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直到同沈蘊被人群擠散。阿古緊張的神色一改,竟毫不慌張的往反方向,起火的內院跑去。回到藏人的西廂房,將發簪服飾一概脫下點燃,穿上黑衣,蒙麵而出。
事發地現下是個空檔,恐官兵以及護衛救援立馬入內,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目標明確,阿古衝到已被射穿的畫布前,才剛將其收到懷裡,頓感不妙。
側麵一陣劍風逼來,來人亦是全黑打扮,隻留一雙眼,殺氣騰騰。
肅殺漸起,二話不說,劍招接踵而來。
阿古心下疑慮,也是衝畫來的?難道今天還有第四夥人?
不過須臾,兩人都已受傷。越打阿古越有種熟悉感,這人下手實在狠絕,有可能和宴會開始前遇到的飛鏢客為一夥。
一想到這兒,阿古不再纏鬥,擋下最後一擊,欲踩著木樁逃離,誰知這人像是算好了她的路線一般,生生又趕了上來。手直搶阿古懷裡的畫,末了,一人一端竟是將畫布完全展開。
拉扯片刻,自知力量不敵,阿古甩出短刀,徑直向中間劃去,——撕——畫布被劈成兩半。
那黑衣人憋回驚呼,還沒來得及反應,阿古已利落逃走。再看手中的一半——隻有上半副畫!
遠處官兵襲來,護衛開始搜尋,黑衣人也不再逗留,踏頂而逃……
跑了一段路,阿古才得空看到手臂被劈出幾條血痕,這人步步殺招,本也不期待全身而退。但捏著手中的半卷畫還是長籲了一口氣,這下半幅畫裡有題詞和印章,帶回去總能查到蛛絲馬跡……
晨曦微露,水霧未沉。打更人吟唱飄蕩,似一縷魂魄撬開了家家戶戶。街頭巷尾,夥計商販伸著懶腰,朦朧中又一個清晨開啟,寧靜卻富生機。
這樣溫暖的日子,實在與昨日世子府中的殺戮謬聞大相徑庭。
定南侯府二房之中,三人正襟危坐已多時。顯然還沉浸在方才刑部侍郎的一番話中,難以自拔。
“各位隻需銘記,昨日世子設宴遊春,隻有詩詞歌賦再無其它。哪知一夥賊人膽大包天,竟趁宴會之時,入院行竊,團夥五人及被賊人買通的奴仆一眾被當場緝拿,反抗之下,就地正法。”
世子府發生這樣大的事,按理法來講,是要聲勢浩大地嚴查。可偏偏一幅畫涉及嬪妃宮闈,事關皇家尊嚴,反而一切從簡。
在場達官顯貴隻要不想掉腦袋的,萬分默契,沒有一個人提到那副畫,仿佛那個環節從未存在過,死守秘密,成為了不言而喻的共識。
而世子府親眼見證的小廝、護衛一律以失職處理。剩餘丫鬟、長工等秘密發賣、流放。全府一夜之間麵目全非。事發不到一天,全部銷聲匿跡一般,恢複平日寧靜。
小人物的憑空蒸發大抵就隻需一夜,向來如此……
自昨日世子府出事已有將近十個時辰。沈蘊同大部分參宴者當即就被官兵盤問過一輪,而後刑部侍郎、禁衛隊正秘密來訪一批又一批……攪得侯府實在不得安寧。
沈蘊到底年輕,哈欠一個接一個打。腦子漿糊一般已經分不清白天黑夜。
“千叮嚀萬囑咐要謹言慎行,這種事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誰叫你如此沉不住氣,同那個賀璟蘭爭論。現在好了吧,被他用那破釵子扯上關係。一個晚上被重點翻來覆去的查……”李夫人又將說過無數遍的話念叨一遍。
聽得沈蘊耳朵生疼。望著父親沈茗眼裡儘是求助。
終於沈茗解圍道“好了好了,就算兩人沒有爭吵,蘊兒也會被重點查探的。牽涉儀嬪,皇帝第一反應疑心皇後親近之人也正常。”
沈茗並不像自己承爵的哥哥,比起沈家世代武將勇猛剛健、功勳卓著。他顯得更為文弱,為避嫌不過一介從四品文官,攬下個閒職。
他身形偏瘦,嘴角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眉眼溫和顯得平易近人。能瞧出年輕時也是風貌俊朗清秀之輩。
“蘊兒,想來隻要主犯落網,傳喚入宮也就不遠了,雖有你皇後姑媽在。為父還是得提醒你謹言慎行。”
“是,蘊兒記著了。”
準是夫君開口,不好再多說什麼,李夫人終於消了聲。
沈蘊召來貼身大丫鬟銀粟,“我撐不住了,先回去睡會兒。阿古呢?怎麼一直沒出來?”
