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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4559 字 9個月前

這幅畫的用筆講究,結合了潑墨、白描、寫意和工筆多種技法。

場景雖然發生變動,但轉場自然,筆觸細膩,全篇雖然沒有一字注解,但是其畫麵卻不聲不響已經傳達,可謂雅俗共賞。

李意清看得細致,茴香卻先撐不住,小聲道:“殿下,你要不還是先看個大概吧,駙馬還準備了彆的東西。”

李意清麵色微紅。

她讓兩人把畫收起來,回到爐子前。

毓心將畫送回木盒,搓了搓手,走到爐子邊坐下,“駙馬說實在太忙,被裴尚書拘在了戶部,怕殿下一個人清冷,讓我和茴香,還有多福陪你用飯。”

茴香在一旁解釋道:“那隻小黑狗,就叫多福。”

李意清朝小狗崽看去,隻見它端正坐著,朝這邊看,見有人看它,立刻把尾巴搖起來。

“這也是元辭章準備的?”

茴香實話實說:“是也不是,駙馬說是方嶼方侍中家門口的母狗生了崽子,一窩五隻。大雪天的,方侍中怕它們活不下去,硬塞給了駙馬兩隻。”

李意清道:“兩隻?”

“後廚的梁師傅看見駙馬帶回來的狗崽,心裡很是喜歡,要走了一隻。”茴香笑容滿麵,有些得意道,“要不是我手疾眼快,怕是還有房裡的嬤嬤想要呢。”

那隻母狗運道好,誤打誤撞在方侍中家門口落了戶,每日都能混到些剩菜剩飯,因此生下來的狗崽也都圓潤可愛。

元辭章原先打算送給府裡下人,還是茴香攔住,說養一隻不費什麼事,不如留在李意清身邊逗樂,這才留下了多福。

李意清笑著看向多福,輕聲喊道:“多福?多福。”

今日茴香已經私下偷偷教了半天,小狗崽對這個名字也有了反應。聽到李意清喊話,立馬蹦躂了起來,短胖的小腿看起來忙得不行,奶聲奶氣的“汪”了一聲。

*

茴香原先是期盼這隻小狗能給李意清閒暇時間增添樂趣,卻不希望看到李意清因此誤了吃飯,連忙喊來人,拌了狗食端去後院的庫房門邊喂。

多福沒那麼多心思,被人捏著脖子拎了起來,還一個勁兒地湊過去,一點也不見慌亂。

李意清看了兩眼收回視線,接過毓心倒的熱茶。

前兩天梅樹上的雪水都沒浪費,化作煮茶用的水,清冽幽香。

李意清靈敏,品出了新雪初茶和往年的不同,放下杯子,不經意地問道:“這茶水的梅香似乎更重些,可裡頭卻沒有放新梅,什麼原因?”

“殿下好靈巧的舌頭,”毓心有些驚訝,笑道:“這也是駙馬的意思,將烹茶的杯盞和梅花一同放在雪中靜埋一宿,如此一衝泡,被上沾染的梅香便會融入茶中。”

李意清心下了然。

這樣的法子,都能被想出來,可真是會做風雅。

毓心繼續道:“殿下,雖然駙馬每天早出晚歸,但是早在一個月前,便私下派許三找過我和茴香,細心策劃。而且很奇怪的一點是,駙馬似乎對殿下你的生辰、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

李意清聞言,愣了愣。

她目光不經意掠過桌上的菜蔬,輕聲道:“可能他細心吧。”

毓心心中覺得奇怪,但是想不出更好的解釋,便微微點了點頭。

“不過,”李意清話鋒一轉,看向毓心和茴香二人,“你們最近怎麼總是有意無意,說他的好話?”

毓心沒想到李意清突然發出一問,有些沒反應過來。

茴香嘴快,見李意清提問,張口就說了,“許三嘴甜,一口一個姐姐,還有時候會帶些蜜餞點心或者新出的戲文話本,也不要求彆的,隻讓我們在你麵前多提幾句,不要因為駙馬忙於公事就遷怒於他。”

說完,茴香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來,這話說出口,才發現好像自己就為了貪圖那兩塊點心和話本,就倒戈了。

不對,殿下和駙馬日子過的平淡安穩,說什麼倒戈不倒戈。

茴香心裡美滋滋地想,但麵上卻帶了幾分認真找補道:“殿下,駙馬人本身就很好,我們可沒真的幫他說話。”

她這話說的坦坦蕩蕩。

李意清收回視線,抬手將菠菜浸入翻滾的銅鍋之中,輕聲道:“吃飯。”

