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連忙拉著李意清走到正堂。
李意清很久不見太子,乍一眼看見,隻覺得他滿麵疲憊,看到李意清,才露出一個笑,“清兒來了?今日去馬場可還好?”
“一切都好。”
李意清點點頭,眼神卻在太子身上沒下來過。
太子李序澤十歲被冊立,為人最是端方,又得大學士啟蒙,聰慧仁厚,如今已經十一載,實乃民心所向。
往日的太子殿下一身官袍,頭戴玉冠,腰配環玨,一舉一動都是士子學習典範。可是今日衣裳沾灰,神色倦怠,眼底烏青也不像一日累積。
若非是看到李意清強撐笑意,狀態隻怕更加糟糕。
太子妃卻像已經習慣,端了兩盞茶放在桌上後,體貼道:“那殿下和妹妹敘話,妾先去準備熱水。”
太子頷首,看窗外夜深,對李意清道:“你難得過來,在府上多住幾日,這些日子城裡來了不少雜玩,讓你嫂嫂帶你出去轉轉,日後開了府,也熟悉路。”
李意清自然不會拒絕太子的好意,旋即點點頭。
站在門邊的太子妃聞言道:“還是殿下思慮周全。”
太子妃離開後,太子道:“你嫂嫂並非不開口留你,隻等等我張這個口罷了。”
李意清道:“皇嫂賢惠,我怎麼不知。隻是皇兄,你怎麼憔悴了這麼許多?”
微頓,才將話講完整:“若是母後知道,可不要心疼壞了。”
太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兩日不留神,下頜已冒出青青的胡茬。
“母後近日勞心你的婚事,可千萬彆告訴她,”太子正了正神色,“這幾日邊關不穩,三五日便有摩擦,父皇也為此心焦不已。今日又逢江南數州知州連發三封書函,水患嚴重。”
江南一帶為大慶糧倉,若是這邊糧食受損嚴重,百姓民生,甚至邊關軍糧,都會成為一個問題。
太子長歎一聲,“知州通判都親自冒雨開渠,可惜雨勢太大。今日的梅雨真是怪哉,久久不停。”
太子感慨完,喝儘了杯中的茶水,正色問:“清兒,今日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李意清沉吟片刻,方才娓娓道來,“皇兄,我想請您幫忙寫一封舉薦信。”
太子猛地放下茶杯,連著聲音都抬高了幾分:“你又要出去?還是去軍營,不成,你想都不要想。”
緩了緩,略顯疑惑道:“還是說,你沒瞧上伯懷?要避開這樁婚事?”
李意清看他這麼大反應,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皇兄,不是我出去,隻是我今日遇到一個人,那人沒有門路,我不忍其才華旁落,才想到請你出麵。”
聽到不是她,太子殿下的神色好看了一些。
“這不難,你親自跟我來說,想來對其人品是信任的,稍後你隨我去書房,我幫你書寫蓋章。”
李意清見太子應允,很是乖巧,“多謝皇兄。”
太子擺了擺手,又問了一些她的近況,方才有小廝領著她去府上廂房。
廂房在後院,兩側有修剪得宜的花圃,暮春時節,卻依舊花團錦簇。
侍女推開虛掩著的門,又點上燭火,才走到門邊待命。
不一會兒,就有侍女送來熱水和便衣,李意清沐浴完畢,換上太子妃準備的衣服,有些感慨太子妃的細心。
李意清絞乾頭發,猛然想起來還沒派人回宮說一聲。旁邊侍女聽到她的擔憂,抿唇笑了笑:“公主不必掛心,太子殿下已經派人去過了。”
皇兄還是這般周到。
李意清鬆了口氣,又在院子邊轉了幾圈,才跟著侍女引路走到太子書房。
書房裡,太子殿下早已經寫好舉薦信,見李意清過來,笑道:“正巧你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書信遞給李意清,“你看看,可有哪裡不合適?”
