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能生，吾也不必為你費這份心思了。你倒好。”停下轉動佛珠的手，太後高深地笑了笑。

淑妃不解。

太後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葉氏沒什麼不好。給吾做了十一年的媳婦，打仗，她在最前頭；主事，她一向公正利落；對後宮妃嬪，賢良大度；伺候吾，她從不假手於人，便是吾要喝一口茶，她若在，必親手泡了，時刻注意著茶溫，不會叫吾喝這等涼茶。”

說著，她將茶盞放下，力道略重，砰的一聲，似是打在淑妃的臉上。

淑妃臉一陣紅一陣白，咬著唇道：“她再好，還不是被聖上厭棄？”

“聖上是厭棄她？”太後瞪她一眼。

“那……那是什麼？”淑妃不明白，皇帝都讓人抄了護國公府，又草率處理葉皇後的後事，甚至，都沒有處罰那兩個往葉皇後棺森上紮滅魂釘的人……

顧及著施家的未來還要靠她，太後耐著性子道：“聖上要除掉葉家，卻從沒想過要除掉葉氏。沒有了護國公府的葉氏，是葉氏自己，她是個聰明人……”

她目光閃了閃，想起那個夜晚，皇帝讓她將葉氏絆住，她因著私心，急著讓人把鳳印和康寧都送往淑妃宮裡，才促成了這個結局。

葉氏用自己的死，烙在了皇帝心頭。

雖然皇帝不曾對她說什麼不滿，但她心裡清楚，不然，皇帝也不會一直對立淑妃為後的事情避而不談。

現在再看淑妃敲打都敲不明白的樣子，太後隻覺頭一陣陣突突的疼。

她扶著額：“回去吧。若是想不明白，得空去牢裡瞧瞧那兩個人。”

“那……”淑妃猶豫著，“侄女什麼時候才能當皇後啊？”

太後猛地抬眼，身上壓迫感全然釋放出來，驚得淑妃白了臉。

半晌，太後閉了眼，重新轉起佛珠：“等你什麼時候膝下有皇嗣了。知棠。”

知棠聞聲進來。

太後道：“替吾送送淑妃。”

說著，她又對淑妃道：“這幾日，好好地陪同皇帝祭祀，祭祀完之後，依舊要禁足。你好好地想想吾今日同你說的話。”

淑妃若有所思，朝太後行了一禮，往門外去。

不多時，知棠回來，雙手手指按到太後兩鬢間：“淑妃娘娘經娘娘指點，必定會改的。娘娘還是以鳳體為重。”

“但願吧。”在知棠手指的安撫下，太後神色稍緩，“她隨了她母親的驕縱性子，連腦子也隨了她母親，光有一張漂亮臉蛋，頂什麼用？若不是葉氏性子純良，若不是有吾護著，她隻怕和白家那位一個下場！”

越說，她越氣：“康寧再不濟，那也是皇家血脈，嫡出的公主，又不是皇子，養著她儘顯寬容大度，好處不知多少。賢妃、薑昭容來吾這裡求了又求，想要將康寧養在膝下。隻她是個蠢的，連一個牢頭的女兒都不如！”

薑昭容出身不高，跟在皇帝身邊時，父親隻是一個小小的牢頭。

因著她，薑家眾人才雞犬升天，得了皇帝重用。

聽著太後的話，康寧唇角含著譏諷的笑，無聲無息地從虛掩的窗邊走過，走到百福門邊的牡丹旁蹲下。

若細看，那一片地方的土比旁的地方略高些，像是一個小小的鼓包。

“萌萌，藻藻。”她將手裡的桃蓮糕放到鼓包邊，“我想你們了……”

她的十歲生辰，皇帝說是要給她避災積福，隻私下裡同父母和祖母吃一頓飯。

到要吃飯的時候，作為父親的皇帝以政務繁忙為由未至，是母親送給她的兔子安撫住了她，讓她原諒了皇帝的缺席。

當時，她不懂。

現在，她明白了。

她的父親，在忙什麼，重要到連陪她吃一頓生辰飯都無暇……

“父親愛母親，祖母也喜歡母親，但是，逼死母親的，也是他們。”康寧在心裡道。

眼看秋泓回來，她起身，拂了拂衣上土，伸手讓秋泓牽著她回屋換上一身深黑的琵琶領束腰裙，才往祭台去。

皇帝祭祀，她和淑、德、賢三妃站在一起，看著皇帝走向祭祀的高台。

以往，都是她的母親，和他一同走向那個高台的。

夜色降下，父親的身影漸漸沒入其中，康寧垂下眸，神思遊走，卻忽的……

她聽到台上響起一聲尖細的驚呼：“聖上小心！”

