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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離人歌 麻雀鬨山 4915 字 9個月前

蕭貴妃懷上龍子,蕭家應該很得意才對,然而世事不儘如人意。皇帝害怕蕭家勢力擴大,不僅私下常召杜閣老入宮議事,更是在朝堂上多次駁斥左相蕭南亭的提議,又對升為右相的杜閣老大加讚賞。

杜閣老是一隻老狐狸,很快就明白皇帝這是借杜家的威去壓蕭家的勢。現在和蕭家徹底鬨掰並不是個好主意,杜閣老暗自提點門生,平時行事切記小心,莫做了彆人手裡的刀。

但做不做刀,從來不是由人自己決定。

皇帝如此重視杜家,蕭家害怕失勢,便接了大皇子慕容徹遞來的橄欖枝,決心用蕭貴妃肚裡的龍子,將杜家打入深淵,永遠爬不上來。

杜家一倒,朝堂上就是蕭家一家獨大。

這可不是玉窈樂意看見的。

城郊竹林,鬱鬱蔥蔥,鳥鳴婉轉。她輕扣柴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開門,警惕地望著來人:“什麼事?”

玉窈好聲詢問:“敢問南宮老先生在嗎?”

“我師父不在——”少年話還沒說完,裡麵就響起個悠然的聲音:“在下這點年紀,可擔不起一個老字!”

少年往邊上讓開,對躺在屋簷下歇涼的人抱怨:“師父,你怎麼淨拆我的台!”

“你不肯說實話,卻怪我拆你的台?”

那人緩緩起身,玉窈這才看清他的樣子。眉目清俊,長須烏黑,身上衣物鬆鬆垮垮,本來還披著件薄衫,可他一伸懶腰,那件薄衫就滑落下來。

玉窈已從二人對話中聽出,他就是南宮先生,推開少年衝進去恭敬而拜:“在下餘姚,拜見南宮先生。”

躺椅上的人並不看她,隻整理著衣擺,漫不經心道:“餘大人先彆拜,在下今日不得空,招待不了貴客。”

德安聽了,立刻指著人嚷起來:“明明你剛才還在睡覺呢,怎麼現在又不得空了?”

南宮微微一笑,上挑的眼尾掛著明晃晃的嘲諷:“大人您是睡了就吃,吃了就玩,玩了就接著睡。而我們這些百姓呀,一生的勞碌命,隻有在夢裡才得清閒。如今醒了,當然要繼續乾活,否則大人您享受些什麼?”

“你!”德安正要發怒,卻被玉窈攔住。她拱手而拜,態度謙遜十足,但語氣是不容拒絕的堅定:“在下今日乃是真心求見南宮先生,既然南宮先生被雜務煩擾,在下願為先生分憂!”

南宮目光沉下一分,還是那般慵懶,手擱在膝上隨意一指:“今日太陽好,我正想把院裡的雜草拔了。”

玉窈隻望一眼蔥蘢綠意,就走過去開始乾活。德安又急又跳,卻是勸不住,想著去幫她,不料南宮出聲提醒:“今日要見我的人究竟是誰?”

於是玉窈阻止了德安,自己在太陽底下仔仔細細拔雜草。南宮可沒心情看她勞作,老早進屋睡覺去了。

天上太陽越來越大,院裡隻剩下玉窈與德安。玉窈在拔草,德安也不敢去陰涼處站著。他勸不動玉窈,便罵那南宮:“什麼玩意兒,擺那麼大的譜兒,竟敢讓娘娘您做事......”

玉窈不管他那番抱怨,隻看著那些青蔥翠綠的草。她以前做下人時,沒乾過這種粗活,因而現在有些吃力,毒辣的太陽掛在頭頂,汗水如泉汩汩往外冒,一不小心,落進眼裡,刺得眼睛生疼。又有些流進嘴角,嘗到絲絲鹹味兒。

最後院裡乾乾淨淨了,她終於得空擦一擦臉上的汗,滿是欣喜地抬頭,卻見那扇門扉緊閉,少年坐在門前椅子上,笑容張揚而無謂,不屑冷嘲:“抱歉,先生休息了,不見客!”