銀粟給老爺夫人奉完茶,輕聲答道“昨夜回來說是不舒服,可能也是嚇著了。現下…奴婢也不知道。”
沈蘊擺擺手,嗬欠連天“罷了罷了,怕是又掉茅坑裡了。”
這不說還罷了,一說又激起千層浪。李夫人從鼻子裡擠出一個哼。
“你老惦記她乾嘛?你留在這裡徹夜被詰問,她同你一起赴的宴,倒是會耍心眼躲懶!做丫鬟的沒個丫鬟樣……”邊說著,還狠狠撇了一眼沈茗,意味深長。
——府外
晨光已逝,正午未及。京都城中煙火飄飛,吆喝聲,敲擊聲,來往人流彰顯著熱鬨。
麵點小鋪升起的嫋嫋水霧,掩蓋了坐在板凳上搓茶的阿古。她一改平日丫鬟裝扮,素色窄袖寬衣、束發簪木。任由一杆羅布包裹之物平鋪在木桌上,好似江湖遊俠。
抬眼隨便一轉,就能收獲幾處視線,隔壁麵鋪,上方茶樓,蜜餞掌櫃……
喝好了茶。阿古慢吞吞掏出幾文銅板散在茶杯邊緣。扣上竹編鬥笠,抄起那長條物背在身上,背著手朝大街上走去。
“小哥慢走!” 那夥計收了銅板,望著背影若有所思……
“壞了,人呢?”那二層茶樓盯著的人最先發現,急忙打著信號。
“一彈指的功夫,這小子怎麼跑沒影了?”“是不是發現我們了……”“廢話,追啊!”
——西市長石書屋
“京中要事,今日亥時前要結果。”鬥笠遮擋,嘴唇輕啟。清晰快速的指令伴隨著指尖敲擊桌麵。
一溜煙消失的阿古此刻正立台前,半擰著身子,遞出去那樣東西。
“得嘞,您這寶貝小的一會兒就呈給師傅品鑒,若是再有好東西也請記著我們書屋。”小夥計聲張道。其身量嬌小,一張尖臉更顯乾瘦。
辦完了事,阿古伸長胳膊,在門坎前伸了個懶腰,又慢悠悠朝街上晃去……
“老大,我們尋了大半條街,最終蹲到那小子進了長石書屋。出來時空著手,應當是將那下半卷畫給了掌櫃的查驗。” 護衛長庚興奮道。
脖頸處還絞著一條白擦汗布,布衣雙袖胡亂卷起,確確實實像個茶樓跑堂的。
“進去查過了?”商確著一身玄色勁裝,正逗弄幾隻鴿子,掌心上堆一小捧穀子。身後桌上擺放的正是世子府中上半卷畫。
“我們當即就找來了掌櫃的,他說店裡有規矩,不能透露。不過,我拖了他半盞茶功夫,讓長風溜進去了。” 長庚火急火燎灌了口水,正說著,長風就到了門外。
像是匆匆趕來,還喘著大氣。
“公子。”長風拱手道,一襲青色護衛裝束,高挑魁梧。“我翻遍了庫房,但沒找到那半卷畫。翻牆出去時還碰上另一夥人來問畫的事,也是跟蹤那小子摸過來的。”
“今日他明顯就是發現了有人跟蹤,卻還是故意去了書屋,想來不會讓人輕易找到畫。”商確沉思著,手心被鴿嘴叼啄也沒意識。
“明麵上草草結了案,可世子府暗裡的調查還沒結束,有人跟來不奇怪。”
商確猛然想起什麼,問“試過身手了嗎?”
長庚連忙答“怕是屬泥鰍的,連碰都沒碰著。”
“雖沒瞧見正臉,但實在不像混跡街頭的跑腿走卒,看身段倒也不是軍中人士。”長風又補充道。
行動自如,不像受了傷。商確心下盤算著,腦海下意識閃過那日同自己搶畫的黑衣人的身影。
長風追問“那人還找嗎?”
“這人太過油滑,再難露出馬腳了。”
“假若他隻是受人雇傭去跑腿送畫,是不是說明那日搶畫的黑衣人一夥也不知道這畫的來曆?才要掌櫃的鑒彆。”長風緊接著說。
商確轉頭道,“無論如何,計劃是被這半卷布打亂了。繼續盯著書屋,等著宮裡來信再做定奪。”
二人點頭,再問,“那就這樣放過那股賊人?要是下半幅畫再次出現還燒不燒?”