毓心和茴香早已迫不及待,一邊幫李意清布膳,一邊自顧自吃著,連身上的涼意都少了幾分。

*

李意清用過晚膳,去書房又待了一個時辰,方才回到寢屋。

前日起,公主府上下開始在屋中擺放炭盆。

李意清在書房提筆書寫,手伸在外麵,有些寒涼。

書房的炭盆不宜用多,怕人一不留神就有火星子飛到書架上,因此其中溫度自然難以和寢屋相比。

李意清烤了一會兒火,才緩了過來。

她坐在八仙桌,腦海中還盤算著事兒。

眼下一天比一天冷,永昌河城南段都已經結了薄冰,現在清淤隻怕難上加難。

明帝難當,賢臣難為,一個運河,從年中扯皮到了年尾。

楊崇禮身為右相,主動包攬了後續城南永昌河的整肅,隻是他年邁體寒,實在不宜過多奔波。

好在元辭章和方嶼是兩個勤快的,一日不落地盯著清淤進度。

想到楊相的年紀,李意清有些難受,想送去一些人參鹿茸,可又因著元辭章現在在他手底下做事,此時送禮,太過於瓜田李下。

等過些日子回皇宮參加年宴,跟父皇開這個口。

*

想好對策,李意清坐在桌前,等著元辭章。

過了不知多久,李意清有些昏昏欲睡,方才感到一陣涼意襲來。

李意清睜開眼睛,看見元辭章一身朱紅色官袍,推開門後,看見李意清坐在桌邊,又將門嚴嚴實實關上。

她怕冷。

李意清被突然的寒意刺得打了個哆嗦,不過一瞬,又恢複了溫暖,眉眼不禁舒展了幾分。

元辭章剛剛回府,身上一股透涼的寒意。

他隔著一張椅子,在對麵坐下,溫聲問道:“殿下是在特意等我嗎?”

李意清頷首。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元辭章。

經過幾個月的時間,元辭章曬黑的膚色已經白了回來,卻也不過分蒼白,像極瑩潤的白玉。

此刻他白玉色的臉龐上,眼底微微泛著青色。

不過他眉眼清峻,睫毛纖長,站在燭光底下,不仔細看確實看不出來他的疲憊。

元辭章每天回來,都收拾得很齊整。

但之前有見過太子忙到滿麵胡茬,李意清心中就有了比較。

她有些不解,想要伸出手去碰,可是後知後覺感到不是很合適,想要將手抽回去。

可是下一瞬,自己的手就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李意清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一點點移動,輕輕觸碰到了元辭章的臉上,然後鬆開放下。

除了一點涼意,什麼也沒感受到。

元辭章鬆開她的手後,見她臉上微紅,手忙腳亂不知道將手放在哪裡,忍了忍,終是沒忍住,低低笑了出來。

李意清隻覺得方才氣氛有些說不清道不明,見他笑,眉心一蹙。

“你笑什麼?”

元辭章搖了搖頭,目光柔和,“我猜到了殿下的舉動是何意,因此發笑。”

李意清眼皮一跳,但臉上仍舊平靜淡定。

“你說你猜到了,那你說說看。”

元辭章不答反問,“真的要說嗎?”

李意清:“……”

好像她好奇的確實難以啟齒。

元辭章看她臉上神色糾結擰巴,輕聲道:“殿下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李意清回神。

“什麼話?”

“《戰國策·趙策一》,豫讓所言的那一句。”

“戰國策……”

李意清記性很好,微微想了一刻,便知道元辭章講的哪一句。

這人真是。

上次元詠賦辭行啟程,也是這般七拐八繞。

*

李意清耳夾發紅發燙,避而不談,轉而道:“今日茴香和毓心與我一同吃羊肉爐子。”

元辭章道:“我知道。”

“茴香和我說,你吩咐許三多來她們兩個身邊,將你所做的事情要想辦法傳到我的耳中。”

李意清說完這句話,頓了頓,繼續道,“我原先還以為你是那種做了也不說,隻會默默埋頭付出的人。”

元辭章有些意外,“殿下怎麼會這樣想?”

李意清抿了抿唇,沒好意思說看著就像。

燭火搖曳,光影綽綽。

元辭章眼中含著笑意,無奈中帶著幾分道不明的寵溺,不過夜色太暗,更多的情緒,李意清也讀不懂了。

元辭章道:“我做了三分,便要讓你知道三分,最好你能知道五分。”

他這話說的一點也不端方守禮。

也絲毫不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豁達。

可是李意清覺得很受用。

李意清看了他一眼,眼神帶了幾分自己都沒察覺的羞赧,語氣故作鎮定地開口:“江南水患後,人人都說狀元郎做好事不留名,如今真該把你說的話寫出去,讓他們都瞧一瞧。”

元辭章沒什麼異議,“殿下如何有興致,可以寫。”

李意清:“……”

“一句話如果顯得簡陋,微臣可以再補上一句話,”元辭章微微沉吟,又像是早有預謀,“隻有一件事情能讓殿下記住一分,那麼微臣願意效勞十分辛苦,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窗外風聲陣陣,屋裡燭火搖曳。連真假,都變得撲簌迷離。

話音落下後,李意清隻覺得自己的心跳跳動得很快,她看向元辭章。

元辭章微微垂眸。

神色被陰影掩去大半。

*

李意清不敢再看,轉移話題道:“我有些困了。”

元辭章欲言又止。

李意清心裡還是亂的,便故意裝作沒有看見元辭章的神色。

元辭章的眼神黯淡了幾分,不過他素養極好,輕聲道:“殿下先安寢,我先去沐浴。”

話雖然是這麼說,卻腳步一點都沒有挪動。

李意清不明所以,掀開床簾。

入目是一個放了許多吉祥牌的引繩,橫縱交錯三條線,粗粗一算,也足有百八十塊。

每一個吉祥牌都是請有福的長者摁印描紅,這些長者要麼福壽綿長、兒孫滿堂,要麼風雨沉屙後依然健在,或是一聲平安順遂,吉祥如意的幸運人。

是最美好安康的祝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