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人說夢(1 / 1)

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4416 字 9個月前

李意清心中掙紮了一會兒,就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指揮著元辭章道:“先去書房。”

到了書房後,李意清才走在了地上。

陸尋春不願意虛與委蛇,隻願意一心報答陛下,效忠朝廷,惹得孟氏不快,被攻訐致死。

那一份他的絕筆,自然被當作了呈堂的證供之一。

李意清提起此事,元辭章立刻明白為何她今日回來後,不是先用晚膳,而是來了書房。

他走到書架旁邊,伸手在上數第二層的位置取下一個木盒,走回李意清的身邊。

打開後,裡麵是陸尋春含冤而死的來龍去脈,以及對孟氏的清算。

元辭章:“主謀是孟國公的長子,被判了斬刑。”

李意清聽到處罰結果一絲波瀾也沒有,她伸手撫摸著元辭章仔細整理好的紙張,目光在書院梭尋一圈,沒有找到香灰與香爐。

公主府內沒有設置祠堂,李意清並不氣餒,“等過些日子,去太清觀為陸尋春立一個長生位,這些紙張一道燒了,以慰他們在天之靈。”

李意清做完決策,看到桌上芳心閣的妝奩。

元辭章解釋道:“還沒來得及送回房中。”

“無妨。”

李意清擺了擺手,撥動妝奩上的小銀扣,木蓋彈了起來。

裡麵有三個精致的小瓷瓶,從外觀上就能看出杏花和梨花的區彆。不過最旁邊青色的瓷瓶簡單素養,看不出來是什麼。

李意清產生好奇心,拿起揭開蓋子,一股溫暖乾燥而略帶清幽的香味撲鼻。

“是青棠。”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訝然,幾分驚喜。

“贈君以丹棘忘憂之草,青棠合歡之花。”

元辭章聲音安靜溫暖。

李意清:“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元辭章看她嘴角的笑,眼底不自覺浮現一抹縱容寵溺。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才去了正堂用飯。

*

時光如梭,轉眼間到了年底。

李意清一連兩個多月,日日堅持卯時不到就起身來書院,時間一長,就習慣了。

她做事細致,每一篇注解都再三查驗古籍名篇,本來周太傅還尚且有些不放心,站在她身後看了幾日,見到一切都有條不紊,回了自己位置。

李意清在書院裡看到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不同於以往的十一月初就漫天飛雪,今年很是奇怪,直到進入臘月,才起了北風,落雪蕭蕭。

盛蟬和柳夕年雖然同在西北,卻一個在軍中,一個在汾州,至今沒能通過盛大將軍的防守見上一麵。

柳夕年在西北開了一間糖水鋪子,間或買些豬油膏,西北乾旱冷冽,不少人手都凍傷皸裂,她的豬油膏賣得緊俏,漸漸改作藥油坊,生活也經營得欲發有聲有色。

李意清收到她寄回來的信,信上除了這間藥油坊,還有一句話。

“我雖和盛蟬不得見,卻同淋一場雪,若是有你相伴,圍爐煮酒,徹夜長醉,該是有多美妙。”

李意清看信抽的是編書的閒暇時間,看見周太傅朝這邊望來,立刻悄悄將書信壓到了最低端,若無其事地拿起一本古籍翻開。

周太傅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了,“你如今又不是學生,而是與我一道編書的同僚,友人的書信,早回才是。”

窗外的雪順著大開的門吹到了屋裡的碳盆上。

“太傅,又取笑我,”李意清笑嗔了一句,抬頭看向外麵下了雪的竹林,忽然道,“我記得當初園中,有兩棵梅花。”

“是,不過那兩棵梅花有些礙事,被移栽到了疊翠湖邊。你要梅花做什麼?”

李意清道:“雖然比起北地晚了一些,但是雪訴長歌,梅花淩雪而開,夕年肯定懂我的意思。”

她說完,就跑了出去。

周太傅看著她風風火火的背影,“哎”了一聲,見人影都沒了,才歎氣:“外頭還下著雪,就這麼跑出去,當真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周太傅身邊的老仆道:“您呐,就是想的太多。您老一把年紀,可公主不一樣,身強體健,淋點雪又能怎麼樣。您還是坐在火爐邊,不然老寒腿犯了,可不好受。”

*

落雪的疊翠湖上仿佛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看著就冷得讓人直打哆嗦。

兩株梅花紅得似火,在萬物枯萎的水天之間顯得十分打眼。

李意清不費什麼力氣,就摘下了一枝梅花。

她沒有左挑右選,而在摘下的瞬間,感覺自己手裡的這枝,是最漂亮的。

李意清捧著這束最漂亮的梅花回到思明軒,站在門口抖落一身的風雪。

周太傅體虛受不得寒,等身上寒意驅散了些,李意清才走回屋中。

有了對比,才顯得此處溫暖如春。

周太傅看著她如獲至寶一樣捧著一枝梅花,念叨:

“就這麼一枝花,顛簸半個月,到了西北,還能有什麼樣子。”

李意清握著梅花的手緊了緊。

“太傅有辦法嗎?”

