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詠賦看清來人,鼻子裡發出一聲哼:“怎麼是你。”
來人名叫汪青野,是江寧書院乙班的一個學生。
元詠賦初來江寧書院,和書院中的人不熟,是汪青野主動上前搭話。元詠賦本來心懷感動,後來誰知汪青野隻是為了讓他牽線搭橋,真正目的是見到元辭章。
元詠賦想護犢子一樣將元辭章和李意清緊緊攔住身後,語氣警告道:“你離我兄嫂遠一些。”
汪青野置若罔聞,恭恭敬敬地朝元辭章行禮作揖,“學生江寧書院汪青野,離弱冠還有兩年,家住上元縣落花村,現在江寧書院乙班念書。仰慕元先生已久,貿然上前,還請先生不要責怪。”
元辭章見他禮數周全,回了半禮,道:“我祖籍江寧,於京城長大,不知和閣下何處相識?”
汪青野聞言瘋狂擺手,“哪裡哪裡,元先生客氣了,小子曾經讀過元先生所寫的《興工論要》、《精工簡要》和《鹽鐵水經,興邦之基,固倫之要》,頗受啟迪。”
他說的誠懇真摯,立刻背出一段:
“夫水利者,國之大務也,關乎黎民之福祉,社稷之安定。於六部之中,工部司營造之職,水利建設尤為其所係。水利者,農之本也,國之基也。古人雲:’水利興則農事興,農事興則邦國寧。’水利之建設,非僅關乎農田之灌溉,更涉及防洪排澇、水運交通之要。於農業之社會,水利乃農業之命脈,關乎國家糧倉之充實,百姓生計之維係。”
李意清微微有些詫異,她在元辭章的書房確實讀到過這一段。
元詠賦有些瞠目結舌:“你的墨貼考從沒上過乙等,怎麼可能背得下這許多字?”
汪青野神色不變,坦坦蕩蕩道:“那些個墨貼對詩,隻消翻書查找就能看到,我不愛看那些虛的,滿朝文武也並不缺我一個會寫漂亮話的官員。然,六部輕工,工乃國之重器,若無水利亨通,則無良田萬頃,運輸合宜,一旦山河有恙抑或天降災厄,則受製於運輸,再次,若是糧食有缺,更會影響邊關局勢。”
“元先生在《精工簡要》中提到,自古以來,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而糧草者,兵之所需,無糧則軍無以動,無草則馬無以行。兵法有雲:‘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乃軍隊之根本,關乎士氣之高低,戰鬥力之強弱。若糧草不足,則士兵饑餓,士氣低落,戰鬥力銳減,戰爭之勝敗,已可預見。”
元詠賦自問是元辭章的胞弟,都沒汪青野記得牢靠。
他暗自撇了撇嘴,小聲道:“可顯著你了。”
李意清伸手拍了他一下,他才悻悻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說。
元辭章道:“前幾年提筆所寫,多有稚嫩,勞你記得如此清晰。”
汪青野急急忙忙道:“先生這是哪裡話,明明就是鞭辟入裡,值得細讀的好文章……若是先生不嫌棄,學生願意拜先生為師長。”
元詠賦瞪大了眼睛,“這怎麼行,我兄長才虛長你三歲。況且你除了策論,詩賦和墨貼哪一樣拿得出手。”
汪青野道:“我既然想拜先生為師長,便不會執著於年歲差距。實不相瞞,於工部之道,我更偏向於營繕司,比如竹銃。”
元辭章聽到此處,視線在汪青野身上多停留了一分。
汪青野還欲開口解釋,就看見元詠賦神色不愉道:“午休時辰總共才那麼一點,若是隻聽你一人就著蠅頭小事嘀嘀咕咕,我兄嫂還要不要吃飯了?”
他這話說的直白,一點麵子也沒給汪青野留。
汪青野猛然間回過神,頗有些局促地看著元辭章和李意清,“抱歉,我一時興奮……那在下便不打擾幾位用飯了。”
“哎!”
元詠賦雖然臉色不太好,但是還是喊住了他,“你現在趕去食堂,也隻剩下些剩菜剩飯,不如跟著我們一道去外麵小用一些。”
汪青野聞言,眼睛亮了起來:“我可以嗎?”
三人之中,元詠賦和元辭章都聽李意清的,因此,元詠賦有些乾巴巴地轉過頭,對她道:
“他雖然懷著目的接近我,但是前期確實幫了我許多。”
李意清莞爾,手搭在元詠賦的肩上,輕聲道:“既然如此,便一道去吧。”
汪青野被這意外之喜砸蒙了腦袋,有些哆哆嗦嗦地看著李意清和元辭章,半響才重重地點頭。
東升樓離江寧書院不算遠,不過眼下正值飯點,東升樓前人來人往,各種菜肴的香氣交織在一起,直叫人垂涎欲滴。
元詠賦很沒出息地咽了一口口水,低聲道:“這就是東升樓啊,我還是第一次來,不過此刻這麼多人,我們能有空位嗎?”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獐頭鼠目的人走到近前。
正是多日不見的姚掌櫃。
“貴客今日怎麼有空……”姚掌櫃雙手交疊,一雙精明而細小的眼睛在元詠賦和汪青野身上打了個轉兒,道,“原來是小公子小考,姚某人在此預祝小公子品級上甲。”
元詠賦生在京城,對旁人的恭維處理起來的得心應手,他輕咳一聲,眼見李意清沒有出手乾涉的打算,開口道:“不知道眼下樓中可還有空缺?”
