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醫走後,李意清派人去藥鋪買藥。
買完藥回來,天色已經暗透。
此刻李意清忙了一天,親眼盯著藥被放上了爐子,才傳人擺晚膳。
家裡的主人隻有元辭章和李意清二人,現在加上一個二花,三個人坐在圓桌上,仍顯得有些空蕩。
元辭章來時看了二花一眼,見她已經坐好,眼巴巴盯著桌上的各式菜肴。
李意清尚在淨手,她沒有來,即便二花心中再垂涎,也沒有先動筷子。
元辭章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見桌上的紅糟鯽魚。
他伸出筷子,夾了一筷子魚腹部的肉放到二花的碗中,道:“吃吧。”
二花靦腆地笑,小聲道:“謝謝大哥。”
可是依舊安安靜靜坐在位置上,目光盯著李意清走出去的垂花門。
李意清剛好回來,看見一大一小兩個同時盯著自己,視線在桌上轉了一圈,便知道發生了何事,她朝著二花點點頭。
二花得了兩人的許可,這才心無旁騖地用起飯來。
元辭章晚食用得少,幾筷子肉菜加半碗梗米,便不再多食。
李意清常年在嫦月殿獨自用膳,身邊沒什麼人可以攀談,因此養成了用膳時間很專注的習慣。
她不挑食,將桌上幾道菜肴都嘗了幾口,放下碗筷時,看見元辭章舀了一碗湯放在手邊。
排骨湯油膩,這碗湯是撇去浮油,餘下的清湯。
李意清不動聲色看了元辭章一眼,倒是沒有拒絕他的好意,伸手接過。
二花吃得慢,見兩人都已經放下碗筷,有些急切地扒飯。
如果元辭章不在這裡,李意清可能就會自己出聲提醒。現在他這個兄長在此,她不好越俎代庖,隻用眼神示意他管管。
元辭章收到李意清看來的視線,輕咳一聲。
他偏頭看向二花,道:“不急,慢慢吃。”
二花嘴裡還塞著飯,聽到元辭章的話,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縫。
等她將碗底最後一口湯喝儘,爐子上熬著的湯藥也已經好了。
毓心端過來,還帶了一碟蜜餞。
二花瞅著這碗黑乎乎的湯藥,臉色有些白,她不安地看向元辭章,臉色有些抗拒。
李意清不知道怎麼哄小孩喝藥,因為她就是喝不得藥的那種人。
她小時候身體康健,很少生病,因此偶爾風寒,也會將藥拿出去倒了。
思及此,李意清不在多留,起身道:“你們兄妹二人難得相處,我就不在旁杵著了。”
說完,也不等兩人回應,便領著毓心和茴香出去,回到了寢屋。
元辭章:“……”
分明是不想哄小孩喝藥。
還編一個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二花看不懂兄長忽然的沉寂,還一臉拒絕地看著碗,腳尖悄悄勾地,隻待藥碗一湊近便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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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屋中的李意清卸了妝麵,派人燒了熱水,舒舒服服地泡著。
聽到茴香回來說藥已經喂進去,也隻是點點頭。
喝下去了就成,她才不想知道兩人之間的對峙和妥協。
毓心拿著棉巾幫李意清洗著頭發,見水溫涼了,吩咐人再多添一桶熱水。
李意清不愛用熱水沐浴,隻愛用摸著不冷不暖的溫水。
現下晚秋,水溫不比夏日,放上一會兒就會變涼。
一桶熱水自然不是一次性加完,每次茴香都隻添上兩瓢,然後拿木蓋蓋住桶,以防熱氣散了。
沐浴完畢,李意清換好寢衣,坐在八仙桌前。
八仙桌上,放著一份邸報。
邸報是前朝的產物,主要在上麵記錄京城政令和一些宗教祭祀、科考的信息。每月三更,旬中發放。
有時外地官員會呈上當地的情況,朝廷中樞作出批複後,由都進奏院統一整合,再行刊發。
但是刊發的數量是有限的,大抵隻送給中樞議事堂、六部和禦史台以及一些零碎的官員。因著珍貴,不少人會放在家中好生珍藏。
這類邸報對了解時局,朝廷動向很是有用,高官家中有這類資源,天生就比寒門布衣更清楚朝中變動。
普通寒門能見的,通常是官員致仕後還鄉養老,帶回去的陳年舊報。
若說新報,也不是沒法子。每次進奏院那邊,都會流傳一些信息。街上有專門的文人便東拚西湊,民間整合,編好後與書齋談妥,自行發售。
雖然聖上默許流通,但是乾這行的人也知道分寸,每次隻印百餘份,售完即止。同時還會在書齋留存一份,謹防抽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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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清看完兩篇的時候,元辭章回來了一趟。
見他看著自己,李意清揚了揚手中的邸報,“你要嗎?”
