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夫人見到李意清心事重重,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不必擔心,你的夫君是當官的,日後那侄兒再來,多少也會顧忌一些。”
李意清:“嗯。”
滕夫人還有家中的事情要忙,輕聲道:“我就先不與你敘舊了,等午飯時候,你們來我家吃頓便飯?記得不錯的話,應該是四個人。”
李意清本欲推辭,可是滕夫人道:“日後都是鄰裡,互相幫襯一些。你來我往,人情才能長久。”
“……好。”
李意清頷首。
滕夫人說完,轉身回了屋內。
李意清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端著一盆臟水的茴香出來,看到的就是正在發呆的李意清。
她將水潑在門前的地上,然後提著盆走到李意清的身邊,湊到她身邊道:“殿下,剛剛聽到你說話,你在和誰講話呢?”
李意清:“隔壁的滕夫人,她讓咱們午時去她家吃飯。等下你去街上買兩包糕點,她家有個小姑娘,應該會喜歡。”
茴香立刻點了點頭,“我這就去。”
到了午時,滕夫人親自來到院中喊人。
院中是一方長長的竹板桌,長約六尺,有些人家也會拿來當作小憩的床榻。
矮凳圍著竹板桌圍了一圈,滕夫人抱著滕荇坐在最上首,招呼道:“菜式簡單,不知道合不合諸位的胃口。”
李意清看了一眼洛石和茴香的反應,笑道:“在院中乾活的時候,就已經聞到了菜香。”
滕夫人:“那就好,都當作在自己家,千萬彆拘謹。”
飯後,毓心和茴香主動提出幫忙洗碗,滕夫人笑著頷首。
她現在身懷有孕,確實不適合做些彎腰取水的活計。
李意清道:“洛石自幼跟在我身邊,他力氣大,你家郎君回來之前,我每天喊他來幫你提兩桶水。放心,我也跟著一道過來。”
雖然洛石確實誠心相幫,但是人言可畏,滕夫人待人和善,她自然會多考慮一層她的清譽。
滕夫人聞言,嘴角綻開一抹笑:“好啊。若是你需要用水,可現在我家井中取水。”
李意清看了一眼洛石的背影,頷首:“如此,多謝夫人。”
擦拭灰塵滌洗地板,無不需要用水。她和茴香毓心力氣小,用水需要洛石扛著水桶走來回七八裡路。
滕夫人擺了擺手,視線在幫忙的幾人身上梭巡。
滕荇吃了午飯,嚷嚷著要坐在院中的老樹樁上吃糕點。舒州的糕點樣式遠沒有京城豐富,隻有最簡單的紅糖白糖綿糕,滕荇吃了兩塊,就趴在木樁子上睡了過去。
李意清心中擔心,滕夫人笑:“這孩子,習慣吃了午飯就睡。”
沒一會兒,滕荇的睡姿變得四仰八叉,嘴裡發出淺淺的哼聲。
李意清這才放下心,跟滕夫人告辭後,回到院中繼續收拾。
晚間回到客棧,李意清和元辭章提起了隔壁婆婆的事。
李意清道:“你還記得我們來此的第一日嗎,路上遇到的姑娘,是否也是遭人蒙騙,被人拐去?”
元辭章沉默片刻,出聲道:“我知曉了。”
李意清應了一聲。
聽滕夫人的意思,這件事情少說發生已有十年。十年間,三任知州,卻仍舊杜絕不了這樣的亂象,真是讓人細思極恐。
上一任知州能和搶奪絕戶的侄兒沆瀣一氣,魚肉百姓無惡不作。那前前任,又是什麼樣的人。
李意清想起老婆婆的遭遇,有些食不下咽。
元辭章沒有多勸,到了晚間,忽然出門半個時辰,回來時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麵。
麵裡放著一把青菜,臥著一個雞蛋,看著簡單,聞起來卻香得很。
元辭章:“嘗嘗鹹淡?”
