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白青已經睡著,雲嵐也不吃驚,畢竟自家主子自得了瘋病後,睡與醒並沒有什麼規律,現在的主子不鬨騰,比起以往,可好多了。
不過,她後頭的話放輕了聲音:“才發生了那等子事,那兩個人的來曆都還沒查清楚呢,一聽說是葉皇後從地府爬出來乾的,又請了高僧進宮。不過,這一次請的是護國寺的住持,了然大師。”
白青勾起的唇角一凝,神色裡多了幾分凝重。
雲嵐和張侍衛混得越發熟悉,知道的事情也越發多。
就算是被皇帝下了封口令的皇後棺木被人釘魂釘的事,張侍衛也不避諱。
畢竟,她跟了個瘋癲主子,這輩子,平時接觸不到彆的人,這輩子的前程斷了,這輩子,也不太可能再從這裡走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白青覺得自己仿佛睡了很長一覺,又仿佛還未睡著,門外傳來雲嵐的驚訝聲:“了然大師在去立政殿的路上,被太後娘娘請去了?”
白青眼皮跳了跳。
緊接著,她聽到雲嵐輕歎:“康寧公主也真是可憐,沒了生母,和彆的沒有生母的皇子公主沒什麼兩樣。被蜜罐子養大的,要不是現在有太後娘娘照拂著,恐怕早就被人給撕了。”
張侍衛不由得好奇:“你不怨康寧公主嗎?”
雲嵐長長地歎息一聲:“主子都不怨,做婢子的怨做什麼。我就一個念想,想讓主子好起來。”
“皇祖母,康寧就一個念想,想為母後儘最後的孝道。”康寧公主跪在太後跟前,雙手抱著太後的大腿,仰著小臉,一臉孺慕地看著她。
慢慢轉著手裡的佛珠,太後垂著眸子,不言不語。
康寧在寬大的袖子裡扒拉著,半晌,扒拉出一隻荷包,從裡麵換出個大扳指:“外祖父給康寧的。但是扳指太大了,康寧帶不了,就收著,想等長大了再帶。”
眼睛睜開一條線,太後看到那個大扳指,眼皮猛地睜開:“這個扳指……”
“皇祖母喜歡是嗎?那康寧把這個給皇祖母,皇祖母幫康寧保護母後,不要再被人釘釘子了,好嗎?”說著說著,康寧扁起嘴,“康寧沒了母後,以後會向孝順母後一樣孝順皇祖母的。”
“傻孩子,皇祖母怎麼會要你的東西呢?”嘴裡說著客套的話,太後手上實誠地把扳指收入手中,“但是這是康寧的孝心,皇祖母不能拒絕。就當是皇祖母幫康寧收著的,如何?”
康寧乖巧地點頭:“皇祖母幫康寧收一輩子。”
花白頭發的太後摸了摸康寧的頭,眼中多了幾分慈愛。
皇帝一直念叨著有五萬兵馬,卻找不到能調動的信物。原來,在這裡……
“娘娘。”知棠進殿看到太後和康寧公主一副祖慈孫孝的親和場麵,臉上也多了笑意,“了然大師來了。”
了然大師進殿,康寧公主就被知棠帶了出去。
兩人擦肩而過時,康寧公主抬頭看向他,而他,朝康寧公主合十行了一禮。
殿門關上,將她與殿內交談的兩人隔絕開來。
了然大師剛才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若是以前,她就蹦蹦跳跳死乞白賴的,就算不能在裡頭聽著,也多少能知道一些東西,而現在,這宮裡的人,一個個就好似木頭樁子,彆說打聽了,就是伺候自己,都不儘心。
“公主殿下。”知棠叫了幾聲,都沒得到康寧的回應,不由得眉眼微沉,加重了語氣,“康寧公主!”
康寧回過神,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嬤……嬤嬤……”
知棠:“奴婢送您去安仁殿。”
安仁殿?
康寧公主的眼睛頓時亮了:“皇姑母先前病了,不讓康寧去看,現在大好了嗎?”
知棠點點頭,沒有多言,一直防備康寧的視線放鬆下來。
原本還在擔心,公主已經十歲,是不是還養得清,現在看來,馬上就能轉移注意,還是個孩子心性。
安仁殿離百福殿不算遠,經過兩儀殿的廢墟,穿過月華門,不多時就到了。
從兩儀殿廢墟經過的時候,康寧,忍不住,看過去。
先皇後的棺木已經被運走,廢墟已被清理過,擺上了應季的花,每一盆花都被打理得很好,盛開得嬌豔,因著太陽大,還有宮人專門為它們支起了傘架。隻要燒焦的樹和梁柱子,證明著,這裡之前過什麼。
知棠加快了腳步,康寧公主腿短,隻能收起分散出去的注意力小碎步跑,才能跟上她的腳步。
很快,她到安仁殿門外,看到兩個守在大門外的侍衛,就覺得不對。
隨著她們的靠近,兩個侍衛推開大門。
隨行的宮人侯在外頭,隻知棠拉著康寧走進安仁殿。
聽到聲音的宮人抬頭往外一看,立刻掀開竹簾朝主殿喊:“公主,康寧公主來了!”
寶慶公主,其實應該是寶慶長公主,是皇帝同父異母的妹妹,雖隻十六歲,已是三朝公主。
知棠手一鬆,康寧便朝主殿跑去。
剛跑到殿門外,就見一個肌膚細膩如玉的美人兒掀開了簾。
她穿了一身單薄的月白素色長裙,不施粉黛,頭發披散著,像是剛從床上起身,未來得及梳妝。
“皇姑母!”康寧嗷地一聲帶著哭腔撲進寶慶公主懷裡,“康寧好想你!”