是王福全的聲音。

康寧抬頭，正對上薑昭容安撫的神色。

“康寧莫怕。”薑昭容小聲地對康寧道，廣袖下的手輕輕拉住康寧的手腕。

怕什麼？

康寧不解。

不等她說什麼，餘光看到火把的光影下，王福全快步走下高台，那方向，似乎是朝向自己的。

“康寧公主，聖上傳召。”聽他不辨喜怒的這一句，康寧的心撲撲直跳。

他這個時候傳召自己，準沒好事！

但她不明白。

薑昭容柔聲問道：“康寧年紀小，恐她害怕，本宮陪她一道，可好？”

王福全瞧見是她，語氣輕鬆不少：“薑昭容能一起，自然最好。”

“本宮也一起。”賢妃也道。

王福全微愣。

薑昭容最近風頭正盛，皇帝瞧見她脾氣都要少三分，這賢妃湊什麼熱鬨？

不等他說什麼，淑妃也道：“本宮也去。”

“還有本宮。”她們都去了，德妃自然不甘落後。

王福全懵了。

帶著呼啦啦一群人走上祭台的時候，他還在尋思著：沒聽說康寧公主有討好整個後宮的能耐，也沒聽說哪位主子轉了性子啊，怎麼一個兩個的，都一副護著康寧公主的架勢啊？

幾位主子可不知道他心裡的疑惑，若是知道了：

薑昭容：一箭雙雕的事情，豈能沒有本宮？

賢妃：這是能拉攏康寧的好機會，能將康寧養在膝下，我兒也將多些助力。

淑妃：小賤人，彆叫本宮逮著機會，踩死你！給本宮未來的孩子騰位置。

德妃：淑妃不足懼，倒是賢妃……可不能叫她如意。

一行人走到祭台上時，夜色如默，一輪滿月斜斜地掛在東邊的天空上，但這一片，被火盆照得通紅，照得比台下更熱。

觸及皇帝的目光時，康寧忽就覺得有點冷，涼意直灌天靈蓋，仿佛，要把她凍住。

“參見父皇。”康寧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還未起身，就聽到了皇帝不悅的斥責：“你乾的好事！”

康寧一頭霧水。

但她很快，就順著皇帝指的方向，看到了擺在祭台上的桃蓮糕。

上麵桃色的粉，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黑色。

“呀！”淑妃狀若受到了驚嚇，“這可是康寧準備的……”

台下的文武百官們看不到台上的情景，等得心焦。

台上的康寧看到變了顏色的糕點，心裡發慌：“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她到底還隻是個十歲的孩子。

賢妃、德妃看到變黑的糕點，也懵了，在祭祀的時候，發生這樣的變故，大凶。現在裝作什麼也沒看到，離開，來得及嗎？

薑昭容盯著糕點看了片刻：“聖上，康寧公主年紀還小，或許是旁人在糕點上動了手腳？”

“查。”皇帝一聲令下，謝靜寒便將所有經手過糕點的人都帶來了現場。

每一份桃蓮糕都是康寧公主親自做好，讓秋泓帶人送來這裡擺好的。

第一個相關的人，都是伺候康寧的人。而他們，無一例外，都很茫然，瑟瑟發抖。

就像……

那兩個被知棠處死的人。

看她們呼啦啦跪了一地，康寧忽地抬頭：“父皇，兒臣想看看所有糕點。”

淑妃嗤笑一聲：“金吾衛謝將軍在，下麵還有那麼多文武百官，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黃毛丫頭來查？”

“父皇。”康寧堅定地看向皇帝，“我想親自給大家一個清白。如果真的和他們有關，我也有管束不嚴之責，女兒願意和他們一同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