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清感受到肩頭的濕意,伸手輕柔地拍著她的背。
“夕年乖,夕年不哭。”
這不是你的錯。
柳夕年鼻尖發酸,用力地抱緊了李意清。
等柳夕年心緒平複下來,她才有一些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乾眼角的淚珠,視線在李意清肩頭的濕潤掃過,有些愧疚道:“都這麼晚了,你還過來一趟,是我麻煩你了。”
李意清見她情緒恢複,提起的心落了回去,輕聲道:“說什麼麻煩不麻煩,隻要你平安無事,我就算放心了。”
說完,她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柳府,出聲道:“今日你隨我公主府吧。”
柳夕年微微沉默,就答應了李意清的提議。
這柳府,實在是沒什麼好眷戀的。
李意清看她答應,對身邊的洛石道:“你去和柳大學士和陶氏說一聲。”
柳大學士寵妾滅妻,掌家之權在陶氏手中。
本來李意清還想設法讓管家鑰匙對牌讓柳大學士交還給大娘子何氏,可今日何氏所作所為,也算是令人大開眼界。
洛石領了命,小步跑開了。
李意清沒有打算聽他們同意抑或是拒絕,直接和毓心一人一邊,扶著柳夕年坐上了公主府的馬車。
柳夕年和毓心在馬車上,元辭章自然不會上去,將李意清扶上馬車後,主動去了另一架。
李意清上馬車後,從裡麵掀開簾子,探出了頭。
“元辭章,今日之事,多謝你。”
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柳夕年的處境隻怕比現在更糟糕。
如果他瞞住自己,自己私下解決了此事,她更會自責一生。
元辭章微微搖了搖頭,伸手替她將跑散的發絲捋起來,聲音溫和,“殿下,你我夫妻一體,不必言謝。”
李意清心頭微怔,鬆開了簾子。
柳夕年披著李意清的大氅,看到兩人的互動,忽然很小聲道:“意清,狀元對你真的很好。”
我雖然過得不好,但是看見你一切都好,我替你高興。
後麵這句柳夕年隻敢在心裡小聲說。
她向來不是一個矯情的人。
李意清微微頷首,沉默片刻,緩聲道:“我……”
柳夕年看她欲言又止,就猜到了幾分,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隻是柳府畢竟是我出生的地方,長久住在公主府不是長久之計。即便你不在意外頭風言風語,我還想著上街品茶吟詩呢。”
李意清道:“那你有何打算?”
柳夕年道:“今日之事,張四郎雖然沒有得逞,但是陶氏既然已經生了這個心思,日後不會善罷甘休。我在柳府沒有親娘支持,親爹疼惜,怕是難以抗衡。所以意清,我想離開柳府,嫁給杜少卿。”
見李意清仍舊不肯說話,她小聲道:“意清,你不必為我感到悲傷,即便你是大慶最尊貴的嫡公主,婚事不也一樣由不得自己做主嗎?況且杜少卿此人雖然被稱作無趣呆板,卻也是個正直之人,我賭在杜府中,不會比柳府過得差就是。”
李意清緩緩抬眸,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可是杜少卿今年二十有九,元配的嫡子嫡女都已經牙牙學語,你嫁過去是繼室不說,下麵還有兩個孩子。”
“杜少卿上頭沒有父母,隻有兩位兄長,平常不怎麼來往,我去了都不用受公婆刁難,”柳夕年看得很開,“至於那兩個孩子,我好好待他們,總是差不到哪裡去的。”
柳夕年道:“杜少卿想找一位能對孩子好的繼室承擔教養之責,而我飽讀詩書,不願意留在家裡想另找棲身之所,這可不就是天作之合嗎?”
李意清道:“不成,你容我再想想。”
柳夕年求離心切,她卻不能草率一應了之。
杜少卿雖然外界傳聞可以,但焉知是否和柳大學士一樣是個道貌岸然的真小人。
她絕不允許柳夕年從龍潭入另一個虎穴。
況且沒出今日這檔子事之前,柳夕年怎麼會想到嫁給鰥夫。
柳夕年看李意清神情嚴肅,也沒有再勸,隻道:“好,我聽你的。”
*
回去的路上,李意清滿腦子記著這件事。
將柳夕年安頓在客房歇息下之後,李意清走回正堂,等候元辭章歸來。
見到他回來,李意清微微遲疑,上前道:“你幫我考察一個人?”
元辭章看她一臉嚴肅,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殿下請說。”
“太常少卿,杜遠之。”
元辭章沒有多問,微微頷首,“殿下請放心。”
見到元辭章答應,李意清的心中無聲鬆了口氣。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旦將事情與元辭章說了,就仿佛此事有了底。
李意清並不排斥這種感覺。
*
年關將至,飄雪朔朔。
在公主府休養了半個月之後,柳夕年的精神比在柳府那日好了很多。
連帶著她的貼身侍女書靈,也重新變得活潑。
李意清一邊她們主仆兩人彎腰和多福逗趣,一邊接過毓心遞過來的帖子。
是皇宮年宴的帖子。
皇宮年宴每年能參加的人數都是有定數的,由皇帝發話,皇後印冊,趕在大年夜前三天發到各府手中。
李意清打開帖子。
帖子是順成帝親筆所寫,公事公辦的語氣。
李意清看得好笑,指著上麵一句話念給毓心聽。
“於光公主攜駙馬未時六刻於宮中瓊花台落座。”李意清搖頭失笑,“這是陛下在暗自埋怨我不去皇宮見他呢。”
此事毓心不好接話,隻問道:“那年宴那天怎麼安排?”
