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鬨到現在,已經十一點多了。
兩個導員把他們幾個送回學校,劉老師麵帶愁緒的走了,
進了學校,孫胖子說了句就單獨找了另一條回宿舍的路離開了,留下張嘉木和拄拐的江清簡兩人單獨朝著宿舍走。
江清簡看了看他臉上的傷:“你耳朵?”
“沒事,我瞎說的,他們沒打到我幾下。”張嘉木說。
空氣陷入寂靜。
張嘉木覺得很尷尬,比那天被電了還尷尬。
世態無常,前一段時間還放了狠話,這下倒好,得報恩了。
張嘉木沉默了許久,看向江清簡:“你為什麼要幫我?”
江清簡搖頭,當時她反應過來就已經出手了。
張嘉木問:“你不害怕嗎?”
“害怕。”江清簡說:“沒想那麼多。”
張嘉木的眼鏡壞了,左邊臉頰上貼著一塊紗布,額頭眼眶都有淤青,隻剩一隻完好的右眼,流光溢彩的。
那麼好的一張臉,還好隻是淤青。
“彆再受傷了。”江清簡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張嘉木愣住,小時候他爸打他媽的時候順手會打他,上學了也經常有同學欺負他,雖然他會打回去,但身上的傷一直都有,一直到高中的時候才好起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彆人和他說以後彆再受傷了,就好像他本就不應該受傷一樣。
夜風很涼,張嘉木的臉卻很熱,許是痛感轉化來的。
拄拐走路有些累,江清簡出了些汗,涼風吹過,吹得她打了個噴嚏。
張嘉木摸了一下自己的短袖,又放下手。
“要不要我背你回去?”張嘉木問。
江清簡搖搖頭:“不用,總要習慣的。”
畢竟要拄一個月左右。
“這些東西不用習慣。”張嘉木皺了皺眉:“你這樣是我的原因,我會負責的。”
“負責?”
江清簡停下腳步看過來。
張嘉木臉頰緋紅,被紗布和淤青遮住看不見。
眼前的女生對自己的想法他清楚。
她提出什麼要求,自己都會答應她的。
“那你...”
江清簡抬著頭看他。
“告訴我你剛剛怎麼不躲。”
接近十二點的校園,幾乎沒有人。
教室和圖書館都已經關門,即便是熬夜學習的學生們也早趕回了宿舍。
耳邊隻有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勤勞的昆蟲不厭其煩的叫聲,和江清簡拐杖落地發出的噠噠聲。
發散的思維回歸,張嘉木沉默了好一陣子,似乎在做什麼心理建設。
江清簡也不催,安靜的往前走。
以他的身手,不至於躲不過去,可那個時候,江清簡看見的確實直挺挺坐在那一動不動的張嘉木。
他當時是個什麼表情。
像上次那樣的,讓她這個小說作家很難找到合適的詞彙形容。
“你想死嗎?”