姚掌櫃道:“自然是有的,幾位客人,請。”
他一邊說著,一邊做出一個伸手邀請的動作。
旁邊有早來的客人正準備離開,聞言立刻不滿道:“姚掌櫃,你這可就不厚道了,我明明早一步來的,你剛剛才說東升樓客滿,已經沒有空位了。”
“那哪能一樣,這幾位客人是要去三樓雅間。”
聽到姚掌櫃說幾人要去三樓,開口抱怨的那人悻悻閉上了嘴。
三樓雅間光是一盞茶水就得好幾兩白銀朝上,更不必說幾道菜一點,那白花花的銀子可如流水一樣一去不回。
姚掌櫃見那人不再言語,兩腮邊的肉抖了抖,牽出一抹恰到的好處的笑轉身,“貴客,樓上請。”
走在前排的元辭章和李意清淡然自若,元詠賦和汪青野則顯得好奇,他們一路上東張西望,遇見什麼都目露新奇,好幾次撞在了送菜仆役的身上。
元辭章不著痕跡地給了元詠賦一個警告的眼神,元詠賦才安分下來,還伸手扯了扯汪青野的衣袂。
走到三樓雅間,姚掌櫃笑著道:“小公子和……這位小郎君下午有小考,此刻上熱菜爐子怕是匆匆忙忙,小的自作主張,準備了三道現成的熱菜和兩道涼菜,以及一碗豬肉蘿卜湯。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可。”李意清用在銅盆中淨手,聞言輕瞥了他一眼,頷首道,“就這樣準備吧。”
姚掌櫃滿臉笑容,矜持地朝侯在一旁的仆役點了點頭。
有姚掌櫃的事先安排,幾人並沒在等菜上麵下功夫,一道接一道的菜肴被端上了桌。
東升樓在江寧府如此盛名,自然和做菜師傅極好的手藝息息相關,幾道菜的火候掌控出神入化,光是看著,就教人食欲大增。
元詠賦握著筷子,佯裝鎮定,轉眼看到汪青野比他坐得端正,立刻起了攀比之心,腰背從原先懶散的狀態變得挺直。
李意清自然注意到了元詠賦的小動作,她心底發笑,但麵上不顯,隻伸出筷子夾了一塊上好的炙鴨肉放在元辭章的碗中。
“東升樓做的鴨肉一絕,你嘗嘗看。”
元辭章伸出筷子,動作斯文地夾起肉放入口中,咀嚼後朝李意清微微笑著點頭。
見兩人動筷,元詠賦不再強裝鎮定,手忙腳亂的夾了一口冒著熱氣的紅燒肉。
那肉剛從鍋裡盛出來,此刻燙嘴的很,元詠賦被燙得齜牙咧嘴,雙眼冒出淚花,卻又不肯將肉吐出來。
一頓飯吃出斯文風和餓鬼風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風。
元詠賦和汪青野兩人心裡記掛著下午的小考,菜都沒在口中細嚼就吞了進去,估摸著時辰一到,汪青野伸手在正在埋頭扒飯的元詠賦頭上敲了一下,提醒道:“還有兩刻鐘就到了時間了。”
元詠賦咽下菜,聞言瞪大了眼睛,“這麼快!”
他顧不得淨口,匆匆忙忙用帕子擦乾淨嘴角,就站起身準備離開。
“下午隻一場,兄嫂可在東升樓小憩片刻,等散了我再來尋你們。”
元辭章沒給他閃爍其詞的機會,“說清楚,是考完回來,還是聽完成績歸來?”
“自然是……”元詠賦眼珠子打了個轉兒,有些氣虛道,“自然是考完就過來,然後請兄嫂一道去江寧書院聽報……大哥,若是我考了甲等,可有獎勵?”
元辭章靜靜地看他一眼。
元詠賦立刻識相地閉嘴,絕口不提索要獎勵之事。
元辭章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好,如若不是甲等,也有獎勵。”
元詠賦:“……”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看兄長一身白衣勝雪,公子無瑕地坐著,渾身泛起寒意。
“多謝兄長,不過,這倒不必了,”元詠賦嘴唇都在抖,飛快道,“時間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說完,元詠賦再也顧不得喊上汪青野,急匆匆地跑下了樓。
汪青野:“?”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元詠賦從自己身邊一竄而過,定了定神,朝著元辭章拱手道:“先生,青野也先離開了。”
“稍後,你隨元詠賦一道過來一趟。”
汪青野怔愣片刻,旋即心中上湧一陣狂喜。
元辭章也要他來,是不是說明自己還是有機會拜他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