬢間插了一根幽藍玉簪,玉質透冷,暗處看表麵有一層瑩瑩的藍。戴上的瞬間,蔣芙整個人明亮金貴起來。

小趙笑道:“這根簪子就是公子所贈,公子的人傳話,說是為了向娘子你道歉。娘子,能不能透露一下公子要道的是什麼歉啊?”

蔣芙靠近銅鏡,看那根簪子戴在頭上的樣子,心裡懷疑駱岢的用心。平心而論,與駱岢相處,無禮的是她,他到底是裝到了什麼地步,才會從她這裡找了晦氣,還要反省自己,送東西道歉?

蔣芙把簪子摘下,放回匣子裡。

小趙問:“娘子不戴嗎?”

蔣芙道:“昨日葉師父放課,公女有意成全我,將公子召來課室,想來公子應該是為此事道歉。如此心意,定要好好珍藏,豈有隨意戴在頭上的道理?”

小趙了然:“原來如此,我家公子確是能為此事道歉的性子,是我想岔了。不過此前,公子從未送過女子賠罪之物,娘子這裡是頭一回,足以說明娘子在他心裡地位非凡!”

蔣芙猜不透駱岢揣著什麼鬼主意,是打算怎樣報複她,聽到小趙鼓勵的話,她不甚走心地笑笑,去桌前吃飯。

到了課室,駱沁閉眼在座位上打著哈欠。

星星指揮手下的人準備上課要用的花材,見到蔣芙來,親切打招呼:“娘子來了,可有用膳?”

蔣芙笑著回應,提裙坐到書案前,翻了翻昨天講過的古籍。

身側窸窸窣窣,轉頭時,暖呼呼的小手已經環起蔣芙半邊胳膊,嫩軟的臉頰也貼了上來。

駱沁睜著那雙盈盈水光的杏眼,怯怯瞧著蔣芙:“芙姐,我昨日所為,是否讓你不開心了?”

小美人在側撒嬌,蔣芙縱然鐵石心腸也不免軟化:“怎會。公女願意撮合我與公子,我開心還來不及。”

“叫我沁兒呀。”

“沁兒。”

駱沁垂眸,睫毛遮了半隻眼:“昨天哥哥把我給罵了,說我自作主張,不知禮數,徒惹芙姐不快。我擔心你真與我不快,如今看來不會的,對嗎?”

“不會的。”蔣芙難得拿出幾分柔情。

“芙姐你真好,今日沁兒想靠著芙姐上課。”

蔣芙心頭溫暖,才要應允,被院外沈聽南的溫婉笑聲打斷。

笑談聲逐漸接近,珠簾掀開,她與駱岢一同入室,相貌好的人站在一起,仿若有一層天然屏障,卷簾人的存在都顯得多餘。

“哥哥?”駱沁仍抱著蔣芙沒撒手,“哥哥怎來了,你也要上葉師父的課嗎?”

駱岢笑意收斂,淡淡瞥向駱沁,似還有些怒威在。駱沁連忙將蔣芙抱得更緊,“我同芙姐說好了,她本就沒生我的氣,哥哥你可彆再罵我了。”

蔣芙黑白分明的眼轉向駱岢,後者收回目光,尷尬咳了聲。

“沁兒。”沈聽南淺笑著走近抱在一起的兩人,使了巧勁將她們不著痕跡地分開。

她親熱地握著駱沁的兩隻手,長姐般溫柔教道:“今日葉師父授花藝,特請公子來指導。眼看快要上課,還是回自己的座位,省得師父來了看見,有多不快。”

駱沁懵懂應聲,回頭看了原地蔣芙一眼。蔣芙微笑與她揮手,攏了攏還殘留溫熱的衣擺。

沈聽南,賤人。

每當公女對她有親近的念頭,沈聽南就想方設法將她們隔開。她就是見不得她也和公女相處得好,見不得她過好日子。

這個賤人。

因為要學什麼花藝,蔣芙把自己書案上的東西整理到桌下。察覺到了一道不可忽視的視線,她抬頭,煩躁瞪去一眼。

駱岢愣了愣,錯開目光,臉色也沉下幾分。

葉師父進門,他便又恢複如初,言談舉止遵從禮節。

葉師父端坐上位:“我在宮中時,常指導公主插花。花乃人間雅事,懂花、用花都需要心境與功夫。公女年歲尚淺,正是陶心養性的時候,今日不講技法,我與公子、公女、兩位伴讀隨性而設,道法自然,窺本心,定本欲,互相心中領會,各造出心中之花,再行論道。”

話音落下,下人便抬了許多花草盆栽與器具進來。

駱岢走到花架前,執起他摯愛的蘭花,眼中憐惜,不忍剪下。沈聽南走到他身旁,笑道:“過去聽聞公子喜愛蘭香,不知公子竟惜蘭至此,實為雅趣。”

駱岢輕輕觸碰蘭葉,道:“花之君子,幽獨芬芳。花團錦簇時遇見,隻它一朵立於世外,無爭無鬥,不免心生喜愛。”

沈聽南莞爾一笑:“有花者,譬如公子也。”

駱岢回以禮:“豈敢擔負盛名。”

蔣芙路過剪花,斜眼看了這倆人,嫌晦氣快步離開。

一個人聽著就夠牙酸,兩個人湊在一起,她快要嘔吐出來。

駱沁攔了她一下,小聲道:“芙姐,你去哪?哥哥在這,你不去說兩句話嗎?”

