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1 / 1)

亂世離人歌 麻雀鬨山 4160 字 9個月前

文彥卿走後不久,唐桑曈就被人送回來了。裴依尋緊緊抱著女兒,生怕再度失去她。可唐桑曈並不知道母親的害怕,隻是興奮說著今日爹爹帶她去了哪些地方。

“娘,我們不走了好不好,就和爹爹在一起。”她坐在母親的膝上,睜著一雙可憐兮兮的大眼睛望著母親。

裴依尋心一顫,扯出一個不太勉強的笑,試探道:“曈曈喜歡爹爹嗎?”

“喜歡呀!要是爹爹在的話,娘就不用那麼累了。”唐桑曈甜甜說著。

聽到這話,裴依尋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了,趕緊轉過頭看向另一處,迅速擦去眼角的濕潤。

若是一人,她大可一刀兩斷,瀟灑離去。然而現在她還有個女兒。那麼多的例子擺在眼前,明晃晃告訴她了,在這亂世裡,僅憑她一人根本保護不了女兒。

裴依尋回頭望著懷裡的女兒,那麼小,正是玩樂的年紀,卻跟著她顛沛流離,忍饑挨餓,紅潤圓嘟嘟的臉蛋清瘦不少,頭發又細又黃,乾淨的眼眸本該充滿稚氣與天真,如今卻染上幾分懂事。

她越是看,心就越疼,不得不去考慮文彥卿那番話。

不過今日唐閱並沒過來,祈安縣附近山上住著一夥強盜,打家劫舍,無惡不作。墨川與昌原開戰在即,自然要排除這個不定因素。

唐閱親率大軍來到山腳下,又派人送信上山,給了強盜兩個選擇。要麼墨川軍進山剿匪,要麼他們下山投誠。

強盜頭子喬渾盯著送信人一合計,選擇第二條路,率領兄弟們下山投誠。畢竟當強盜哪兒能和做官比。當強盜隻能搶過路人那幾個歪瓜裂棗,做官則可以名正言順收所有人錢財。

於是這夥燒殺搶掠的強盜搖身一變,成了朝廷保家衛國的將士。

如今已是深秋,白日慢慢變短,天越來越涼。在這種情況下,人也懶起來,早上總不大樂意起床。

裴依尋亦是如此,可惜總有人擾她清夢。

大清早,天還沒亮,外麵就響起砰砰砰的敲門聲。裴依尋被煩得不行,隻能披上一件褂子,推開門,眼都還沒睜開,迷迷糊糊問:“乾什麼——”

話還沒說完,人就被拉走了。她頓時一驚,清醒過來,這才發現前麵拽著她走的人是唐閱。

“阿尋,你跟我來!”唐閱眼裡閃著興奮的光,恍若天邊的朝陽。

裴依尋有些膽怯,小心翼翼問:“唐,將軍,你要帶我去哪兒?”

唐閱神秘一笑,將人扶上馬,自己坐在她後麵牽起韁繩,朗聲道:“阿尋去了就知道了。”

隨即一聲“駕!”駿馬揚蹄,踏碎長街的清冷疾馳而去。

裴依尋從未騎過馬,心裡毫無安全感,又是清晨的風冷,她隻能攥緊衣領,不斷往後縮去。那裡很暖,也很堅實。

許久後,二人來到祈安附近的山上。此時正是太陽升起的時刻,山霧縹緲,青天遙遙,遠處山頭泄出一線金光,天地煌煌,山川熠熠。

這光落到哪裡,哪裡就閃耀著金光。白雲蒼霧,綠林碧草,全都是金燦燦的。落到人身上,人也是金光燦燦的。落到眼裡,眼睛就成了天地間最閃耀的寶石。

裴依尋望著這片奇異的景色,一時竟看呆了。唐閱牽起她的手,指向遠處的噴薄欲發的金烏,一臉興奮道:“桑梓之地,朝陽曈曈。阿尋,這可是你家?”

裴依尋一怔,回眸呆呆望著他。可這時唐閱已經看向那片朝陽:“若不是也沒關係,總有一天,我要將天下的朝陽都送與你,這裡麵一定有你想要的桑梓之地。”

“到時候,隻要阿尋點頭,我們一家就住在那裡,日日看那曈曈朝陽照桑梓。”

裴依尋目光一顫,眼角突然開始發酸。她慌忙收回目光,喉間已經開始哽咽。很多人都聽她念過這句話,所有人都以為,她念的是裴家。可那座深院裡隻能望見一方四角天空,怎麼可能是她的家呢?

她真正的家,寧靜祥和,沒有紛爭,沒有饑寒。那裡的她不用日日夜夜提心吊膽,惶恐難安,一個不小心就性命不保。那裡的她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操心明日吃什麼,冬天沒衣服禦寒。

若無今日這輪朝陽,她都快忘了,原來的她,那麼快樂,那麼幸福。

隻有唐閱真的去為她尋了,去尋她心心念念的桑梓之地。可她的桑梓之地並不在這個世界,他怎麼可能會找到呢?

朝陽越升越高,晨光曈曈。裴依尋又是感動又是傷心,頗為無奈地遙遙頭,輕笑幾聲,淚從眼角劃落。

唐閱見她哭了,剛才還得躊躇滿誌的神情立馬染上一分慌張,攥緊人手問:“阿尋,可是我哪句話說錯了?”

