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到了。”馬車一路顛簸緩緩,終於停下,鳴柯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下車後,孫啟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一切與他當初來時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同,卻又好像處處迥異。

錯落的木屋簷下都掛了幾盞燈籠,散發出暖黃色的微光。屋子的窗戶應該是後來才開的,看起來並不齊整。裡麵點著蠟燭,窸窸窣窣的談話聲飄了出來,竟然有幾分溫馨的感覺。

視線移到最左側時,有一女子從門內走了出來。白紗蒙麵,應該就是王爺所說的那位荷華姑娘。孫啟眼中是顯而易見的欣賞與好奇。

剛剛又給病人檢查了一遍身體狀況,喝了藥後,很多人都反映說身上瘙癢的感覺減輕了,並不像之前那樣無法忍受,恨不得撓破一層皮。

但是他們身上的紅疹並沒有消退,甚至越長越多。而且荷華為他們把脈時發現,有一些人脈動短小而堅搏,是轉豆脈。

轉豆脈,無胃之脈的一種,常出現在瀕死之人身上。邪盛正衰,胃氣不能相從,心、肝、腎等臟氣獨現,是病情重危的征兆之一。

若不能在三日之內調配出最終的解藥,那這些人就隻有死路一條。荷華眉宇間凝聚著深深的焦灼與急躁,明明一切都弄好了,但就是差一點!到底差得是什麼呢?

好言安撫了他們一番後,荷華走出房門,準備再去找梁其玉詢問一下藥材的事,之前她覺得少了那味藥材也沒關係,現在看來,應該是她錯了。

正想著,荷華抬頭就看到了梁其玉、鳴柯以及三個不認識的人站在院門前的籬笆外。鳴柯!鳴柯回來了,那他一定把我需要的藥材都帶回來了!

喜悅的感覺湧上心頭,荷華開心地向那邊跑去,邊跑嘴裡還喊著:“鳴柯!你終於回來了!”

鳴柯第一次被人這麼熱情的呼喚,有些不習慣,身側原本垂著的手不自然地握成拳狀。心中生出幾分陌生的感覺——應該是溫暖。

然而還沒等他細細品味,敏銳的視覺就讓他捕捉到王爺投過來的一抹視線,瞬間寒涼的感覺頓時包裹全身,他緊了緊手中的劍,退了一步,冷淡的回複道:“荷華姑娘。”

“鳴柯,藥材拉回來了吧。”荷華自然沒有注意到梁其玉與鳴柯之間這細微的一幕,她現在滿心滿眼隻有自己的藥材。

“都按照姑娘的吩咐辦好了。”

這下荷華終於放心,緊蹙著的眉梢放鬆,清亮的眼睛中滿是喜悅的光芒。“辦得不錯,辛苦你了!”

輕咳幾聲,梁其玉不動聲色地往右挪動幾步,將荷華的視線吸引到自己身上來。

“你怎麼了?”荷華問,然後瞳孔放大,“不會是感染了吧!快給我看看!”說著就伸出手去抓他的手臂。

梁其玉沒料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但還是順從地遞上了手,仍她摸索了一會兒,才放開。

荷華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還好不是感染了,現在解藥還沒研製出來。要是你也感染了,那可就糟糕了。”

沒事咳嗽什麼,嚇我一跳!還以為我的藥沒有效果呢。

“荷華姑娘在關心我。”梁其玉眼中含了幾分笑意,低沉的嗓音在暗夜中具有蠱惑人心的能力。

然而荷華在把過脈後就沒有把視線放在他身上了,聽到這話,也隻是隨意地應了一身,“是啊,你可千萬不能出事。”

要是你在這出點什麼事,那皇帝能放過她嘛,說不定滿城通緝非要我給你陪葬。那我這後半輩子的快樂生活還怎麼過!我還沒找一位俊俏的小郎君過過快活日子呢,她才不想死。所以你當然不能出事。

當然荷華心中的這些想法,梁其玉是一點也不知道的。他隻從荷華的話中辨彆中一個意思那就是——她在關心我。

“您是?”

從剛才跟鳴柯說話起,荷華就感到身邊有一道熱切的視線在注視。她看過去的時候,發現是一位已經白發蒼蒼的老人。荷華努力回憶著,自己是否曾經見過他,但最終無果。

與荷華目光相對,孫啟終於收斂了視線,和藹地笑著,開始了自我介紹。

“老夫名叫孫啟,是一位江湖遊醫,這兩位是我的徒兒。一個月前聽說這邊水患嚴重,我們就一起來到這,想儘一份綿薄之力。未曾想卻發現了這周南瘟疫的背後,竟是那縣令楊昊,在賑災的糧食中摻入了被洪水衝泡過大米!”