這下德安徹底忍不了了,快步衝過去揪起少年衣領,瞪起眼兒厲聲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誰嗎!竟敢如此戲耍——”

“我管你們是誰!”少年厲喝,一拳打在安德腹部。德安吃痛,“哎喲”一聲,鬆手捂住腹部。少年抓住這良機,又是一腳踹在德安臉上,直接把人踹滾了出去。

“趕緊走!再來打擾先生,休怪我不客氣!”少年對二人握緊拳頭,狠聲威脅。

德安好歹是宮裡的大太監,除了那無法無天又沒腦子的蕭貴妃,誰對他說話都要客氣一份,何時受過這種氣,當即氣得大聲吼道:“你給我等著,咱家現在就去叫人,掀了你這破茅屋——”

“德安!”玉窈一聲提醒,轉身看向他,和善溫柔的花容已然變了個臉色,“小聲些,莫打擾了南宮先生休息!”

德安哪見過她這沉肅冷漠的樣子,登時被唬一跳,再不敢出聲。

少年見他們不走,眉頭輕皺,丟下一句:“沒意思!”

院裡離地的雜草受不了炎熱,逐漸焉下去。太陽來到最盛的時候,又開始往西邊落去,所有的雲都被點著了,燒得漫天通紅。

德安感覺自己站在蒸籠裡,眼前都是迷蒙的熱氣。他有些受不住了,偷偷瞧瞧主子,可玉窈還是那堅定的眼神,身影紋絲不動。

又過去許久,房門終於打開,南宮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靠著門柱打個哈欠道:“蒙衝,準備晚飯吧!”

少年便對二人冷笑道:“二位請回吧!我們還要做飯嘞!”

玉窈微微一笑:“此前在下已說,願為先生分憂。先生不妨稍等片刻,在下這就為先生烹製羹肴。”

說罷,也不顧少年嫌棄的臉色,自己走去灶台邊忙碌起來。

她本來就是下人出身,燒火做飯自然不再話下。倒是德安驚了一跳,沒想到那個嬌滴滴的玉妃娘娘竟還會做這些。

晚陽西墜,玉窈將筷子雙手奉到南宮麵前:“請先生品嘗!”

南宮望著她,卻是許久未動,倦鳥歸巢,山氣漸升,他眼裡流過一分遺憾,緩緩背過身去:“今日,我想見的不是你。”

玉窈道:“但,在下願請先生相見。”

南宮身影頓了下,旋即回首,高抬眉眼,滿是不屑:“你金枝玉葉,卻來伺候我這個凡夫俗子,不覺得丟臉嗎?”

玉窈風輕雲淡,反而問道:“先生以為,一人與天下人,孰輕孰重?”

“一人如何能與天下人比!”南宮道。

“先生說得在理!”玉窈立刻附和,接著又問,“那一人之尊與天下人之命,又是誰更重要?”

南宮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冷哼一聲道:“南宮山野村夫,如何能擔天下人性命!”

玉窈嘴角輕彎,微笑嫣然:“先生說錯了。如今天下亂局紛紛,生靈塗炭,而先生身負雄才偉略,正是治國之良才。可挽大廈將傾,匡扶江山正統。在下躬親侍奉先生,正是侍奉天下人。在下不覺有恥,隻覺得倍感榮幸。也請先生切勿推辭,賜在下一劑良方,救濟天下黎明百姓!”

南宮聽罷,一聲長歎,仰望暮雲感慨:“想我南宮身居於此,未能等來真龍,卻遇上一隻聒噪的麻雀。”

玉窈眉眼彎彎,笑意更甚:“先生,麻雀也能變鳳凰,不是嗎?”

南宮回眸望向她,目光越發深沉,許久後,甩袖入屋。玉窈緊隨其後,德安也想進去,卻被蒙衝拉住:“抱歉,你未曾求見,不能進去!”

德安剛要硬闖,又想起自己打不過,隻能縮回院裡站著,還不忘放幾句狠話。

屋裡陳設簡樸,唯有書多。南宮與玉窈對坐,率先頷首一拜:“娘娘,適才冒犯了!”

玉窈眼睛一亮,好聲問:“先生如何得知在下身份?”

“外麵閹人年紀不小,慣是抬眼看人,卻對您尊敬有加。隻能說明你二人身份不低,京城裡身份不低的閹人,不就隻有宮裡那幫太監了嗎?”

南宮說完,眼皮往上一撩,露出一雙清明深邃的眼,正色道:“娘娘,可還有疑惑?”

玉窈立刻起身,躬身一拜,擲地有聲:“先生目光如炬,本宮不敢隱瞞。本宮身份乃是宮中的玉妃,名為玉窈,今日出宮路遇酒肆,聽聞先生大名,特來拜見。還請先生為玉窈解惑,如何能解當今天下亂局!”