江清簡就是有這種能力。
總是能用異常平靜的語調說出不平凡的話。
“不想。”張嘉木苦笑,“上次電影院和你說的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嗯。”
“那不是玩笑,是真的。”
江清簡驚訝的看他,張嘉木笑笑,那笑不再是平日裡的樣子,帶著苦澀和勉強。
“我殺過人,殺的人是我爸。”張嘉木摸兜找煙,那裡空無一物,煙盒或許是在打架的時候掉出去了。
“我剛剛看見我自己了,他當時應該也是那個視角,所以我愣了,就這麼簡單。”
那個他,說的是他父親。
或許是江清簡沒有露出憐憫同情,也沒有害怕,或許是今天心情不佳想要找人傾訴。
張嘉木第一次主動和彆人說起了自己過去的事。
“我爸嗜賭,借了高利貸,我媽總挨打,受不住就跑了,不知道跑到哪了,家裡沒錢,他也不經常回家,隻要回家就是打我發泄,初中那會兒,他毒癮最大,回家去說找了個地方要把我賣了,我反抗,他就打我。”
他語氣平淡的敘述,像是在講述一個毫不相乾的故事,聽得江清簡有點不是滋味。
“那天他大概還喝了酒,見我挨打也不妥協,拿了把水果刀出來。”
“我不記得他是在哪拿出來的了,隻記得那是把挺鋒利的刀。他要砍我胳膊,我反抗,那會我已經開始發育,長的比以前高了,力氣比以前大了,而他被毒和酒掏空了身體,反而變弱了,我把他壓倒,搶了刀,捅了他的脖子。”
“剛剛我不躲,是因為我又看見他拿刀的樣子了,就是這樣。”張嘉木說完了,江清簡沉默了會兒,停下腳步。
張嘉木疑惑的看過去,有些涼的風吹的江清簡打了個噴嚏,她吸吸鼻子,道:“手痛。”
她還伸手讓張嘉木看了看被金屬拐杖硌紅了的虎口。
張嘉木愣了愣,忽的笑了,沉重的心情魔法般的一下子消散。
“你真是個怪人。”張嘉木搖搖頭感慨,“是要我背你嗎?還說的這麼拐彎抹角的。”
江清簡:“?”
她隻想歇一會來著。
但是張嘉木已經蹲下了,現在說不是是不是太晚了?
“上來吧,拐杖橫著拎就行。”張嘉木叮囑:“小心一點。”
都這樣了,再拒絕不太合適。
江清簡歎了口氣,抬手趴上他的背,胳膊環住他的脖子,拐杖橫著拎在手裡,不會影響張嘉木走路。
張嘉木起身,他的手甚至沒碰江清簡的腿,而是抓住了自己的腰帶。
他往前走,邊走邊繼續道:“那之後我就去自首了,當時我脖子上有掐痕,臉上都是淤青,胳膊腿上還有血,有的是我爸把我砍得,有的是我爸噴到我身上的血,當時把那塊的警察嚇個半死。”
“那些警察把我送醫院裡,就開始查,估計是查到了我爸不少犯罪的事,加上我是自首又是未成年,算我是防衛過當,在少管所待了一年,少管所裡也上課,但我出來之後學校還是給我降級了,要不然我應該和你是一屆的。”
“你生日什麼時候?”張嘉木突然問。
“八月。”江清簡回答。
張嘉木嗬嗬笑了聲,“那我還是比你小,我是十二月的生日,還是要叫你聲姐。”
“叫我名字就可以。”她說。
“清簡?”
江清簡沒想到他會直接省略姓氏,沉默了會兒,道:“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好似一個秘密必須換得一個秘密,江清簡莫名有了傾訴欲:“聽起來像是需要減輕的負擔。”
確實是這樣。
清簡,清減,輕簡。
誰會給孩子取這樣的名字。
“這是我媽再嫁後給我的名字,我原來還有個名字,不過我忘了,隻記得應該有個珠寶的珠字。”江清簡趴在他的背上,閉著眼睛,輕聲說著:“我原來也不姓江的。”
張嘉木沒去評價什麼,隻是笑著,像是調侃:“那我要叫你什麼?珠珠姐?”
張嘉木走的很平穩,他的背又寬又暖,讓江清簡莫名的安心,竟是有些困了,本來撐著他肩膀維持些距離的手臂慢慢鬆了勁,整個人徹底的趴在他的背上,輕嗯了一聲。
“叫什麼都行。”
她呼出的暖流灑在張嘉木耳朵上,有點發麻。
“你有在好好聽我說話嗎?”
“嗯。”
張嘉木覺得好笑,忍不住笑了兩聲。
“這危機意識太差了吧?”