小女孩儘職儘責在撮合。

她是真心沒有門第之見,如果有,她最開始就不會和沈聽南交好。

還是年紀小,太天真了,沈聽南那種貨色她也信。

蔣芙應下她的提議,朝駱岢走近。沈聽南與他聊得合拍,滿麵春風回了案前,清高如她,沒把蔣芙的動作放在眼裡。

駱沁對蔣芙鼓了鼓臉頰,眼神示意她抓緊機會。

蔣芙隻好湊近道:“公子早啊。”

駱岢動作一僵,沒有回應,轉身欲走。

蔣芙道:“公子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幽香。”

駱岢麵有不快,瞥她:“望娘子懂些分寸,香味乃隱秘之事,怎可在口頭上公然議論。”

蔣芙眼神玩味:“隱秘之事,叫我聞到了,算什麼?”

“……”駱岢臉紅到了脖子,“算娘子越矩。”

蔣芙拿著剪子,將他珍惜的那支蘭花剪斷,清脆果決一聲。

駱岢震驚去看那支花,視線上移,與她對視,終未說出什麼,畢竟花擺在這裡就是用的,但他的好耐心因此消耗到了極限。

“公子,你為何送我那根簪子?”

“我交代過來意,是為賠罪。”

“公子何罪之有?”

“罪在人心,不得不賠。”他吐字較往常用力,是厭煩至極的表現,“既賠罪,往後便兩清,我與娘子,最好不要再互相招惹。”

蔣芙道:“可是我喜歡你啊,公子。”

駱岢麵紅耳赤,怒看她:“不知羞恥。”

“呀。”蔣芙故作驚訝,湊近幾步,“我是聽見什麼了?好像聽見無雙公子訓斥人了,‘不知羞恥’?公子岢原來也會罵人嗎?最最溫柔端方的公子岢……”

蔣芙進一步,他便退一步,垂首紅成一片霞雲。

“你好香呀,公子。”

駱岢呼吸重了幾分,說不清是氣的,還是因為彆的什麼。

“公子這麼香,背地裡究竟費了多少心思?”

“……”

“你說,彆人知道你費了這麼多心思嗎?我要是說出去的話,大家會怎麼看你?”

駱岢急促道:“不要……”

蔣芙笑得聳了肩膀。

“這便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岢,不過如此,我真的好失望。”

駱岢被連續羞辱,臉色難看至極。

蔣芙剪了滿懷的花,步履輕快回了自己座位。

駱沁繞開指導她的葉師父,對蔣芙露出大大的笑容,表示她剛剛都看到了。

芙姐進展不錯,哥哥都臉紅了!

選花之中,沈聽南等人都避開了盛放的牡丹,選了蓮花竹枝,作品構造簡單,多有留白,給人品味的空間。

那些他們覺得豔俗的花,則被蔣芙擺在瓶子裡,萬紫千紅,瓶中乾坤,包括那支故意當著駱岢麵剪下的蘭花。

葉師父點頭:“大俗大雅,一念之間,你怎麼看?”

蔣芙問:“可說嗎?”

“自然。”

蔣芙道:“萬物無靈,本無俗雅之分,全在於人怎麼分辨。花草更是為人取樂的死物,或許也可作為表達自己心誌的載物。我無所謂,喜歡哪個,哪個就是雅。”

駱岢第一次聽到這種觀點,麵上平靜,內裡聽得專注。蔣芙的自我與任性,在寥寥數語間展露得淋漓儘致,卻並不怎麼令人生厭了,反而讓他也生出幾分欽佩。

“荒唐。”

蔣芙行禮低頭。

葉師父沉默片刻:“……卻也自在。”

課室不大,在場之人都盯著俯首的蔣芙。

葉師父問:“可聽過出牆之杏,牆角之梅?”

蔣芙回:“聽過。”

葉師父道:“兩花隨性而長,不顧世人賦予之義,頗有心性。然而到底不過是柔弱的花,無法為自己的命運做主,最後因生得不合時宜,被主人家裁去。為花,為人,都是如此。”

駱沁悟出葉師父話中深意,心中難過。

蔣芙卻道:“我若為牆角之梅,出牆之杏,自然會動腦尋找能欣賞我、托我言誌的主人家生長。”

葉師父唇角有些諷刺:“花沒有選擇的權力,種下便要生根,至死不渝。”

蔣芙道:“但人是活的,沒有離開就會死的根,不是嗎?”

葉師父愣住。

駱沁望向蔣芙的眼裡閃著光。

沈聽南笑著打破這段論調:“插花之藝,芙芙怎扯到人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