李意清沉吟,“年宴那天,我和元辭章要去皇宮赴宴,你和茴香、洛石、許三同行伺候,剩下的婆婆們和丫鬟們,便休三日沐,年歲賞錢每人一貫錢,這幾日就著手辦了。”
一貫錢,是相當豐厚的賞錢銀子了。
三日休沐,擱其他府上下人想都不敢想,除夕夜裡隻能早些回去吃個團圓飯,吃完又要匆匆忙忙回來當值,哪還能休三日。
毓心聽到下人有賞,也為他們感到高興。
“你們四個的紅封除夕夜再給,少不了你們的。”
頓了頓,李意清笑吟吟地補完剩下半句話。
毓心臉上一紅,小聲道:“殿下取笑了,奴婢哪是在問自己討賞。”
茴香抱著竹籃經過,那籃子中擺滿了紅色的窗花,正準備各個窗欞前糊上一層,見到兩人說笑,湊了上前。
“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李意清看她頭頂新的絹花,知道又是許三的手筆,忍不住莞爾,“在說賞錢,今年莊子收成不好,怕是沒錢發月例銀子了。”
茴香聞言,有些不太相信,“殿下你的封地可都是大慶富饒之地,怎麼會……”
李意清道:“確實不多了。”
茴香猶豫了下,小聲道:“那殿下銀錢還夠使嗎?我這裡還有二百多兩,這些年的月例都沒怎麼用。若是殿下缺得多,許三那裡還有一百多兩,一共先給殿下應急。”
李意清有些訝然,笑著問道:“許三都將銀錢給你保管了?”
茴香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許三說自己跟著駙馬用不了什麼錢,就塞給我了。”
她說完,才有些疑惑,“不對啊,若是真的缺銀子了,你們怎還笑得出來……你們騙我!”
毓心樂不可支,她輕輕擦掉笑出來的眼淚,“小傻瓜,殿下若是缺錢了,那才真是嚇人。不過沒想到我們茴香這麼不經逗,這都信了。”
茴香臉上漲紅,小聲喃喃道:“我這是關心則亂。”
頓了頓,她捧著籃子,假裝忙碌道:“哎呀,不和你們說了,我還有一堆事兒要忙呢。”
說完,捧著籃子去貼窗花了。
隻剩下李意清和毓心站在原地笑個不停。
*
處理好年節的安排後,李意清找到了柳夕年。
柳夕年原先不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可是她來府上的第二天,多福誤打誤撞看見了柳夕年,奶聲奶氣朝她汪了一聲。
尾巴搖得歡快,也不認生,直愣愣地就朝著她跑了過來。
柳夕年第一反應是避開,誰知道多福鬼靈精,越是不想搭理它,越是主動熱情,一個勁兒地圍著柳夕年轉。
柳夕年的心就被多福給轉軟了,伸手拍了拍它的小腦門。
李意清來時,柳夕年正在給多福繡一頂虎頭帽,看見李意清後,輕瞥一眼又垂了下去,繼續忙手上的針線。
李意清見自己被忽視,略有些尷尬,不過麵上仍舊淡定自若。
她坐到另一側,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抿一口。
柳夕年伸手拿剪刀剪線,剪完後,將一頂圓滾滾的虎頭帽戴在了多福頭上。
她問李意清道:“你瞧瞧看,合不合適?”
柳夕年的手藝,自然是極合適的。
大小穩妥,小虎精神奕奕,胡須靈動,看上去給小孩都夠用。
李意清看多福猛然間被戴了個帽子,腿腳不穩地直打圈。
她忍了忍,沒忍住,“你都沒給我做過繡品。”
柳夕年瞥她一眼,語氣淡然,“司繡署的手藝可比我要好太多。”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柳夕年看她眼神直勾勾盯著自己,妥協道,“那行,也給你做個虎頭帽。”
李意清也不拘是什麼,聞言立刻應下。
此事揭過。李意清神色微微嚴肅了幾分,從袖中拿了厚厚一遝紙。
“這些事元辭章給杜少卿做的考察表,我已經看過了,你也看看?”
柳夕年聞言,停下了手中逗狗的動作,伸手接過。
看了七八頁,柳夕年有些感慨道:“狀元郎真是事無巨細。”
李意清聞言,想到紙上的內容,也忍不住有些訕然。
品行愛好也就罷了,連杜少卿近幾日食欲不振,隻飲甘薯南瓜粥都寫了進去。
還有杜少卿的二嫂宋氏為人大大咧咧,是個少見的直腸子,為著她這一張嘴,杜二爺在外沒少吃虧。
可是杜二爺卻從來不惱,和妻子恩愛非常,每日回家都會特意繞去明芳齋給妻子買一包糖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