商確提筆邊寫邊說,“時機已過,銷毀證據沒有意義了。要想快人一步,我們得去找新的線索。”
將鴿腿係緊,塞一卷紙。“若隻是雇傭,那夥人事成之前不會再輕易出現。除非……他並非無關人士。”
商確望著飛遠的鴿子目光如炬,殺氣難掩。
而此時早已回到侯府,正在後院灑掃的阿古打了一串噴嚏。
“咳咳”,長廊上傳來幾聲輕咳,阿古轉頭去看。沈蘊靠在廊柱上,烏發半簪半放,垂於腰間。她雙手環於胸前,麵露幾分不悅。
“小姐,睡醒了?夫人留了飯食,我去熱熱。”阿古一見這個熟悉的表情,知道是來興師問罪的,隻想溜走。
“站住!又想跑。坐石凳上去!”沈蘊疾步靠近,指著院中桌凳示意,一副審問姿態。
阿古猶猶豫豫屁股剛沾上凳子,沈蘊就開始了“我還未告知父親,你昨夜並未跟隨我一同回府。”
她眼神犀利,神色試探,又以質問的口吻道,“世子府當下被圍個水泄不通,你一個人是怎麼跑出去的?”
氣氛凝結,那雙詰問緊盯著的雙眼透露著壓迫。
阿古臉色一頓“小姐怎麼突然這麼問?難道是懷疑我丟下你自己先跑了?”
“虧你還說得出口!想不到你呆呆傻傻,一有危險跑得比誰都快!你我被擠散之前,你說要我入夜了,去後院外乘馬車回家。可你人哪去了?害我好一陣擔心。抓著官兵就問看沒看見一個丫鬟。”說完這話,沈蘊神色怪異,像是這流露出的擔憂銳減了自己的氣勢。
阿古實在沒想到這向來心大的小姐現在能回過味兒來問出這些。又害怕真被覺察出什麼。
於是丫鬟麵露木訥,眼神呆板,像是認真回憶著某個情形,卻因記性不好有些遲疑。然而這副麵孔之下,是阿古高速轉著的思緒。
一息過後,阿古額頭上蒙一層細汗。
一番調整,她不慌不忙開口,“哦,當時我們被衝散,我實在擔憂小姐就想去尋你。哪知擠著擠著剛好撞見殺人,我一害怕,腳一滑,人一倒就摔暈過去了。”
這一字一吐的丫鬟語調委屈,說到關鍵處還撩開袖子給人看,“小姐你瞧,我摔倒時手臂還被利器擦傷了。等我再醒過來到處都是官兵,我怕牽扯侯府,又怕手上的傷嚇到你,就趁換防的空檔自己走回來的……”
阿古從小不論受傷還是委屈,都不掉眼淚。隻是偶爾真的傷心了,才眼圈微紅,上牙緊緊咬住下唇的一塊肉,也不發出聲響。
可偏偏沈蘊長在侯府看不慣那些嬌滴滴的架勢,反而這堅忍的樣子能讓她心軟。
“行吧……那,我不怪你先跑行了吧。你上藥了沒?”沈蘊在阿古對麵的石凳坐下,似乎是冤枉了人家麵子過不去,又不願正對著說話。
“上過藥了,銀粟姐還給了我一劑安神湯。”阿古見剛剛這一套成效頗豐,也不再賣乖。
沈蘊起身繞著阿古打圈,還不打算放過她,“刑部問話時,說歹人來襲,我為何不就近躲在內院,而是往更遠的後院跑。問我是否故意放火擋了內院的路,從而渾水摸魚消滅證據?但我現在才想起來,那火不是你碰倒的嗎?當時第一箭才剛響,我身後就起火了。嗯?”
終於問到了點上。不假造走水把那麼多人逼到後院去,怎麼方便我在內院拿畫?阿古心下想著。
轉頭咽咽口水卻道“當時太緊張了,是不小心才碰倒了燭台。我也沒想到火苗連起來燒了一片。” 丫鬟抬頭仰視,眉頭皺起,眼眶裡閃著眸光,好不真誠。
看得沈蘊將信將疑,最終又覺得合情合理。“那這點也先勉強饒了你。”
轉了半圈,她又道“還有!說起箭。奇怪的是,那些歹人雖然射了人見了血,那一支支令箭看似凶猛,卻跟長了眼睛似的,基本沒傷到一個貴人,最多些許擦傷……”
“小姐,咱們先去吃飯吧,你這麼聰明一切都能想明白的。”阿古打斷她,邊說還拉著人往外走。
其實那天自己看了幾箭也發現了這個問題,重點在畫,所有靠近畫的人才會被殺。所以,判斷沈蘊很安全後。若不是當時直覺這畫會牽扯皇後貴妃,自己也不會貿然去拿,更不至於受傷。
“我想那夥賊人應是計劃已久,那畫……”沈蘊仍說個不停,又怕犯了忌諱,聲小如蚊蠅。
阿古搪塞著沒有回答,依舊推沈蘊去吃飯。
替畫坑害儀嬪的歹人與那些黑衣暗箭根本不是一夥……
再等等,隻等書屋來信,一切就能說得通了……屆時,我定然宰了那些擋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