她注意著力道,可不能將才病好的皇姑母給撲傷了。
皇姑母瘦了許多,看來,這一場病,可不輕。
“慢點跑,看著點腳下。”寶慶公主接住她,打量她的臉心疼地道,“聽說你病了一場,小臉都瘦成尖下巴了。”
“寶慶公主。”知棠笑眯眯地開口,“康寧公主最近不愛用食,太後娘娘甚是憂心,想起你們也算是一同長大的情分,特讓奴婢送康寧公主過來。”
寶慶公主頷首:“知道了,勞煩嬤嬤回稟太後,吾許久未見康寧,甚是想念,就讓康寧陪吾幾日。”
說完,寶慶拉著康寧進屋。
知棠在門口停了一會兒,聽到裡麵讓人準備冰碗子和窠子的聲音,緩緩退了出去。
安仁殿門關上的那一刻,一直注意著的翠意拍拍胸口:“走了走了。殿下,她走了。”
“誰?知棠嬤嬤嗎?”康寧眨巴眨巴眼,“皇姑母為什麼要怕她?你是公主啊?是父皇的親妹妹。你病一好,她就帶吾來看你了咧。”
“呸!”翠意啐了一口,“咱們殿下身子好著呢,因著殿下得知他們要辦護國公府,想要給皇後娘娘遞消息,才把公主關在這裡,向外稱病。”
提到皇後葉氏,翠意不由得偏了頭。
康寧一臉懵懂,眼淚吧嗒吧嗒不要錢似地往下掉。
寶慶拿帕子壓了壓眼角淚意,對翠意道:“你去守著門。”
時值盛暑,縱是殿裡擺起著冰盆,也還是壓不住四處湧動的熱氣,但此時,康寧隻覺四周都是涼的,涼到了心窩窩裡。
小小的年紀,雖看到了變故,也有些猜想,卻一直沒能將事情消化。
這會兒,翠意的一句話,仿佛像一根帶線的針,將這段時日發生過的事情,串了起來。
她的父皇和皇祖母,要對付她的外祖一家,以及她和她的母後,為了順利,以為她積福為由,不給她辦生辰宴,把和她母後親近的寶慶公主禁了足……那彆的人呢?
寶慶公主拿帕子給她拭淚,輕聲道:“你可以哭,但是,不能叫人瞧見,不能叫人聽見。他們能放你來吾這裡,應該是要放過你的。”
康寧頷首:“是母後……本來母後可以不死的,皇祖母要把鳳印和我都送給淑妃娘娘,母後才燒了兩儀殿。她是為了我……可是我不明白……明明以前……父皇疼我……皇祖母疼我……誰都不能欺負我……”
“好孩子。”寶慶隻長康寧六歲,這會兒,如同看儘歲月人一般,輕輕把康寧攬入懷中,“吾是開國皇帝的老來女,甚是寵愛,一出生就有了封號。可吾三歲的時候,開國皇帝薨逝,吾生母殉葬,死前,隻前先帝能善待於我。”
康寧睜大眼睛聽著,仰著頭,滿是困惑。
她一直以為皇姑母過得開心,沒想到,這麼小就……
想比起來,她隻是喪母,且已十歲,而皇姑母,才三歲就父母皆無。
“後來呢?”她軟軟糯糯地問著。
正好,翠意送進來兩碗冰碗子退出去。
寶慶公主剝了顆葡萄遞到康寧嘴邊,看她吃進嘴裡,才溫聲道:“我害怕,戰戰兢兢,幸好,先帝待我不錯的。後來,先帝沒了,聖上得了天下,也不曾虧待我,把我交給先皇後,也就是你的母後撫養。直到如今。你的母後,善良正直,又很聰慧,是頂好頂好的人。我一身所學,大半來自她,可惜了……”
康寧含著葡萄,眼淚,無聲地落下。
寶慶亦是紅了眼眶。
她抱緊康寧:“好在,我們不是皇子,能有一條活路。”
若是皇子,牽扯進權力的爭鬥中,必被斬除後患。
“你的意思是,那兩人,並不是護國寺中的沙彌?”百福殿中,太後和氣地問了然大師。
了然大師雙手合十:“寺中從未有過這兩人。更何況,釘魂這樣的事,過於殘忍,佛門子弟,慈悲為懷。阿彌陀佛——”
他長長地念了一聲佛號。
到得立政殿,他聽說那兩人已被人斷了欲念根,又長長地念出一聲佛號。
皇帝神色間看不出喜怒:“這世間,是否真的有鬼?”
了然大師笑著搖搖頭:“十一年前,貧僧曾問聖上,可懼冤魂索命。聖上曾說……”
他微一頓,看皇帝似乎也想起了那件事,繼續道:“阿彌陀佛。”
皇帝冷笑一聲:“朕是真龍天子,該是陰靈邪祟懼朕才是。”
了然笑意一深:“既是不懼,又何縱人行釘魂之術?要將往生之人生生留下變成惡魂麼?”
皇帝眉尾微挑:“你先前說,大夏將有女子攪動風雲,獨占朝堂,如今再看呢?”
微一怔,了然雙手合十,深行一禮:“世間因果,一飲一啄。如今,依舊如是。”
未變?!
皇帝臉色登時變了。
這世間功比他高,又為女子的,唯有葉卿顏。
如今,葉卿顏已死,還有誰有攪動風雲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