“吾等憤怒不已,小兒孫台趁夜將我們送出城外便回去與那縣令當堂對質,想勸他回頭是岸。卻被那殲侫小人殺害,還燒了我兒的屍骨……”

說道這時,孫啟咬牙切齒,字字泣血。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命運對這個老人似乎格外殘忍。

荷華這段時間一直在一心研製解藥,每日早出晚歸。對梁其玉在做的事情並不清楚,卻沒曾想到那個楊昊竟是如此惡毒之人!

孫啟拭去眼角的淚水,兒子的死亡依舊是紮在他心中的那把尖刀。隻是人不能永遠沉溺在過去的悲痛,時間會淡化一切傷痕,他已年近古稀,在這世間也沒幾年好活,應該乘此機會多做一些事。

“不說這些事了。”他擺擺手,“好在有王爺相助,我等才能揭穿那縣令的真麵目,不至於讓這周南百姓繼續受他的蒙騙。”

“聽說荷華姑娘雖小小年紀,但一身醫術卻是不凡,孤身勇闖瘟疫腹地,老夫心生敬佩!”

說著荷華恭恭敬敬地向荷華行了個禮。荷華受寵若驚,下意識想將老人扶起,手都伸出去了,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從屋子裡出來還沒來得及洗手,又收了回去。

完全忘記自己剛剛還替某人把過脈。

梁其玉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心中暗暗點頭。要是荷華知道他這麼想,一定會笑得跌在地上。

孫啟一看年紀大了,體質不行容易被感染,當然得小心一點。你看起來能打死一頭牛,這點接觸怕啥。

最關鍵的是,為了自己以後的幸福生活,不被官府通緝,她早就在每日吃的飯食與水中下了點藥,減少了被傳染的概率。你被傳染的概率微乎其微好嘛!

還了一禮後,荷華說:“孫老和弟子不顧自身安危,揭穿楊昊的真麵目,不愧醫者仁心,荷華應向孫老學習。”

荷華的一番話說道了孫啟的心坎上,他笑了幾聲,心中對荷華的評價更上升了幾個台階。不過當下還是正事要緊,他接著問:“老夫離開了這麼久,周南的情況控製住了嗎?還有沒有更多的人感染?”

孫啟在江湖行走多年,哪個地方遇到水旱災害,他就往哪個地方去。經曆過的瘟疫沒有十次也有八次,瘟疫之所以這麼多年都難以治愈,是因為它傳染速度快,發病時間短,往往兩三天就能導致一個人的死亡。

大部分人都不願意去冒這個險,所以很多時候官府都是將染病的人與其他人隔離開,等人死光,瘟疫也就結束了。

這麼多年,孫啟一直都想親手治好一起瘟疫。但是,出於各種原因,直到現在也沒能實現。

“已經控製住了,沒有新的人感染。”荷華回答,“但是裡麵的這些人也撐不了多久了,我們必須要在三天之內調配出解藥,不然……”

這是荷華現在最頭疼的問題,說道這,她的眉心又皺了起來。

孫啟聽到這話,心中也是一沉。隻有三天,這留給他們的時間也太少了。三天,從無到有配置出解……

等等!突然,孫啟想到了什麼,問:“這些人從感染到現在過去多久了?”

“半月有餘。”

“半月,半月。”孫啟低聲重複著,他第一次來周南的時候也嘗試為這些百姓診治,那時候,一個人從發病到死亡隻需要三天。但是現在,荷華將它延長到了半個月!孫啟低著頭,他有一種預感,也許這一次他就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思及此,孫啟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的光比天上的星辰還要耀眼。“荷華姑娘,老夫能進去看看嘛?老夫行醫多年,多次進出瘟疫盛行之地,無數次努力,卻最終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在我麵前一個一個死去。”

“這麼多年過去,你看我現在,連胡子都白了。這應該就是老夫這輩子最後一次踏足這瘟疫之地了,我想最後為這周南受苦受難的百姓儘一份綿薄之力。”

話畢,荷華看了良久,答應了這樣一位純粹的醫者的請求。“孫老能來幫忙,荷華求之不得。”

見荷華答應,孫啟的臉上又露出笑容,當下就想進去。但被荷華給攔住了,說:“孫老,現在時候也不早了,大家都休息了,明早再來看他們也不遲。我之前配了一副藥,總是差點意思,現在藥材運到了,孫老不妨與我回去研究研究?”

“當真!”孫啟驚歎出聲,“那我們快回去!”

荷華對眾人說了聲稍等,進去洗淨了掌中汙漬,再解開戴了一天的麵紗,就跟大家一起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孫啟的兩個徒弟依舊是騎馬。月白跟鳴柯駕車,梁其玉、荷華、孫啟三人在馬車中坐著。

一路上,孫啟與荷華二人一直在探討些藥理之術,相談甚歡。儼然將一旁的梁其玉當作空氣,車一停,二人便馬不停蹄地奔向藥房。砰!門一關,二人連帶那兩個徒弟一起投入醫學的世界。

梁其玉:“……”

不死心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看來好幾眼,確定它真的不會再打開之後,梁其玉默默地走進自己的房間。