張嘉木嘟囔一句,放緩了腳步往裡走。
江清簡有些困,但還不至於睡著,隻覺得半夢半醒間似乎做了一個夢。
一開始是自己在一個男人的背上,那男人的背像大山一樣寬闊,她要努力的伸著手,才能環住他的脖頸。
不是那男人太大,似乎是自己太小了。
耳邊是那男人低聲的哼唱,聽不出是什麼曲調。
突然腳落了地,麵前出現了一個小男孩。
瘦瘦小小,傷痕累累,一雙漂亮的眼睛裡麵滿是灰暗,沒有生氣,明明隻是是十幾歲的少年,那股絕望卻似行將就木。。
男孩在家裡吃不飽飯,還要忍受父親時不時的打罵。
在學校裡因為家庭被孤立,甚至霸淩。
為了自保經常打架。
小說裡受儘苦難的男主,終將遇到救贖。
很好的素材。
但她卻一點也不想把它寫進書裡。
“到了。”
耳邊傳來聲音,本就覺淺的江清簡轉瞬清醒過來,反應了下,撐起身子從張嘉木身上下來,拿起拐走到宿舍大門前。
宿舍大門不出所料的已經上鎖,宿管阿姨的房間一片漆黑,估計是已經熟睡。
江清簡覺得打擾人家睡覺不太好,想了想還是輕輕敲了敲窗戶。
房間裡意料之中的安靜。
“你發消息給你室友試試呢?”張嘉木提議。
江清簡猶豫了下還是沒發:“她們應該也睡了。”
“我出去找地方睡吧。”江清簡說:“你能回宿舍嗎?”
張嘉木覺得自己那些夜貓子室友一定有一個兩個沒睡的。
“他們睡的早。”張嘉木臉不紅心不慌:“這附近有快捷酒店,要去嗎?”
江清簡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
江清簡腦袋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的從床上坐起,她覺得嗓子有點疼。
咳嗽兩聲睜開眼,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床鋪讓她愣了兩秒才想起來這是昨晚來的快捷酒店。
江清簡掀起被子下床。
被耷拉到地上的一截被子絆住了腳,撲通一聲摔了個臉著地。
單腳真是不方便。
江清簡揉了揉在地毯上摩紅了的下巴,單腿站了起來,看見倚在床邊的拐拿了過來。
簡單洗了把臉,收拾好東西推開房門。
正好旁邊的門也打開,沒了眼鏡的張嘉木笑得很清爽:“早啊珠珠姐。”
江清簡愣了一下,他竟然真的開始這樣喊她。
“早。”
一聽她的聲音,張嘉木皺了皺眉:“你是不是感冒了?”
“嗓子有點疼。”
江清簡嗓子啞了,大概是昨天晚上的夜風還是有些涼。
“要不要去買點藥?”
江清簡搖頭:“不用,我感冒不吃藥。”
張嘉木沉默了下,沒再多說,換了個話題:“你餓嗎?要不要去吃早飯?這附近有個早市,現在應該還開著,要去嗎?”
他這個又溫柔又殷勤的勁兒讓江清簡不太適應,皺了皺眉道:“你彆這樣。”
“怎麼了?”
“你彆在我這裝。”
張嘉木緩緩打出一個問號,剛剛自己是不是挨罵了?
江清簡意識到這話不太對,找補道:“我知道你原本的性格,不用在我這偽裝。”
這樣聽著順耳多了。
張嘉木不知道說什麼,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兩人退了房,前台的小姑娘還是昨天晚上那個。
看著兩個半夜一起來酒店卻定了兩個房間的俊男美女離開,她真的很好奇他們的關係,腦子裡都是情景劇,交班的時候還忍不住和接班的說了好半天。
“沒有眼鏡也可以嗎?”
“嗯,我度數不高。”
“哦。”
張嘉木:“晚點要去眼鏡店看看。”
想起上次那個眼鏡,江清簡忍不住道:“你配個好看點的。”
張嘉木:“...那個難看?”
“嗯。”她嗯了一聲,還覺得肯定的語氣不足夠,“挺難看的,不如不帶。”
張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