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清越想越覺得此法可行。
元辭章看她神采奕奕,笑意燦然,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他道:“殿下既然心中有了主意,可要我推薦一些學官?”
此處的學官,便是指教書育人的夫子。夫子是學生對師長的敬稱,而同在官職上,則稱為學官。
“學正的人選,我心中已經有了考量。”李意清微微遲疑,出聲道,“不過偌大的書院開展,我確是不知道該從何做起,又需要哪些人手。”
元辭章道:“這不難,過些日子臘八,可備上一些節禮去國子監走一圈,拜訪恩師,再其次,還有不到一個月詠賦就該回來了,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啟程去海州白鶴書院接他回來。”
頓了頓,他聲音放低了一些。
“還有江寧書院。”
李意清聞言,微怔。
今年是她進門的第一年,於情於理,都要去元氏祖宅那邊走一趟,認個門。
自打從元辭章口中得知元太夫人這一路的艱辛,李意清對祖宅的元氏,並沒什好感。
她是公主,若是不想去,旁人不敢說些什麼。
隻是難保彆人不會對元辭章指指點點。
*
元辭章看出李意清的躊躇,輕聲道:“不想去也沒關係,不必理會他人的看法。”
李意清靜靜回看他。
元辭章被她看得耳根泛熱,微微偏開視線,道:“反正我素日也甚少來往。”
兩家本就聯係漸少,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
李意清心底一股暖流微微流淌,她將懷裡涼掉的湯婆子遞給元辭章,笑意盈盈地道:“我還沒去過江南呢,現在有了機會,自然要去看看。”
元辭章接過湯婆子,上麵還殘留著一點她身上的餘溫。
李意清道:“江寧玩夠了,還有揚州,我記得你曾在揚州江上作詩。湖光水色靜如鏡,山色倒映碧波清……”
元辭章道:“年少無知,臨水而發,殿下莫要取笑了。”
“狀元謙虛,”李意清忍不住搖頭,像是想起了什麼,道,“你第一次寫的《詠桃》,為什麼不寫尾聯?”
元辭章看著她。
為什麼不寫尾聯,因為他的心是亂的。
可罪魁禍首渾然不覺,道他“徒有虛名”。
李意清道:“你不會是不記得了吧?”
“是,”元辭章麵不改色,順勢認下了這個托詞,“時間很久,記不太清了。”
“可是我還記得,‘桃枝嫣紅春意長,清雅脫俗自飄香。’”李意清記性很好,即便隔了半年時間,依舊一字不差地複述了出來,“乍一看是寫桃花,卻上片含意,下片含清。元辭章,你究竟是在誇花,還是……誇我?”
元辭章被她攪得心亂。
他再一次重複,像是說給自己聽一邊,低聲道:“殿下,我是真的記不清了。”
“狀元牢記四書五經,《戰國策》一章一目皆牢記於心,”李意清似笑非笑,“不過既然你說你不記得了,我就信你。”
元辭章鬆了口氣。
*
等兩人回到公主府,天已經黑透了。
毓心和茴香守在門口,看見馬車回來,道:“怎麼去了那麼久。”
李意清接過毓心遞來的新湯婆子,緊緊抱著。
“太清觀之後,我們去了城南一趟。”
毓心愣了愣,“去了城南?”
“是,”李意清看出她眼中的擔憂,笑著安撫她道:“不必擔心,城南已經大不一樣了。”
毓心語氣有些複雜,應和道:“……是嗎?”
上次回來後,她的心裡很是自責了一陣。
她年幼時也曾經曆過苦難,卻在歲月的衝蝕下變得漠視人間的悲苦,失去了同理心。
反而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對竭儘全力的他人進行冷酷地批判。
現在想到,她都忍不住唾棄當時的自己。
李意清不知道她心中百轉的思緒,接著道:“我打算去看看國子監和白鶴書院,然後在城南辦一所新的書院,到時候你幫我記著些。”
毓心做事細心,冊子也寫得漂亮,讓她打下手,事半功倍。
毓心回過神,連忙應了下來。
茴香不清楚那天的細節,隻追著問太清觀上梅花如何,李意清想了想,將今日聽到的幾首詩說給了茴香聽。
她聽完後,臉上滿是驚歎。
然後抱著李意清的胳膊,軟著聲音央求道:“殿下殿下,下次再有這種賞花吃食的美事,可一定要帶上茴香。”
毓心聞言,忍不住笑了出聲,“你這小丫頭,殿下和駙馬一道出門,你跟著去做什麼。快去灶房看看還有沒有熱食,待殿下沐浴後用些。”
茴香便不再纏著李意清,轉身出門忙活了。
*
這場雪一直下到了冬月初七。
新雪初霽,餓了好幾日的鳥雀便開始各處覓食,天才剛亮,便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李意清聽到鳥叫聲,沒了睡意。
走到後院一看,地上已經堆了四個雪人,還有一個正在堆,數茴香動得最勤快。
院子裡嬉笑聲一片。
李意清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笑。
用完早飯,李意清剛準備去書房小坐,就聽到小廝前來拜訪,說是有客登門。
小廝還沒離開,另一個就又跑了過來。
“殿下,您快去瞧瞧吧,兩位客人快在門口打起來了。”
李意清有些茫然:“兩個客人?”
