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石跟在旁邊看得咂舌,京城中也有在街上問算卦的道長方士。
平常百姓,哪怕不問凶吉,也會對這些能人異士心存敬畏。
洛石道:“沒想到江寧府這般不信玄門奇說。”
李意清眸光冷淡了幾分,收回視線,不著痕跡地在雅間擺著的缸蓮上掃了一眼。
尋常人間,缸蓮往往會擺在室外,用作賞玩。
而擺在室內的缸蓮,則通常為平衡風水之用。
洛石看了一會兒,也收回視線,問李意清:
“殿下,方才來的路上,瞧見了一大片鋪子前掛著海棠花紋路的旌旗,那是什麼意思?”
李意清聞言,輕聲道:“那是元氏的族紋,有此紋可享受元氏庇護。”
洛石大吃一驚:“竟然是元氏族紋?”
他回憶了來的一路上,忍不住道:“那條街道上鋪子上百,大半都掛著海棠紋,不成想竟然是元氏的。”
李意清看他一臉震撼的表情,沒有告訴他,那隻是元家的一部分商鋪。
江寧府下屬的上元縣,江浦縣等等,隨處可見元氏的產業。
甚至原先的江寧府知府,也是元氏隔了幾代的親戚,元相被革職後,原先的江寧知府被貶去了西南當知縣。
一下從富饒的江寧到了西南邊陲,那滋味可不好受。
李意清道:“元氏在江寧上百年,自然有些底蘊,不足為奇。”
洛石小聲道:“殿下,怪不得人人都想投個好胎。如今即便是元相倒了,可是這元府的日子,仍舊比尋常百姓好過太多。”
李意清靜默不語。
洛石自知失言,連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殿下莫怪,奴才多嘴了。”
李意清搖了搖頭,“你說的沒錯。”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元相當初靠科舉一路帶著元氏越走越風光,如今雖然京城元氏垮了,但是江寧的根基還在,數年後若是再能培養進士,依舊大有可為。
*
兩人說話期間,小二叩門送來吃食。
得到準許後,小二和身後幾個端菜的雜役將幾道菜放在桌麵上,笑容滿麵的介紹道:“這位貴客,此三味是東升樓的招牌,一味紅糟鴨子,一味炙烤板鴨,最後一道是雞樅老鴨湯,最能養顏溫心。”
他每說一樣,就會有雜役揭開食蓋。
色香味俱全。
店小二介紹完,將一竹桶的米飯放在了桌案上,識趣地退下。
“客人慢用,有什麼吩咐,您傳喚一聲就是。”
小二招呼幾個雜役出去後,自己落在最後,順帶關上了門。
李意清道:“坐下,一起吃。”
洛石“哎”了一聲,也不推辭,先給李意清盛了半碗米飯,才開始動筷。
兩人正在雅間用膳,忽然樓下傳來一陣喧囂聲。
洛石見李意清停下手中的筷子,麻溜地起身道:“殿下在此稍後,我去看一眼。”
說著,他拉開雅間的門,走了出去。
李意清靜靜等待。
洛石去了少頃,回來後道:“殿下,不算什麼大事,是碼頭運貨的挑菜工們在鬨事,嚷嚷著東升樓結的錢少了。”
李意清聞言抬頭,不急不須道:“碼頭?”
洛石聽到李意清這般問,肯定地點了點頭,“是啊,碼頭的挑菜工。來時還見過的。”
李意清沉吟片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吧,出去看看。”
洛石望著桌上還沒怎麼用的菜肴,心底有些可惜,不過李意清發話,他立刻就跟了上前。
李意清的出去,沒能吸引探出頭來看熱鬨人的注意。
樓下,站著七八個身穿麻衣的挑菜工,料峭二月,他們卻赤著胳膊,身上發汗。
為首的那個道:“姚大掌櫃,我們敬你是東升樓的掌櫃,應了你們先辦事後結錢的要求。你也說了這是一趟臨時加急的差事,我們兄弟聽了都緊著你這邊,可你不能過河拆橋啊。”
他話音一落下,就立刻受到了其他挑菜工的應和。
“就是,姚大掌櫃,說好了一趟六百文錢,兄弟夥來回運了足有二十趟,怎地最後隻結了十貫錢。”
而他們的對麵,站著一個獐眉鼠目的高個兒,想來就是東升樓的姚掌櫃。
姚掌櫃見人越來越多,急得臉上噌噌冒汗,直道:“各位兄弟既然覺得銀錢給少了,不妨隨我去後院清算一番,若真是缺了少了,必然會給各位兄弟補上。”
說完,又刻意放大了自己的聲音,高聲道:“諸位都是東升樓的常客,也請大家在此做個見證,我東升樓辦事向來守信譽,講公正。”
一樓的散客不少都是老客,聞言紛紛點頭,算是幫姚掌櫃擔保。
挑菜工見姚掌櫃好說話,也沒擰著,抬步就跟著姚掌櫃去了後院。
探出頭的人見無熱鬨可看,紛紛收回了視線,三五回到了雅間。
