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出逃3(1 / 1)

貴女出逃記 恬熙有光 4939 字 7個月前

夜色暗沉如墨,山裡寂靜地連蟲鳴聲都聽得十分真切,江意樺和柳雲則此刻正被圍在一群壯漢中間。

江意樺怎麼也沒想到,前一晚她還在為逃離江府而感到欣喜,今夜就和一個畫師因為付不起錢被扣在了客棧裡!!

她長歎一口氣,在心裡無數次感歎命運的奇妙後,終於平靜下來,接受了這個事實,

唯一的時機已經錯過了。

江意樺將手中的匕首重新塞進了袖中,索性不再反抗。

她閉著眼睛緩了緩,卻依舊覺得腦袋暈乎乎地,沒什麼力氣,便慢悠悠地朝柳雲則問道,“你剛才都上馬了,怎麼不跑啊?”

事實上,方才柳雲則如果不管她,說不定還真能趁亂跑出去,但他竟然出乎意料地下了馬。

想到他這個人還算仗義,江意樺對他的印象才算改善了些,不知不覺間語氣也稍稍變得柔和了些。

“君子不為苟存,我又怎可棄義而逃生呢?”柳雲則驕傲地抬起下巴,一臉的大義凜然地回答著。

然而這幅大義凜然的模樣沒有堅持多久,他便挑眉輕笑,拍著胸脯保證道,“何況,這事可以解決的。”

“你有辦法?”江意樺將信將疑地掃視著他。

“嗯,因為這群人隻是謀財並不害命,自然就有回旋的餘地了。”柳雲則點頭道。

“你如何確信他們隻是謀財?”

忽明忽滅的燭光將柳雲則的影子打在客棧門上,他長身玉立,清雅雋秀的臉沉入黑暗裡,隻幽幽地吐出一句有些沉重的話,

“因為我們這種人啊,是最會看人眼色的。”

寒門出身,讓他見識了太多真實的人性,柳雲則勾起嘴角,“善意的眼神和算計的眼神是不一樣的,這謀財的眼神和害命的眼神啊,自然也是不一樣的。”

他的黑瞳交織在黑暗裡,掩藏了太多沉默。

忽然他又抬起頭來,雙手攏在身前,竟然朝她鞠了一躬。

江意樺愣愣地看著他的舉動,實在不知道他這是在乾嘛。

此時,柳雲則直直地望向江意樺,眼中似乎閃著熠熠光輝,看起來好像之前的頹廢都已經一掃而空了,“方才多謝姑娘提點。”

哦,原來是道謝啊。江意樺默默想著,然而,她又轉念一想,不對,這個時候!道什麼謝啊?

但是,一個不留神,她竟然直接說了出來。

聽到她的問題,柳雲則卻十分順暢地接了話,他對著步步緊逼而來的壯漢們揚了揚頭,“咳咳,你看,我們現在這情況,”

“當然要及時說!”

他的話音剛落,江意樺來不及細想,就聽見一聲粗獷的喊聲,

“說什麼呢!你們!”

客棧的夥計湊到他們身前,喜滋滋的嘚瑟起來,“幸虧老子留了一手!下了點軟筋散。”

江意樺終於明白剛才的無力感是從何而來的了,隻憤怒地問,“你們要乾什麼!”

“應該是你們要乾什麼?”那夥計居然好聲好氣了起來。

“姑娘,我們店雖然貴了些,可都是明碼標價,正經做客棧生意的!你這付了錢,我們自然也就放你離開了。”

“看你也是大戶人家,捎個信叫家人把剩下的銀兩送來,我們自然也就放你走了。”

江意樺,“……”

居然真的和柳雲則猜的一樣!

不過,傳信回江府,那她出逃的計劃豈不是功虧一簣了?不可能,不行,絕對不能傳信回去,江意樺扭過頭,悶悶地不出聲。

“想什麼呢?可彆想著再逃了啊!!”客棧夥計大吼道。

“嗯,各位,有沒有什麼彆的辦法?”柳雲則見她不答,便上前一步賠笑道,“我們二人實在是拿不出這麼多錢來。”

“其他辦法?”