李意清心中又甜又暖,知道這是元辭章親手所做,輕聲道:“你剛上任,正是繁忙的時候,還記掛著我。”
元辭章將麵放在桌上,這麵是店家揉的,他隻負責甩出麵絲和燒水煮。煮麵的時候,廚子嘖嘖稱奇。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男人給自己媳婦做飯。好樣的,自己媳婦自己疼。”
廚子言辭直白,元辭章臉色變都沒變,隻安靜地將麵撈起,淋上幾滴蔥油。
元辭章夾了一筷子麵,微微懸停放涼,喂到李意清的嘴邊。
這可真是把飯喂到嘴邊。李意清沒有拒絕元辭章的好意,順著張開嘴巴。
一口下去,腹中的饞蟲被勾起,李意清主動接過筷子,一口接著一口。
元辭章笑容溫和寵溺,等李意清吃完最後一口,才道:“客棧廚子雖然沒有讀過幾年聖賢書,但是有一句言之有理。”
“什麼?”李意清放下筷子,用手絹擦著嘴角。
元辭章:“他說,‘自己的娘子,應當自己疼惜’。”
“這真是廚子親口所說?”李意清回憶了一番這兩天和廚子打的交道,滿臉的不敢相信,“看不出來啊。”
元辭章:“稍加修飾。”
合理了。
李意清:“這就對了。客棧廚子看起來就不拘小節。”
“嗯,”元辭章看著李意清今晚的第一個笑容,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伸手拿起碗筷,“我先送下去。”
李意清看著他的動作,打了一個哈欠,點了點頭。
等元辭章再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坐在床邊睡著了。
元辭章熟練的抱起她,放在床榻上,脫下鞋襪,蓋上被褥。
*
半個月後,梨花弄堂的宅子,總算收拾乾淨。
遷出去的那日,客棧老板萬分不舍,倚門相送。
李意清卻毫不留戀,朝著客棧老板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元辭章休了一日的假,去木坊取回定做的匾額。匾額上,赫然寫著“清風居”。
這是李意清提出的,她原先想學著話本謫仙人尋一處山頭遺世而獨立,而現實不許,隻好以房居代名,以求結廬人境心在桃源。
元辭章沒有驚動府衙官員,可是兵馬都護、團練等人還是得到了消息,紛紛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朝著他賀喜。
李意清臉上的笑容一僵,而後對洛石道:“今日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你去街上訂一些吃食。”
洛石看不慣腦滿腸肥的這些官員,撇嘴道:“殿下,就不能通通趕出去嗎?”
這清風居是他們一點一點親手收拾出來的,讓這些隻會曲意逢迎,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進來,他隻覺得臟了地板。
還想吃飯,就該整點馬尿。洛石憤憤不平地想。
李意清看著他氣鼓鼓的模樣,輕聲安撫道:“沒事,做做表麵功夫罷了。等證據充足,該流放的流放,該下獄的下獄,我許你放鞭炮。”
洛石不情不願地應了。
前來拜訪的官員個個裝聾作啞,用過午飯,還賴在院中不肯走。
還是元辭章直接出聲送客,才將這些人送出門。
最後一個官員離開的時候,滕夫人牽著滕荇的手出現在門邊,語氣驚訝,“原來是知州大人。”
“夫人知道是知州,難道就不和我們來往了嗎?”
李意清一邊說,一邊將櫃子中的蜜棗糖拿出來送給滕荇,順道伸手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摸了一把。
滕夫人道:“怎麼會,若是知州夫人不嫌棄,民婦巴不得天天來這兒。”
李意清這幾日忙著買家中用物,沒怎麼和滕夫人交談,見滕夫人今日仍舊孤身一人,忽然道:“你之前說你夫君五日後便歸,怎麼今日不見蹤影?”
滕夫人眼底帶上一抹暗淡,“前幾日傳信回來,水上遇到了風浪,船在黔州壞了,還需要一些時日。”
想起丈夫,滕夫人心中有些驚慌,今日她總是心神不寧,繡花的時候也會不小心刺破自己的手指,像是預示著什麼不好的事情將會發生一樣。
她竭力告訴自己隻是孕期多思,可是到了夜裡,便時光漫長難熬。
滕夫人雖然心中擔憂,可是今日是李意清遷居之喜。她按捺了心中的不安,語帶笑意恭喜道:“今日你遷居,按照江寧的習俗,送些米麵最合適不過。你等我片刻,我回屋去拿。”
滕夫人說完,扶著肚子回了自己院子。
李意清喊來洛石茴香跟著去搭把手,自己坐在樹下等人,也是納涼。
五月午後的微風,已經帶上了幾分燥熱。
等滕夫人和茴香他們回來,李意清忽然影影約約聽到了一陣輕微的哭聲。
李意清:“有人在哭。”
茴香收起臉上的笑,跟著沉靜下來。
她遲疑道:“殿下,是不是你幻聽了?”
她什麼也沒聽到啊。
李意清也覺得是自己多想了,現在仔細聽來,確實沒有動靜。
可是下一刻,她又聽到了那陣低低的哭聲。
斷斷續續,鑽進人的耳中。
洛石斬釘截鐵:“有人哭,左邊院子。”
滕夫人也聽見了,她的心頭忽地一緊。
“是劉阿婆。”
正是住在梨花弄堂清風居左邊,獨居的老婆婆。
滕夫人臉上帶著關切的緊張,“是了是了,今日這麼大的動靜,劉婆婆懷念家人具在的時候,難免悲從中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我先去看看。”
李意清:“我隨你去。”
滕夫人看著李意清臉上的緊張,遲疑了一秒,便重重地點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