李意清接過,讀完後,道:“皇兄辦事想來穩妥,自然都好。”
太子見她點頭,拿起太子印章,在紙的右下角蓋印。
李意清將舉薦信裝入函封,又朝太子道謝,才轉身離去。
出門前,她特意看了一眼書案,上麵密密麻麻堆著兩壘折子,每一壘都有一尺多高,還有幾本掉在地上。
很難想象是怎樣的不知所謂,才能讓向來溫和從容的太子,也忍不住將折子扔出去。
這一堆折子,光是看完,都得一兩個時辰,更不要說一一批複,摘出重點,以便明日上朝上述。
怪不得皇兄看上去如此勞累,子時入眠,卯時不到就要起身,加上勞心勞神,可不就累瘦了。
李意清沒再多看,出了院門。
*
李意清派人將舉薦信送出去後,在太子府上住了半個月。
在太子府的日子清閒,凡事都有太子妃料理,衣食住行不用操心。
不過太子府門庭也熱鬨,每天光是登門拜見的朝廷命婦,官人娘子,便數不勝數。太子妃在位好幾年,應付起來得心應手,隻是也不像太子所說,還能抽出時間帶她逛逛京城。
太子妃在忙的時候,李意清就去側院找安兒。安兒年紀小,被李意清喂了幾塊蜜餞,便日日一起就吵著要見她。
李意清覺得有趣,便常和安兒一道坐在樹蔭下納涼,有時太子妃匆匆忙忙經過,看兩人逍遙愜意,臉上布滿了無可奈何的笑。
半個月後,李意清離開太子府,回到宮中。
毓心和茴香早早等在宮門口,看到李意清的身影,長長鬆了口氣,一邊打傘一邊道:“殿下可算是回來了,司繡署將內襯已經做好,急著等殿下試穿呢。”
李意清應了一聲,朝著就往宮殿裡麵走。
回到嫦月殿需要經過玉鯉池。
玉鯉池是先帝崇元七年建的,直到乾祐十三年才修建完成,前前後後花了二十三年時間。
園林景觀參考了各地風貌,從詩情畫意小橋流水,到山石流泉,長廊九步一彎,瓜藤繞枝。
一眼望去,綠意盎然,初夏來此,渾身涼意。
此刻,玉鯉池邊圍滿了人。
人群熙熙攘攘,聽不清是爭執還是嬉笑。
李意清隻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繼續向著自己宮殿走去。
走了沒兩步,一個身穿碧色衣裳的小宮女“砰”地一聲跪在李意清身前,大聲道:“殿下,求您救救我姐姐吧。”
李意清垂眸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宮女,眼角餘光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洛石,“去,看看前麵發生了什麼事。”
洛石機靈,腿腳也快,隻去看了一圈,便知道了七七八八。
“回稟殿下,前頭是五皇子,正在處罰一個犯事宮女。”
小宮女放聲大哭,“殿下,我和姐姐一同入宮,在玉鯉池做活,方才五皇子到此,讓人取來一碟魚食。姐姐隻不過教程慢了幾步,便被五皇子身邊侍從一腳踹到地上。五皇子現在正在治其辦事不周,衝撞主子的罪呢。”
宮女一邊說著,一邊哐哐磕著頭。
李意清讓人扶她起來。
平心而論,這件事情,她並不想插手。
五皇子是賢貴妃的孩子。
也就是那個傳聞被海東青嚇到,險些沒被生下來的孩子。
賢貴妃看李意清不順眼,背後也沒少在五皇子麵前說壞話。
不過眼前宮女哭的淒慘,若是今日不出麵,她的姐姐恐怕難逃一劫。
李意清走到附近的時候,那名小宮女的姐姐已經被人推進了玉鯉池。
五皇子和其身旁的太監見人在水裡掙紮,七歲的臉上滿是天真又殘忍的笑意。
“有趣,有趣極了。”
那名宮女是會水的,可是她剛要浮起,便被五皇子身邊的侍從用竹竿敲擊,不準她浮出水麵換氣。
這樣下去,不出一刻,宮女比如力竭,最後溺水而亡。
“你打翻了本皇子的魚食,你就去當魚食吧。”
李意清皺著眉宇,五皇子也看到了她,臉上依舊掛著笑,“皇姐來了,這個宮女冒犯我,我正在處罰她呢。”
言辭之中,絲毫沒有尊重,甚至帶著淡淡的挑釁意味。
李意清沒有看他,冷淡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侍從。原先囂張叫好的侍從生怕被她點到,此刻都偃旗息鼓,不敢再有動作。
“都停下,洛石,去把人撈上來。”李意清冷聲道。
五皇子不樂意了,臉上虛偽的笑也維持不住,隻留下一臉的憤怒,“皇姐這是何意,難道我連處置一個區區宮女的權力也沒有了嗎?”
李意清麵對他的怒氣,絲毫不見慌亂。看到那名宮女被撈上來,確認還有鼻息後,命人抬到一旁施救。
“雖是宮女,卻也是活生生一條性命。父皇以仁善治國,你如此手段,是想悖天意而行之嗎?”
皇帝是天子,皇帝的意思,自然也就是天意。
五皇子雖然乖戾,但是聽到父皇,還是忍不住遲疑。
他年紀雖小,但眼中卻盛滿了惡意,“你不要拿父皇壓我,要不是你,我……”
五皇子的話還沒有說完,身旁的毓心輕聲道:“殿下,她醒了。”
哭的梨花帶雨的宮女顫抖著聲音,一個勁兒喊姐姐。
嗆水昏迷的宮女醒來後,聲音沙啞地向李意清道:“奴婢謝殿下救命之恩。”
李意清道:“不必多禮。茴香,帶人下去換身衣裳,今日她的差事就免了。”
茴香領命,當即就準備領著人離開,下一瞬,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且慢。”
李意清順聲音望去,看到了急急忙忙趕來的賢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