夥計驚呼道,忽而想到了什麼,又話鋒一轉,下了定論,“也行,留下來乾活,工錢拿來抵債,什麼時候還完了,什麼時候放你們走!”

-

翌日,天還沒亮,江意樺和柳雲則就被拉來了灶屋。

老實說,江意樺身為江府貴女,無論是文韜武略,還是女紅刺繡,她都學得不錯,但是唯獨……沒做過灑掃晨炊這類的活計。

江意樺將襻膊繞在脖頸間,捋起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後,從木桶裡撈出一個濕淋淋的瓷盞來。

又側著眼睛往旁邊瞟了瞟,這個時候,柳雲則已經行雲流水地刷完了一整套杯盞,那熟練的動作就好像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江意樺一邊分心留意著柳雲則的刷洗步驟,一邊在心裡默念,

嗯,第一步,先將杯盞放入淘米水中,然後加些皂莢。

嗯,第二步,清洗,她剛將指尖浸入水中,就被冰涼刺骨的水激得打了個哆嗦。

奇怪了,這麼冰的水,柳雲則卻好像絲毫沒受影響?

江意樺壓下心中的好奇,也強忍著寒涼,小心翼翼地用炊帚沾了點水,仔細地刷洗起來。

等到江意樺緩慢地刷完了第一摞瓷盞,她的雙手就已經通紅僵硬得有些不聽使喚了。

她剛甩了甩手,活動著凍僵的手指,就看見巡邏地庖廚已經氣衝衝地走到了她的麵前,

“乾什麼呢?彆偷懶啊!都給我快點洗,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

“是。”

江意樺垂著頭一邊應答著,一邊加快了速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已經凍得徹底沒了知覺,隻聽“鐺!”地一聲脆響,喚回了江意樺的意識。

而她手裡滑溜的瓷盞已經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片——

江意樺霎時瞪大了眼睛,驚愕間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撿。

“當心!”一道聲音響起。

與此同時,她伸出的手指沒有碰到堅硬的碎片,反而是溫涼的指尖竟先一步扣住了她。

柳雲則大上一圈的手已經輕鬆地圈住了她的,阻在了她的前麵,用另一隻手一一拾起了碎片。

但江意樺幾乎是瞬間僵在了原地,她畢竟自小在閨閣中長大,甚少得見外男,更不要說是碰到男子的手了。

她完全忽視了耳邊的提醒,注意力都在手上,她隻覺得感官在一瞬間被放大,分明兩個人都在冰水裡泡了許久,但柳雲則的手卻比她暖上幾分。

江意樺“倏”地抽回手,臉上的溫度也逐漸升高,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臉必定很紅。

看著一向處變不驚的江意樺竟然一副好像被雷劈了的神情,柳雲則像是反應過來什麼,臉上也浮起了一抹薄薄的緋紅,急忙收回了手。

“咳……”他咳了一聲,急急後退。

“瓷片鋒利,適才擔心姑娘劃破了手,便貿然……,”

柳雲則雙手合攏在胸前作揖,“思慮不周之處望姑娘見諒。”

“我知…你是好意,”江意樺慌亂地掃了一眼柳雲則,十分盼望這事能趕緊揭過。

幸好,她的盼望成真了,因為伴隨著一聲大叫,

“這可是上好地鬥彩竹紋盞!”

庖廚已經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他捧著可憐的碎片,立刻朝江意樺喊道,“這可值十兩銀子啊,十兩銀子!”

“十兩!”

江意樺不再慌亂了,因為她現在有更痛苦的事情,

她感覺自己永遠都走不出這個客棧了!這一天的工錢也就幾十文,那她得做到什麼時候才能還完這債啊!

江意樺在內心痛苦地想著,就聽見庖廚又道,“你們兩個,找個人去生火!”

生火?這是不是就可以遠離這些杯盞了?

江意樺心虛地瞄了一眼已經洗好的器皿,這一大半都是出自柳雲則之手,她這才刷了一小會兒,就又增加了一筆債,還是離遠些好。

想定了,江意樺趕緊爭在柳雲則前開口道,“我去!”