裴依尋抽噎著搖搖頭,未等人再問,旋即轉身抱住他,那抽噎聲就變成了嚎啕大哭,似要哭儘這一世的酸楚與不甘。

唐閱的目光漸漸沉下,緩緩環住她腰身,什麼話都沒說。

朝陽躍出山頭,夜寒消退,天地光明燦爛。

從山上下來,裴依尋不再像昨日那麼害怕唐閱了,她開始嘗試文彥卿的話,把唐閱當做從前的唐閱,但隨之升起的,是濃濃的怒氣。

沒錯,唐閱這個大嘴巴,什麼都和外人講!

正巧唐閱回來後,又去哄女兒了。等父女二人玩儘興回來,就見裴依尋倚在門前抱著雙手,平靜道:“回來了?”

唐桑曈揮舞著一柄木質小劍,興奮地朝母親跑來,一邊跑,一邊道:“娘,你看,爹爹給我做的!”

裴依尋瞥了眼她手中的玩具,又按著女兒肩膀,給小團子調轉個方向:“你再出去玩一會兒,娘有話和爹爹說。”

唐桑曈扭回頭,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問:“娘要和爹爹說什麼?”

裴依尋隻是笑笑,把女兒往前推去了。唐閱慢慢走近,下意識看一眼女兒,再望向裴依尋時,明顯有些緊張:“阿尋,你有何吩咐?”

“你跟我過來!”

裴依尋轉身進屋,唐閱原地躊躇會兒,毅然跟上。等二人來到屋裡,裴依尋卻端出一盤黃澄澄的果子,拇指大小,一個個跟棗似的。

她嘴角一彎,瞬間和顏悅色起來,柔聲說道:“夫君走了這麼久,吃個果子解解渴吧!”

唐閱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意驚住了,直愣地盯著她,慢吞吞拿起一個果子,正要往嘴裡丟,就見她伸手阻止:“哎!夫君,你還沒剝皮呢!”

“哦!”唐閱恍然醒悟,慌忙把那果子的外皮剝了,露出半透明的晶瑩果肉,想也沒想,就扔嘴巴裡。

仿佛時間停止般,他整個人瞬間定住。

裴依尋捧著一盤果子,歪著腦袋,好聲試探:“甜嗎?”

唐閱緩緩轉動脖頸,直愣愣盯著她,隨即點點頭。裴依尋卻是柳眉微蹙,不相信似的,再問道:“真的甜?”

“非常甜!”唐閱咽下果子,說得萬分肯定。

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裴依尋不禁懷疑起來:“怎麼可能!”

一說完,她趕緊放下果盤,自己剝一個丟進嘴裡,隨即臉上五官都酸扭曲了,口水汩汩往外湧。

呸!就說嘛,南酸棗怎麼可能是甜的!

裴依尋酸的眼都睜不開了,惱羞成怒道:“唐閱!你居然騙我!”

見她酸成這樣,唐閱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直接笑出來。裴依尋可瞧不得他幸災樂禍的模樣,立刻抓起一把酸棗砸過去。然而唐閱稍微側身,那把棗子就擦過去了。

裴依尋越發生氣,提起裙擺就追過去:“唐閱,你有本事彆躲!”

但大禍臨頭,哪有不躲的,唐閱立刻繞到桌邊避著。兩人圍著桌邊繞來繞去,裴依尋連片袖子都沒摸到,而唐閱倒是笑得越發開心。

她又氣又急,直接跳起雙腳往前撲去,本想捉住唐閱,卻不料肚子撞在桌沿,頓時疼得哀叫一聲:“啊!”

唐閱神色驟變,慌忙跑到她麵前緊張問:“阿尋怎麼了?”

裴依尋又疼又氣,下意識甩過去一巴掌。“啪”的一聲,正好打在唐閱臉上。

刹那間,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她瞬間回神,心驚膽戰地望著唐閱,正在猶豫要不要道歉時,忽而感覺身子一輕。

唐閱將她抱起,快步來到床邊,又小心翼翼將人放好,跪在她麵前牽著她手柔聲說:“隻要阿尋能原諒我,莫說是扇我一巴掌,就是捅我一刀也成。”

裴依尋鼻子一酸,突然笑起來:“傻瓜,捅你一刀,你還能活嗎!”

“若你以後都像昨天那樣不理我,那才是生不如死。”唐閱說著。

裴依尋越發感動,可感動了會兒,忽然意識到不對,以唐閱這個悶葫蘆,怎麼會說這種話?

她立刻收斂神色,問:“這些話不會是彆人教你的吧!”

畢竟前麵才來個人勸她。

唐閱道:“一些,但每一個字都是我心中所想。”

望著眼前老實巴交的人,裴依尋沉默了,須臾又是一歎:“算了,懶得和你計較!”

唐閱隨即一笑,越發殷勤:“阿尋,你剛才沒事吧?要不要我去給你找個大夫看看?”

“用不著。”她撫摸著腹部,目光溫柔又無奈,“我剛才撞疼它,它和我鬨脾氣呢。小寶乖,是娘的錯,下次一定小心些。”

唐閱隨之看去,她的腹部隆起了些,像是怕驚擾了其中沉睡的胎兒,他輕聲問道:“它有名字了麼?”

裴依尋搖搖頭:“時間還早,就沒去想。”

“也不早了。”唐閱雙目微微出神,徐徐說著,“我上次回去,穀雨剛過,如今九月十八,該想想它叫什麼了。”

裴依尋抬起眼眸,笑意盈盈:“老大是我取的,這個留給你,你給它想個名兒。”

於是唐閱認真思索起來,但給自己孩子取名兒,還真沒那麼容易決定下來。他想了許久,很多個字,都覺得不好,便和裴依尋說,下去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