“臨形墨於紙。”

“不妙,不妙。”李意清搖搖頭,這枝梅花上有些已經綻放到極致,有些還是含苞待放,這樣的花枝,如果隻是一頁紙,該顯得多單調。

“元辭章聰慧,我回去問問他。”

周太傅笑而不語。

李意清將梅花放在桌邊,繼續完成手上未寫完的注解。

她一心一意,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過了午時後,周太傅家的馬車已經到了書院門口。

昨日天象不對,就歇了蒙童的課。

今日他們來碰運氣,也沒能看見一個大晴天。

雪天難行,天又黑得早,路上難行,如果不早早回去,怕要耽誤不少功夫。

誰知道這雪什麼時候才能停呢。

周太傅沒急著出門,他招呼李意清坐下,摩挲著手心道:“天越來越冷,從明日起,就不必再來了。剛好到除夕還有十日,等過了十五,再來書院。”

李意清有些意外,但似乎又是在意料之中。

她朝周太傅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不過在家也不可荒廢了此事,業精於勤,打鐵趁熱,你曉得這個道理,”周太傅又囑咐了一句,看著愈演愈大的風雪,“你府上馬車還沒到,可要我順道送你?”

他話音剛落,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走了進來。

元辭章裡麵穿著緋紅的官袍,外麵披著月白的鬥篷,毛領上托著碎雪,看著清冷非常。

李意清:“不用,有人來接我了。”

周太傅嘖了一聲,不再打擾兩人,在仆從的攙扶下離開了屋子。

等他離開,李意清才問:“你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元辭章:“雪勢太大,戶部散值提前,左右無事,便來順道接你一起回家。”

李意清點點頭,看著他身上的雪,伸手簡單拍了拍。

“你稍等我一下。”

簡單拍去肩頭的落雪,李意清轉身拿起拿一枝梅花,和一冊未完成的書卷,柳夕年寄來的信放在了夾層中,她手不夠用,一股腦丟在了元辭章的懷中。

清點完沒有落下的東西後,她澆滅了屋中點燃的炭火,確認沒有留下火星後,朝元辭章展顏一笑:“走吧。”

元辭章頷首。

兩人回去後,用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冬筍臘肉濃湯,而後一同鑽進了書房。

梅花在一路顛簸下掉了幾片花瓣,再久拖下去,估計隻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枝椏。

李意清:“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保存住這一枝梅花?”

元辭章有些意外,微微沉吟。

“沒有也無事,畫成丹青也是可以的。”李意清見他陷入思考,主動開口緩和氣氛。

雖然在她的心底,總覺得差了點意思。可是千裡迢迢,想送一朵不會凋謝的花,太過強人所難。

元辭章看著李意清手裡的梅花,心中閃過兩個方法。

其一以水凝冰,將梅花冰封在冰層之下,可這樣一來,用的冰塊過多,吃力不討好。

其二,製作成乾花,不求嬌豔,但求長久。

李意清看她若有所思,“你……想到辦法了?”

元辭章頷首,“一為冰封,二為乾花。”

冰封很好理解,可是乾花是什麼,李意清還不知道。

“第二種怎麼做?”

元辭章道:“今日不成,等東西準備齊全,才可以製作。”

他對李意清說完,走出去喚來許三,吩咐了幾句話,看上去頗有些神神秘秘。

到了第二日,元辭章取出昨夜放在簷下雪堆保存的梅花,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瓶。

琉璃瓶上細下寬,圓口上有一個木塞。

在李意清的注視下,元辭章取出生石灰、草木灰和粉狀木炭混合均勻,在木盒底下鋪了一層,而後小心翼翼將乾淨無水的梅花枝椏放在了粉末之上,隨後將剩餘灰粉蓋在花瓣。

“此法我在醫術古籍上看見過,冬日乾燥,隻需要兩三日功夫,”元辭章蓋上木蓋,轉身對李意清道,“好在,一旦乾花做成,外貌和鮮活時相差無幾,最長可保存兩三年之久。”

李意清本有些遺憾,聽到兩三年時瞪大了眼睛:“兩三日換兩三年,不虧,等得。”

元辭章在旁輕笑了一聲。

茴香幾人在旁邊好奇地圍觀,聽到元辭章的講解,立刻轉頭去找許三:“這些東西都不難尋,我們改日也一道做乾花。”

許三笑著答應。

李意清對兩人時不時的嘀咕聲見怪不怪,托腮看了一會兒木盒,轉頭問元辭章,“那還有比兩三年時間更久的嗎?”

元辭章道:“想要保全其形,或有他法,隻是我所讀書卷有限,現在還不知道。”

既然元辭章都不知道,那看來確實沒什麼更好的方式了。

李意清有些可惜,時光易逝,落花無情,那些美好的事物,總是像鏡中花,水中月。

她像是感歎,又像是惋惜,“如果有什麼方法,能讓花永遠存在就好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兩百年,也許後世,有人能看一看這前朝的花,該是何等震撼。”

說完,她又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跨越時光,怎麼聽都像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