小廝道:“有一個是柳三姑娘,另外一個不認識,聽著不像京城口音。”
她猛地站起身,顧不得放下手中的毛筆,就急匆匆走到府門外。
柳夕年怎麼和孟居瀾撞到一塊了。
她摁下心中的疑慮,走到了府門,隻見兩人正罵的厲害。
*
一向端莊的柳夕年此刻麵色漲紅,惡狠狠地等著孟居瀾,“你這廝,撞了彆人在前,口出惡言在後,真是什麼人都能穿皮了。”
孟居瀾也不甘示弱,回聲嗆道:“我明明走我的道,你撞上前不說,還碎了我家祖傳的玉,一聲道歉都沒有,反而先罵了起來。”
“難道不是你先撞上來,泥點子濺了我一身。我這衣裳是今年剛裁的,這還是第一次穿。”
“明明……”
“都停下,”李意清看兩人大有可以站在府門前罵上一天的趨勢,忍不住開口打斷,“有什麼的事情進來說。”
不知不覺,公主府旁邊已經圍了一圈在看熱鬨的人。
柳夕年被氣昏了頭腦,如今回過神來,看著這麼多人的目光,臉上一片漲紅,走到李意清身邊道:“意清,真是對不住,給你添麻煩了。”
說著,還瞪了孟居瀾一眼,小聲道:“你什麼時候結識了這樣的潑皮無賴。”
李意清微微搖了搖頭,和柳夕年一道走進了公主府。
站在府門外的孟居瀾:“……”
他在旁邊見兩人說話,便在旁整理自己的衣袖,等著李意清過來喊他。
誰知道兩人竟然完全忽視了他。
外頭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連孟居瀾的跟班都有些撐不住了,他悄悄地拽了拽孟居瀾的衣袖,“公子……”
孟居瀾自覺丟人,因此腿腳很是麻利,壓低了嗓音道:“還不快進去。”
*
李意清帶著柳夕年到了正堂。
茴香端著茶水走進來,見柳夕年的鬢發微散,出聲提醒道:“柳三姑娘,你發髻有些鬆。”
柳夕年聞言,朝著李意清道:“我先去梳洗。”
李意清點點頭,道:“茴香,你給柳三姑娘帶路。”
茴香應了一聲,引著柳夕年道:“姑娘這邊請。”
柳夕年離開的功夫,孟居瀾不請自來了正堂。
看見李意清神色冷淡地坐在上座,他的麵上有些訕訕,拱手道:“真是對不住,又給殿下惹事了。”
李意清靈敏,嗅出了一絲不對勁的意味,“又?”
孟居瀾道:“沒什麼,上次糕點之事,我心中很是對不住,”
李意清道:“若你隻是為糕點一事而來,那你可以走了。”
“殿下莫急,我今日來,其實是來幫……”
“你這廝,誰放你進門的?”
梳洗完的柳夕年一走進正堂,就看見孟居瀾一本正經地開口。
焉知在打什麼壞主意。
柳夕年上前兩步,冷冷地看著他。
孟居瀾今日確有要事,眼下被柳夕年再三打斷,心中也起了些火氣。
“你在這般胡攪蠻纏,休怪我不顧君子之儀了。”
柳夕年冷冷一笑:“你難不成還敢打我?明明是你犯錯在先,卻一直顧左右而言他,那塊玉佩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掉的。”
李意清看倆人有大打出手的趨勢,及時開口問道:“什麼玉佩?”
孟居瀾將手中碎掉的玉佩遞給毓心,請她代為轉給李意清,道:“於光殿下明鑒,這塊玉佩是我孟家祖傳,我平日帶在身上十分謹慎小心,若非這位姑娘馬車衝撞,怎會把家傳之物弄碎。”
毓心將玉佩呈了上來。
李意清垂眸,看著她掌心裡的白玉。
玉質瑩潤,潔白細膩,光澤純淨。
確實擔得起一句祖傳之名。
她視線流轉,落在孟居瀾的身上,語氣平靜道:“玉石已碎,爭辯孰是孰非已沒有意義,我會請宮中的匠人代為修整,儘力而為之。”
孟居瀾聞言,眸光微閃。
他自己也沒預料到竟然如此順利就將玉佩送進了皇宮。
他垂眸掩下自己的神色,道:“那就多謝殿下了。”
李意清看他站著一動不動,繼續問道:“你還有何事?”
孟居瀾大事辦妥,語氣也在不知不覺中放鬆了下來。
“我姐夫想請你和元辭章去醉仙樓吃飯。”
李意清聞言,目光微凝。
孟居瀾的姐夫,正是景和五年的寒門狀元。
鄭延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