洛石在旁邊道:“殿下,我們也回去吧。”
李意清搖了搖頭,“不急。”
過了一會兒,姚掌櫃和挑菜工說說笑笑地走了出來。
仿佛方才的不愉快隻是走了一個過場。
李意清細心地看到挑菜工的額頭有冷汗冒出。
那個挑菜工扯著嗓子道:“今日是我手下兄弟沒算清,誤會一場。我就說呢,姚掌櫃辦事最是妥善周到,怎麼會犯這樣的小錯。”
說完,他朝著姚掌櫃拱手道:“此事著實對不住,過些日子再來登門賠罪。”
挑菜工說完,便拉著手底下的人,離開了東升樓。
鬨劇結束,李意清看見姚掌櫃換上一副菩薩笑臉,朝著樓下的散座道:“今日在場的賓客,一律送上一壺上好的花雕,就當我姚某人給大家賠罪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紛紛叫好。
一壺花雕可不便宜,平白得來的東西,誰人不愛。
姚掌櫃見安撫住眾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忽然,他像是察覺到了樓上的視線,狹長的眼睛猛地朝樓上看去。
李意清神情淡然,見姚掌櫃看過來,神色依舊平靜。
李意清站在二樓,即便什麼表情都沒有,那一股居高臨下的起勢依舊讓姚掌櫃心慌不已。
他有些不自在地錯開視線,而後又狼狽地抬頭,“是姚某人疏忽,樓上的各位貴賓,自然也有花雕一壺。”
李意清挑眉,這姚掌櫃的反應倒是極快。
隻當她是樓上要酒的客人。
李意清笑了笑,聲音不輕不重地傳了下來,“那便謝過姚掌櫃了。”
說完,不再看他,轉身離去。
而樓下的姚掌櫃驚疑不定,心思飛轉,想著應對之策。
*
離開東升樓後,李意清沒有久留,而是徑直回了海棠院。
海棠院中,毓心和茴香正在收拾帶來的物件。
李意清喊停了她們,讓洛石將打包的菜飯取出,擺在了石桌上。
“你們忙了一上午,歇歇。”
茴香聞到飯菜香,嘴上一邊說著“還不是很餓”,一邊朝著李意清走了過來。
一口鴨肉下肚。茴香眼底迸發一抹亮光。
“殿下,好好吃。”
李意清垂眸看了眼桌麵上的鴨三味,笑著點了點茴香的腦袋,“這三樣吃食可花了你家殿下五十兩銀子。”
毓心動筷的手微微一頓。
“五十兩,這麼貴。”
說著,竟是有些不敢再動。
李意清看她頓住,出聲道:“買都買了,還不如趁熱吃。雖然貴,但是勝在味道極好。”
洛石在旁補充道:“兩位姐姐若是見了東升樓,也會感慨一番的。”
酒水甘冽,菜肴美味,雅間幽靜,身處其中,不知不覺就會想到自己這五十兩銀子物超所值。
毓心自從花了那一兩銀子出去後,便十分愛惜錢財,聞言,用飯的速度更慢了些。
李意清在旁看了片刻,見兩人用得差不多了,問道:“駙馬回來過嗎?”
茴香邊吃邊抽空回她,“駙馬午時來了一趟,聽說殿下你出門去了,便又離開了。”
李意清微微頷首。
兩人吃完後,毓心繼續布置屋舍。
茴香則陪著李意清,一道去了元家祖宅的正院。
*
正院中,一個婦人正在拉著一個姑娘訓話。
李意清站在拱門外,輕咳一聲。
正在訓話的夫人猛地止住聲音,看見李意清來,笑著招呼道:“殿下來正院可有要事?”
這人早前見過,站在元璉長子元昀的身邊,是大房的媳婦,張氏。
李意清一邊往裡走一邊打量著絞著手指的姑娘,見她麵生,不由地問道:“這位是?”
張氏“哎”了一聲,介紹道:“這是我兒的媳婦,馮庚晨。她今日一早去了娘家,故而殿下才沒認到臉。”
她說完,又轉向瘦瘦小小的馮氏,聲音比之前強硬了幾分,“這位是當今聖上的親女,於光公主殿下,快來拜見。”
馮氏性情膽小,聞言,隻敢怯怯地看著李意清的裙擺,小聲請安道:“殿下安好。”
李意清垂眸看她,不清不淡應了聲。
張氏嫌棄馮氏登不得台麵,隔著衣袖暗自擰馮氏的胳膊,而後朝李意清笑道:“我那兒子不成器,不如辭章這孩子有本事,但若按祖上輩分算下來,辭章算是他的堂兄,若是殿下不介意,便讓馮氏這孩子稱呼你堂嫂吧,也親近些。”
李意清道:“自然可以。”
張氏聞言,臉上一喜,回頭看見馮氏依舊木愣,不會喊人,氣不打一處來。
她對李意清道:“殿下勿怪,這孩子木訥得很,待民婦教教她,興許就會好些。”
教她,無非是站規距和聽訓。
馮氏太過於安靜,被張氏罵,也隻一聲不吭。
李意清本可以不理會,但走出去幾步,看張氏又叉腰準備開罵,忍不住回眸道:“不同人有不同的性子,堂嬸也不必過於操心。”
說完,她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