南宮又沉默了,世道烏煙瘴氣,百姓名不聊生,高官隻顧弄權亂法,他居於此,是想效仿先賢,得遇一明主跟隨,革除朝堂沉屙舊疾,還天下百姓一個海清河晏。

然而金龍昏聵居於深宮,玉凰卻願展翅飛落草堂。識得他才華與抱負的,居然是宮裡一個妃子。

曾言巾幗不讓須眉,如今所見,確實不假。

南宮目光既定,正襟危坐徐徐而言:“娘娘,如今天下大勢,慕容占七,而陛下隻占其一,這其一還是由蕭家與杜家操控。若娘娘想拿回這其一,隻須引鄙人踏入朝堂。”

玉窈目色從容:“先生放心,玉窈早有此意!”

南宮滿意點頭,繼續說道:“而剩下的其六,慕容珀占三,慕容麒、慕容衡、慕容徹各占其一。其中隻有慕容麒在朝堂上有勢力,娘娘隻要除掉杜家,他的實力必定大減——”

未等她說完,玉窈立刻喜道:“先生果真料事如神,玉窈已有法子除掉杜家,欲召慕容麒入京。”

“不可!”南宮出聲阻止,正色說道:“娘娘,貪多嚼不爛,慕容麒這一分,萬不可貪圖。慕容珀勢大,早有吞並宜安之心。以娘娘現在的勢力,根本無法與慕容珀爭奪宜安。”

“那先生以為如何?”玉窈趕緊問。

南宮道:“娘娘忘了,天下還有三分,不在慕容家。那新起的叛將唐閱,勢焰正盛,已占其二。娘娘可為其正名從而拉攏他,再與昌原的慕容徹聯合,共抗慕容珀。而劍州慕容衡與慕容徹素有嫌隙,娘娘可與他通傳消息,給他攻打昌原的良機。屆時慕容徹急解昌原之危,定不能顧宜安。而唐閱才受朝廷恩惠,也不會與娘娘爭搶。”

“到時候,宜安就是娘娘的囊中之物。另外娘娘須記,慕容麒麾下計無傷乃是難得的良將,若能收為己用最好,若不能,必除之,未免養虎為患!”

“慕容珀經此一役,實力必定大減,娘娘可乘勝追擊,將北丘也納入懷中。”

玉窈聽罷,不禁蹙眉:“現在,可玉窈手裡無兵無將,如何追擊慕容珀殘黨。再者,慕容徹等人如何甘願看著玉窈拿走北丘?”

南宮卻是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娘娘放心,鄙人徒子蒙衝,雖然年少,但自幼膂力過人,且熟讀兵書,我常與他用豆做兵,堆沙為城,演練攻守之勢,可堪一用。至於兵力,娘娘,奉京城裡禁軍三百營,皆是勇武過人,何不納為己用?”

“還有慕容徹等人,得宜安後,娘娘可用一道聖旨,將郯州賜予唐閱。郯州在昌原與奉京之間,原受昌原控製。唐閱不會放棄這塊名正言順的肥肉,勢必與慕容徹相爭,等他與慕容徹打至兩敗俱傷,娘娘再與慕容衡聯手,除掉二人。”

“等到唐閱與慕容徹落敗,天下已儘落娘娘手中,慕容衡困守劍州,窮兵黷武不敢鬆懈。屆時娘娘隻要廣施仁政,天下萬民歸心,劍州自會不攻而得。天下大局已定,最後一分西夷蠻族豈敢再留中原撒野。”

言至最後,玉窈心中大為震撼,又是跪地一拜,聲色激動道:“玉窈一生,父母棄,姐妹離,到此無親無故,伶仃於世苟活,幸得今日蒙先生相救,指一條明路。玉窈鬥膽,欲拜先生為父,與先生共享天下!”

南宮擺擺手,隨性笑道:“娘娘,鄙人不過長你十餘歲,可是折煞鄙人了。況且鄙人一生所願,恰似良駒盼逢伯樂,薑翁苦等明主,如今娘娘到來,已是得償所願,彆無所求!”

......

直至天黑,玉窈才回到宮中。她給了德安不少珠寶,說是犒勞他今日辛苦。又言自己貪玩,怕大皇子責怪,請德安為自己說說好話。

德安清楚她意思,笑著說這種小事,哪用得著告訴大殿下。

皇帝慕容奕比她回來的還晚,醉意朦朧,拉著她一直說著宮外的舞姬歌姬是如何讓人欲罷不能。玉窈本來想和他說說南宮的事,看他這樣,直接一枕頭把人砸倒下去,萬分嫌棄道:“蠢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