“不必。”
元辭章搖了搖頭,這些邸報原先被府上小廝送去書房,他看過才讓人拿來寢屋。
他頓了頓,道:“今夜我要將永昌河城南段的案宗看完,你若是困了,就先就寢。”
李意清挑眉,視線落在邸報第三篇上。
上麵剛好是城南永昌河淤塞。蓄水難不說,水質還渾濁不堪,臭氣熏天。
李意清知道這樁事少不了扯皮推脫,不然元辭章昨日大婚,怎麼會將案宗特意送上門。
元辭章的工部水清司的差事隻是暫領,他這次主要負責的是撥出用於清淤的公使錢。
城南天子腳下,年年清淤年年堵塞,大把的銀錢花出去,連個響聲都聽不到。
今年和往年一樣,夏季的雨汛沒有及時排出,城南一大片的農莊都被淹沒。
順成帝對城南這件事的耐心已然瀕臨告罄,若是這件事還辦不下來,工部水清司從上到下沒幾人逃得開。
水清司那群人打太極,誰也不肯接這個燙手山芋,且還有的鬨呢。
李意清點點頭:“你去忙,不必擔心。”
元辭章離開後,李意清放下手中的邸報,心底有了盤算。
京城是大慶最繁華的地帶,人口超過兩百萬,西臨江夏府,東臨燕州,城中高樓大殿,瓊樓玉宇,寶馬香車無定數。
城東為尊,城西為貴,城北有皇家的跑馬場,還有禁軍和天字軍大軍營的總部,隻餘下城南,大多是來京城討生活的。
李意清上次去城南,印象還是城南多腳店賭場,擺攤賣早茶的,也大多鬆懶散漫,和城東城西酒樓茶館店小二殷勤奉承的麵貌截然不同。
當時順成帝也知道城南狀況,特意把差事交給刑部尚書韓珦的門生、京兆尹的司戶參軍湯遠生。沒想到幾年過去,情況依舊不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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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起時,元辭章又去了書房,李意清洗漱完畢,吩咐洛石前去套車。
早晨元辭章和李意清起時不同,因此兩人是分開做的早膳,李意清一邊吃著早膳,一邊看著昨夜羅列的幾條要點。
城南淤塞情況,水深幾尺,周邊人家幾許,往年清淤效果如何。
她沒有官職,不能直接調閱京兆尹卷宗,而且卷宗所言,未必屬實。
就連順成帝每日批閱奏折,半數在請安問好,歌功頌德,吹噓拍馬;少數攻訐對立陣營,拿芝麻小事哭天喊地;最後才有極少一小部分在辦實事,為自己數十年寒窗和天下百姓謀福祉。
李意清打定主意親自去看一眼,旁人聽多了大公主真真假假的傳言,未必會說道什麼。
她雖然沒有讓人統計過,但是太子仁厚,二皇子凶惡,三皇子早夭,再往下數都是尚未成年的皇子公主。要麼是無話可說,要麼則是不敢說。
天知道哪天二皇子聽到了嘴碎,會不會帶著一筐毒蛇說要賜給他。
百姓生活乏味,私下說嘴幾句也是常有,即便有一些風言風語傳到李意清的耳中,她也隻是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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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清心裡裝著事,吃飯的速度格外快,用過早膳,便出了門。
在府門的時候,二花跑了過來,一個勁兒地瞅著她。
李意清思量了片刻,覺得自己此行事務本就繁多,照顧二花隻怕有心無力,於是對看門的小廝道,“把二花帶去書房。”
二花安靜,即便在書房,也不鬨人。
下人領命,抱著一步三回頭的二花離開。
李意清今日將茴香留在府上,帶了毓心出行。
她今日本該在府上待客,新婚燕爾,即便有些官員命婦心裡不願意,但是為了奉承巴結,也都會來公主府道喜。
李意清不愛應付那些虛虛實實的恭維,好在她名聲已經如此,倒是債多不愁。
但是麵子上的功夫,李意清還是要做,不然那些夫人大娘子回去跟自己官人一說,明日便又有雪花般的折子飛進太和殿。
茴香自小跟在李意清身邊,對命婦官眷都有些頭緒,能應付過來。
李意清上了馬車,毓心緊隨其後,坐定後,她顯得些遲疑。
“殿下,奴婢聽說城南前些日子汛期,大雨把河底的汙糟東西都衝出了,臭氣熏天,你真的要去?”
她憋在心裡沒說的是,因著城南良田被毀,出現了不少刁民傷人的事件。
李意清心裡有數。
出手傷人之人,要麼是被他人冷嘲熱諷氣不過動手,要麼就是無差彆怨恨一切權貴,包括生活比自己好的人。
而前者食不果腹,若非逼急了,也不會鬨事;後者猖狂,卻也沒聽說過真的敢對朝廷百官下手的情況,他們不敢對朝廷發貨,反而將矛頭對準了大多是手中有些銀錢、日子還過得去的普通百姓。
李意清道:“不必擔心,洛石身手靈活,後頭還遠遠跟著兩個侍衛。”
毓心聞言,才鬆了一口氣。
公主府的侍衛,都是順成帝親自去兵營挑選的,個個精兵強乾。
雖然隻有三十人,但是個頂個的有本事。
有了這道保險,毓心便不再揪心,掀開簾幔,看著外麵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