“你確定?”

柳雲則嘴角微微翹起,“要不,還是我去吧?”

“不……不不,還是我去。”江意樺一個勁兒地搖頭,比起繼續留在這裡,還是生火穩當些。

思罷,她幾步跨過,迅速地湊近了灶台,忽又想起一個更要命的事情來,在她過往十七年的經曆裡,屬實是也沒生過火呀。

江意樺猶疑地從門後取了幾塊乾柴放入灶中,又取出火舌子,鼓著腮往裡麵吹氣。

直到明亮的火焰驀然竄出,她才點燃了易燃的藤蔓丟進灶台裡,然而,星星點點的火星子在裡麵忽明忽暗,柴火卻始終沒有徹底燃起來。

怎麼回事?她記得之前見府裡婢女就是這樣燒火的呀?思索間,柳雲則卻冷不丁地出了聲,

“木材需得這麼放。”

那雙作畫的手此刻握著柴火卻也是一樣的靈活,幾下就將木柴交叉架了起來。

“好了,站遠些。”柳雲則撈起點燃的藤蔓,準確放在木材下,沒多久,零散的火星子便連成了一片,徹底燃了起來。

江意樺光顧著看,完全忽視了他的話,還沒來得及往後退,一股嗆人的濃煙就已經擴散在了整個屋內。

“咳…咳…咳咳”

灼熱的火焰旁,不知是熱的,還是嗆的,江意樺的臉憋得通紅,卻又根本睜不開眼。

她被濃煙熏得細眉微蹙,胡亂地抬手遮著麵,卻沒注意到,她剛剛拾了柴的手反而在她白淨的臉上又蹭上了一些青灰。

柳雲則看著她臉頰上深淺不一的青灰,濃淡塗抹,倒像是他昨日作的畫,“噗嗤~”,他不由地失笑出聲。

柳雲則向來是不齒於京城裡權貴們的四體不勤,然而,此時看著她卻沒有生出一絲反感。

“彆動。”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有幾分溫柔。

柳雲則雙手在身上擦了擦,仔細地從袖間取出了一方手帕,抬手湊近了她的臉。

“秋水盈盈妖眼溜,春山淡淡眉黛輕,姑娘這畫還是讓我改上幾筆罷。”

溫熱的指腹透過手帕輕輕摩擦過江意樺的麵龐,她覺得麵上的溫熱抹拭一點而過,輕緩地像是拂麵而過的春風。

濃煙有些散了,江意樺試探地睜開一隻眼睛,就看見柳雲則的臉摹地在眼前放大。

他認真的樣子似乎是真的在看畫,明亮的眼眸裡像是有一波湖水,溫柔而寧靜,透過他的眼眸,江意樺看到了裡麵倒映的自己。

“好了。”片刻的沉默後,麵上輕柔的觸感徹底消失,柳雲則已經退後了幾步離遠了些。

她這般的女子,即便淪落如此,周身的氣度也始終與這裡是格格不入的,柳雲則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終於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你既然出身高門貴府,因何要來此處吃苦?”

“你究竟是哪家姑娘?又為什麼不肯給家裡人送信?”

“因為……自由,為了有一個選擇的機會。”

柳雲則這話其實問的很突然,江意樺自己都沒有想到她居然會認真地回答了他。

也許是因為處境相似?從一開始,江意樺就沒來由地有些相信他。

“自由?”柳雲則揚起眉毛問。

“嗯。”江意樺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做解釋,她既然已經暫時逃離了江府,想要有自己的選擇,那些過往身份,也應該一並拋下才是。

她在灶台前坐了下來,拿起蒲扇繼續將火燒得旺些,頭也不回道,

“聽聞有個人在行路時,遠遠聽到笛聲,他取出竹笛應和笛聲,雙方越走越近,在一處彙合,又擦身而過,越走越遠,相識一場,隻求心領神會,與身份外物無關。”

江意樺終於側身轉過頭來,淡淡一笑,“所以你認識的不是哪家姑娘,隻是江意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